阳光洒满整个房间的时候,叶小七才醒来。乍一醒来,她闭着眼睛就在床上乱摸,却什么也没摸到。她弹跳起来,大睁着眼睛对屋子一阵发呆,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回了房间。她心急如焚地披上衣服光脚冲出门去,先是到凌云度房间,轻轻一推,房门应手而开,但里面却空无一人。

    叶小七踉跄两下,几乎要瘫坐在地。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醒了?”

    叶小七回头,看到了满天阳光之下映衬出的一张灿烂笑脸。凌云度简单的一身简练短打,两管袖子高高捋起,沾了一身的泥和土。他左手叉在腰间,右手提了一个小桶,桶里晃动着小半桶水,阳光洒在水面上星星点点闪着炫目的光。叶小七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抱住他。

    “别呀,我身上脏着呢。”凌云度连连后退。叶小七强硬地上前,胳膊在凌云度腰间一环,抱得死紧,埋头说道:“我不管,我就是要抱。”凌云度只得把两只泥手举得高高的,以免蹭到叶小七身上。他奇怪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叶小七耸耸鼻子:“我一觉醒来,找不到你……你去哪儿了?”

    “我去打水了啊。”

    “客栈里的小二不给你送水吗?要你自己去打?”

    凌云度笑了笑:“我昨晚难眠,就随便到院子里走了走,盯着满天繁星直到破晓。眼看着满地晶莹露珠,便去采集了一些,要带回来和你一起煮茶喝。这不,还没回来,你就醒了。”

    叶小七把脸挨着凌云度的衣服蹭了蹭,闷声问道:“你为什么难眠?”

    凌云度沉默了一下,小心地用沾了泥巴的手抓着叶小七的手腕进了屋子:“来,你先尝尝今早这茶水。五月的露水用来煮茶,特别香甜。”

    叶小七眼看着凌云度在屋子里烧起小火炉,滋滋地冒出白烟香味,突然又问:“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昨天为何难眠?”

    凌云度低垂着眼睛,用手拿了火铲在炉子里搅动着,没有说话。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照出忽明忽暗的轮廓。终于他说:“我们回了家,远离了京城的是非,就和这里再无任何关系了。”

    他,全都知道了?叶小七感觉自己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她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凌云度的眼睛:“对不起。”

    凌云度抬眼看了看叶小七,淡笑一声:“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你,”叶小七努力而执着地问:“你还,还恨吗?”

    凌云度奇怪地看了看叶小七:“我有什么可恨的?只不过是,可惜了这个宽厚仁义的太子罢了。以后天下怕是再难安定。不过你放心,此去余年,只要不来一场天翻地覆,我们偏安一隅还是绰绰有余的。”

    叶小七愕然抬头:“太子?”

    凌云度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叶小七问:“太子怎么了?”

    “来,喝茶。”凌云度手持壶把从小火炉上取下,放好茶盅,热淋一遍,洗茶一遍,最后加满,推给叶小七一盅:“尝尝?”自己再把火炉里的火星拍灭。

    叶小七轻轻闻了一下茶香,又问道:“太子怎么了?”

    凌云度叹息道:“怕是,凶多吉少了。”

    “为何?”叶小七猛然一惊。

    “你可还记得我们所见到的白驹和云莺?那白驹别看平日里爽快洒脱,却是个用情极深的人。他若是看上了云莺,岂能容得任何有关云莺的流言四处传播?只怕是,按捺不住了。”

    叶小七呆住了。她这才突然记起,以前凌云度以算卦为生,人们纷纷赞叹他所谋之精准。

    太子,她的四哥,是冰冷的皇宫中唯一的一抹暖色。她最为敬爱的仁厚的四哥,从来与人不争不抢,在她任性妄为时,总能默默地为她善后,实际上在父皇面前,四哥为她背掉了多少黑锅。

    还记得那年妹妹高烧不醒,太医们正在为其诊治,大而冰冷的宫殿中众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去注意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哭泣着的自己,是四哥用坚实的臂膀环住她,告诉她: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漫长的岁月中,在后宫尔虞我诈的黑暗丛林之中,是四哥和自己,两个没娘的孩子相依为命。两人明面上争吵不断矛盾不断,但实际上,只有两人才是真正的骨肉相亲。

    可是,自从上次聚华楼之争,自己有事匆匆离去,两人就再也未曾见过面。

    那一次,太子要求叶小七分一半功劳于他,好让身为太子的他能在朝廷上立足,叶小七推说是为了妹妹,但实际上,是姨母以自己之牺牲成全了叶小七这一份大功,她怎么可能分给别人?然而,那一次的借故匆匆离场,她还从未给太子一个交代。

    白驹会对太子下手?究竟是真是假?若是有这么个可能,一定要在他下手之前拦住他!

