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起,永王邀请凌云度在府里住下,安排了后院一间宽敞的屋子,几名女婢,几名小厮日夜服侍。凌云度坦然住下,对于屋子里永王有意送来的一应贵重事物浑不在意。

    这天,便有人送进一张纸条,说是周循驸马邀凌云度前往聚华楼一会。家仆便先报给了永王,永王淡然一笑,命家仆如实送给凌云度。凌云度正坐在门前读书,看见纸条也是笑了笑说:“这周循还真看得起我。”

    原来这聚华楼是京城第一高酒楼,位于京城要塞之地,门前车马繁华喧闹,是个聚集人气的好地方。聚华楼高有五层,越往上走越是气派,顶层上置阁楼供王公贵胄享乐。周循邀请凌云度相会便是在这第三层上。这一层皇亲贵胄很少,大多是读书入仕之人,也有些许白衣隐士高人,更有富裕一些的来往商人常常在此高谈阔论。起初聚华楼只是门面装潢精美,引得众人纷纷前来,后又因了此处富贵云集,能人辈出,所以才使得名气越来越大,而后天下英杰常常汇聚于此,谈诗论道,更助长了此地的生意。生意既好,聚华楼便更能装潢门面,从而使得原本是做生意用的酒楼偏偏生出一副威仪来。凌云度早已知晓永王献策之后,周循必有动作,只是没想到居然直接请他到这聚华楼去。

    凌云度早早地赴了约,坐在三层的一间靠窗木桌上。这里的木桌都用光泽的红漆涂面,桌上简单地摆着一些茶水。凌云度刚一坐下,就有女侍过来倒上茶水,放一叠花生米和茴香豆,完了停顿片刻,见客人没有什么另外的吩咐,也不多问便飘然走开。茶水、花生米和茴香豆全都是赠送之物,不收银钱。凌云度未曾来过这里,头一次见过不催买卖的酒家,很是欣赏,想到日后若有机缘开一家酒楼,也该把这种做派学了去。于是惬意地伸个懒腰,慢悠悠地用着茶。

    快到饭点的时候,聚华楼一下子热闹起来,大批人群一下子蜂涌进来,瞬间坐满了每一张桌子,凌云度身边的空位也被挤满,大家也不顾彼此是否认识,能拼的都拼凑到了一桌,然后都是自来熟地聊到一处。聚华楼五层,唯独这第三层最是热闹,一二层的贩夫走卒们顶多是吃个饭歇个脚,喝几碗酒而已,四五层亦或再往上,没有一定身份的人是不能上去的。唯有这里,因文人墨客最喜欢在此高谈阔论,而一些雅士高人或者其他人又最喜欢听这些文人高谈阔论,所以经常是人满为患。

    凌云度面朝着窗外,背靠着挤着坐过来的一个书生,耳听着厅堂里此起彼伏的高谈阔论,也不作声,只微笑着继续喝茶。

    “凌兄哦。”周循带着一众侍从挤过人群走了过来,对着凌云度拱手:“我在这里订的有房间,不如我们进屋说话?”

    凌云度慢慢回头打量了周循一番。自从被提名为驸马,此人不论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极为招摇,好像生怕别人不识得他身份似的。周循在聚华楼,尤其喜欢第三层,又每次都单包一个房间,既能嗅到人间烟火气,又能在一丛人群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好尽情展示自己高人一等的姿态。念及此,凌云度笑了笑,右手屈起两指,用骨节笃笃地敲了敲桌子说:“就在这里。”

    周循看了看熙熙攘攘的大厅,头脑里一通混乱。在这人挤人的地方,别说吃不好喝不好,自己本来是有一肚子话语要和凌云度单独聊聊的,绝不能为外人听去,在这里该怎么说出口?而且坐在这种地方,和一群布衣摩肩擦踵,实在是大大地低了身份。

    凌云度也不去理会周循想了些什么,只慢悠悠地喝着茶。这里的茶杯甚小,不过人的拇指大小,但他一直在喝,也未见茶水消耗了多少。

    不得已,周循命侍从们拨开众人挤着坐在了凌云度对面。凌云度这才正面转向周循,一拱手说道:“周贤弟,好久不见!”

    周循打量了凌云度一番说道:“凌兄投靠了永王,现在精神风貌都不一样了。”他本来是想先对凌云度讥讽一般,嘲弄他的文人风骨,谁知因涉及皇亲,刚一开口就引得周围一圈人侧目,只好把准备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改口说:“凌兄,要不还是随我移步四楼?”

