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无日月。七王爷浑浑噩噩地睡了许久,哭了许久。也不知过了究竟有多长时间,她在一片迷茫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便疯狂地拍打着牢门,大声问道:“有人吗有人吗?”牢子极不耐烦地踩着满是枯草的地面走过来:“什么事?”接着,牢子看见是七王爷,脸上嘲弄的表情更甚,他甚至准备说一些更为不堪入耳的羞辱的话。七王爷抢在他之前开了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七王爷那双含泪的眼睛藏在厚厚的眼皮之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桀骜不驯与威严,杂乱未经梳理的发丝蓬松着披落在肩膀与后背,看起来分外苍凉。拖着哭腔的乞求般的问话直击牢子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牢子忽然有些不忍,也许自己不该擅自把他的饮食扣下的。此时听得七王爷问话,牢子说道:“已经在这里七天了。”

    牢子自己觉得只是很平淡地回答了七王爷的一句问话,却见七王爷似乎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地,泪盈盈的双眼似乎在一霎那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寂灭如死灰一般。牢子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搓了搓手便回去了。

    七天乐,他可能不会再等我了。叶小七默默地想,以后天高水远,恐怕再难相见。

    客栈里,凌云度无聊地用捡来的石子算着日子。这天一早,他又在桌子上摆了一个石子,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数了好几遍。七天,他已经留足了时间,七天已过,叶小七应当不会再回来了。那天,他对叶小七说会在这客栈里等她七天,可是七天之后,当会如何呢?

    七天之前,那个活泼灵巧的小姑娘还曾亲昵地环着他的脖子说:“再来一下,就一下。”还曾经抚摸着他胸前的伤口泪流满面,还疯狂般地要献身给他,就连他的被窝里还依然残留着她身上的温度和味道。七天之后,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她回来。

    窗外,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丝一丝一丝落入青青草地,朦胧的雨雾中,仿佛出现了叶小七打马转身的模样。那最后的一抹笑意,像极了绚烂至极的昙花,转眼之间就已经凋谢。

    凌云度低头,看着自己提笔写得破烂不成语句的诗词,凄然一笑,自言自语说道:“七王爷,你连我最后的心愿也要夺走?你竟如此和我过不去么?”骤然间,他把所有的纸笔全都团成一团,遥遥扔向窗外泥泞的草地上。凌云度站起身来,收拾行装背在肩上,再抬头时已变了模样。

    “七王爷,你所抢走的,我要一样一样夺回来。”

    三天后,永王府内。后园凉亭中,永王悠闲地喝着香茶,身边围了几个艳丽的侍女,捏肩捶背,剥核桃瓜子,个个都忙个不停。永王望着亭外的雨帘,惬意地伸个懒腰,这才招招手问候在一边的家丁:“那个凌云度,还在门口等着?”

    “回王爷,是还在等着。”

    永王抿了一口茶水,“噗”地一声吐出茶叶说道:“所以我就最讨厌书生,一个个倔得要命。你主动去找他吧,又装得好像清高的不行;等你不理他了,他又非缠着要跟你说什么谋划。你说,这是不是犯贱呀?”永王冲着身边的侍女问了话,侍女连忙笑着说是是是。永王这才好像很大度一般地说:“罢了,就不折腾他了,免得传出去还说我永王为难一个布衣,让他进来吧。我好好教教他该如何做人罢了。”

    不多时,下人们带着凌云度进来了,按照永王的吩咐,特意让他站在雨里。此时的凌云度已经浑身湿透,发丝根根滴水,源源不断地从脸上滴落下来,和雨水混在一处,顺着紧紧贴身的衣服向下流淌。永王欣赏了一会儿,笑着问道:“你不是都走了吗?”

    凌云度抬头,因落雨而睁不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站在雨中朗声说道:“永王殿下,在下听说太子已薨,怕是不久,七王爷就要被封为太子了。”

    永王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书生,你的消息不够灵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太子正是七王爷属下黑鹰所刺杀,现在七王爷和黑鹰都已被押入天牢,择日处斩,哪里还轮得到他位登太子呢?书生,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劝你回家找个几亩薄田,混个一生太平便好!”说话间,永王一抬手,想要送客。

    “押入天牢是真,择日处斩怕是永王自己的想法吧。”凌云度朗声说道。见永王摆出送客的架势,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先生且慢。”永王把凌云度叫住了,皱眉问道:“父皇确实未提择日处斩的事,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不该理所应当地择日处斩吗?”