    叶小七心中从未有过如此这般迫切的想法,她想要见见白驹,若是白驹敢有任何对四哥不利的想法,必须痛斥回去;她更想见见四哥,只要他平安无恙就好,否则,她怎么忍心就如此这般离去?她怎能如此这般潇洒离去?她想,我就再看一眼,只要他平安无事,我转身就走。

    可是这些话,该怎么和凌云度说呢?

    “小七,你有心事?”凌云度突然抬头问道。

    “啊,没,我只是不很舒服。我昨晚也没睡好,还想回屋里睡一会儿。”叶小七说着,匆匆喝了茶盅里的茶水起身。

    “有什么事,你尽可以和我说。”凌云度紧盯着叶小七的双眼。

    “没事没事。”叶小七打了个不成样的哈欠:“我回去睡了睡了。”

    “你没睡好?”凌云度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头好晕,我就再回去躺一会儿。”叶小七不敢再多说,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又连忙回身,把紧跟其后的凌云度关在门外。

    凌云度在门外踱着步,冲里边喊道:“方才在楼下,我叫店小二送上来几张烧饼,现在正好热腾腾地送过来了,你要不要吃张烧饼再睡?”

    “不了不了,我不吃了。”叶小七闷闷地说。她在心里盘算着,显然凌云度昨夜是真没睡好,自己先睡,他一会儿就一定也会回屋里睡觉。等他睡熟了,自己偷偷回京城一趟,不过半日路程,再拐回来也就天擦黑,就解释说是睡醒出去玩了,谁也不知道。

    叶小七这边正这么想着,只听凌云度在门外说:“那也好,你休息休息,我到周边的山上去采些草药,晚上回来。”

    天助我也!叶小七心中暗暗欢呼。她听着凌云度的脚步声,听着他回屋收拾东西下楼,听着他脚步渐行渐远,又等了很大一会儿,感觉再也等待不得,这才起身梳洗一番,下了楼。她拿出那枚薄如蝉翼的叶家玉玦押给掌柜,租了一匹好马,走至客栈门外,跳上马背就要前行。

    “小七?”

    叶小七愕然回头,见凌云度正站在客栈门口,依然是早晨的一身短打,穿着草鞋踩在湿漉漉的草丛里,皱着眉望着自己问道:“意欲何往?”

    惊慌之间,叶小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让我猜猜。”凌云度慢慢地走了过来。

    “你不用猜了。”叶小七一抖马缰,拨转马头面对着凌云度说:“我回京城去看看太子殿下。”

    “既然如此,”凌云度昂首说道:“为何不邀我同往?”眼见得叶小七又准备沉默,便逼近一步,紧盯住她重复问道:“为何?”

    叶小七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缰绳,勒动马蹄后退了一步,把心一横,对视上凌云度的目光:“我要去七王爷府,有些事无法与你细说。你待如何?”

    凌云度又上前一步:“七王爷逼你?威胁你?”

    凌云度啊凌云度,在你的心里,七王爷果真竟如此不堪吗?叶小七狠狠地闭了闭眼,心中伤心至极,赌气冷笑说道:“凌云度,你也为免太过高看了自己。七王爷何须逼迫于我?你是何身份,七王爷又是何等身份?威胁我离开你,你也配?”说完,她狠狠地扭转缰绳,便要纵马。

    “小七。”凌云度没有生气,仍旧缓缓说道:“我知你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今日越是放狠话,便越是身不由己。我永远信你,你此去,我在此等你七日,七日之后……”

    七日之后,待将如何呢?叶小七揪着心等了等,却没有听见凌云度再说下去。她想要回头看一下,却怕自己不争气的泪水被看到,只好努力压抑住喉咙里的哽咽,狠狠说了声:“好!”一字之后,叶小七一夹马腹,纵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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