    “何必呢?我却觉得这里风景正好。”凌云度向窗外望去,窗外一墙之隔,一边是繁华的街市,另一边却是一条羊肠小路,树荫遮挡在羊肠小路之上,郁郁葱葱好大的一片林子,看不清小路通向何方。

    “你看这条小路,”凌云度指着窗外说道:“它本以为自己依靠大树可以乘凉,不料却被遮挡在重重绿荫之下难见天日。你说,如果把这棵大树砍掉,这小路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难过呢?”

    周循笑着说:“不会有人去砍这棵树的。凌兄你一介书生,还是不要管太多闲事为妙,一天到晚只顾着大树倒不倒,也许哪天没看见,踩到脚下一个深井,就不小心掉下去了。”

    凌云度笑着点点头说:“好,不管大树的事。不知道你这次约我在这里,所为何事?”

    凌云度这一句突然的转折,倒是噎了周循一下。在周循看来,凌云度本已经进入了正题,只需要顺势劝他不要妄图搅动朝堂局势罢了,结果他倒好,直接一句带过,反而问自己要干什么。他想了想,也只得从头说起了:“凌兄,不管你投奔了谁,可切切莫忘你只不过是一个布衣书生。”

    “布衣书生是书生,那锦衣书生就不是书生了吗?”凌云度轻笑打量着周循这一身华贵的装束:“哦对了,差点忘了,你不是书生,你可是周驸马。”他把驸马两字咬得很重。

    周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之所以约凌云度出来,就是想要谈一谈这件事,他很想知道永王向皇上的这个提议,凌云度究竟掺合了多少。那天他正在陪公主玩耍,谁想皇上突然驾到,直接把他赶了出去。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皇上面色铁青地走了,只剩下哭哭啼啼的公主,打砸着东西说皇上要她与皓月国和亲。此时七王爷正身陷囹圄,周遭没一个可与商量的人,他想来想去,打听一番,得知是永王向皇上提了此事,再一打听,竟然是凌云度出的主意。当时他又气又恨,便写了纸条约凌云度出来,想要质问他到底准备干什么,不是前些天要出城时还好好的吗。

    如果公主和亲,那他周驸马便不是周驸马,此时周驸马三个字被重重地提出来,那就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周循脸上火辣辣的。周围人们或有意或无意投射过来的目光更让他无地自容。为了扳回面子,他抬高声音说:“凌兄,你可别忘了,小弟不仅仅是驸马,小弟可还是状元。”说完,他左右看了一眼,觉得大家的目光似乎肃然起敬了一些,便稍微舒坦了。

    “是吗。”凌云度轻笑一声:“那不知周贤弟可还记得当年被皇上点名为状元时所做的那一篇文章?不妨说出来,让我,也好让在座的各位品鉴品鉴,学习学习。”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大家也都纷纷望向这里,都想听听状元之作。然而状元是需要经过殿试,再经由皇上亲笔提名才选出来的。而当初周循根本没有参加那一场殿试,只是后来才突然被定为状元,哪来的什么获得皇上赞赏的文章?

    周循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凌云度,难道你非要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折了皇上的颜面?皇室的私密之事,也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言说?”

    凌云度用手遮挡了嘴巴小声说:“看你这话说的,到底是皇上的颜面,还是周贤弟你的颜面呢?你若是再敢拿身份来压我,拿权势来威胁我,我更有云小姐宴会寻夫,却发现其夫和公主在一处的精彩剧本,要不要我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分享?你放心,我必定能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想必大家也都乐意听这些故事吧?”

    周循站起身来,身子前屈压向凌云度,皱眉压声问道:“你要出城,我也动全力帮你出城,说好的就已经两不相欠了。可是你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哦。”凌云度点了点头:“这才终于到了正题嘛。我确实有事儿,而这件事呢,其实于你来说倒也简单。”凌云度抬头说:“把我的叶小七还给我。”

    “叶小七?”周循皱眉想了一阵,终于想了起来:“就是你身边那个……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也没注意。但是你找他,可关我什么事?”

    “她就在七王爷府上。”

    “我不记得七王爷府上有个叫叶小七的。”周循一边说一边转动着眼珠:“也许公主知道,那要不……你和我走一趟,找一找这个人?”

    “好。”凌云度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立马起身。

    周循笑道:“倒没想到凌兄竟然还是个情种。只不过,我们最好有言在先,若是找到了这个叶小七,归还给了凌兄,那凌兄得给我出个主意,不要再让公主和亲。”

    凌云度坦然道:“那是自然,只要叶小七平安无事,公主和亲之事,云度自有办法。”

    周循冷笑一声,心想只要进了府,只怕就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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