    凌云度突然大笑起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过眉毛,灌进嘴里。永王冷了脸问:“你笑什么?”

    凌云度收住笑说:“我笑你长这么大竟还如此天真!天下哪有不偏心的父母?只是是否曾经表现出来罢了。太子殿下是皇上的儿子,难道七王爷就不是?皇上已经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难道还会再把自己最爱的孩子送上断头台?气恼归气恼,痛恨归痛恨,也不过是训责一番罢了。我且问你,七王爷被押入天牢之后,皇上可是第一时间去看了他?”

    永王站起身来,走到凌云度面前,拉起他的手走进凉亭之中,边吩咐侍女寻一套干净衣服过来,边命人摆设了凳子椅子请凌云度坐下。凌云度淋淋沥沥一身的水,打着哆嗦坐到椅子上,永王忙吩咐安排火炉烤火,吩咐完毕后,又转向凌云度问:“诚然如此,先生可有教我之处?”

    亭子的屋檐遮挡下来,在凌云度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凌云度微笑着说:“皇上并不想杀七王爷。而且,他非但不想杀七王爷,更不忍杀掉七王爷唯一的左膀右臂,此事之所以搁置,正是因为皇上在想一个万全之法。而皇上之所以这么做,你觉得又是为何呢?”

    永王听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永王,皇上目前处境如此,他在想一个万全之法,既可保住七王爷之命,又能不伤其左膀右臂,更能报自己杀子之仇。永王此时,若能助皇上了此难题,皇上定会另眼相待,虽说抢不得太子之位,从此之后也不会将您视若无物了。”

    永王有些泄气。自小以来,母妃都教他凡事不要冒头,能低调时尽低调,结果父皇就当真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一眼,以至于后来母妃让他在皇上面前表现,他又往往不得要领,似乎每次都不被父皇看好。如今太子已薨,七王爷下狱,本以为该当轮到自己,不料被凌云度一语说破,竟然自己依然还是在痴心妄想。

    凌云度似乎看破了永王的心事,笑了笑说道:“永王可是以为在下所谋,不过令永王偏安一隅自求保身?”

    永王颓然问道:“难道不是吗?”

    凌云度轻轻摇头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永王不妨先获得皇上好感,就着皇上的意愿,徐徐图之,以备最后的封侯一剑。”

    永王眼睛一亮:“怎么说?”

    “永王可还记得我说过,对付七王爷,需得三策?”

    永王伸出两根指头:“前两策已出,第三策为何?”

    凌云度望向亭外的雨帘,薄薄烟幕尽情倾洒在九曲回廊之上,重重叠叠,容纳了无尽的仇怨与恨意:“远嫁公主,逼反七王。”

    永王笑道:“先生说笑了。若在旬月之前,此计尚且可用。但如今父皇已御旨赐婚,若再有变动,岂非朝令夕改出尔反尔?任你有三寸不烂之舌,此事恐怕也难。”

    “三寸不烂之舌是难,”凌云度点点头:“那金戈铁马若何?”

    永王瞪大眼睛:“难道先生要我外通敌国?”

    凌云度摇摇头:“皓月国既然一直有心南下,此次太子夭折,他岂能毫无动静?永王但请打听一番,北部边境必有异动。当此之时,皇上可能借故使七王爷戴罪立功,到得那时,只怕永王您此生再也无缘太子之位。所以,趁消息未达,永王您可率先请战。既然有人积极请战,皇上便无理由要一个身陷牢狱之人带兵挂帅。皇上若要允你出征,你自挑选一些老臣之后担任重要将领。与此同时,可私下放出风声,言说皓月国此次用兵,用心唯在依语公主一人而已。届时,无须你多加明说,自会有人劝动皇上和亲。”

    永王站激动不已,站起身来,快速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问道:“若是七王爷竟就此认了命,并无动静,我又该将如何?”

    凌云度双眼阴气腾腾:“公主和亲,七王爷必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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