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躺在柴房里头疼欲裂的人正是叶小七。此时她宿醉未醒,浑身酸软,闻到的只有潮湿略带霉味的空气,模模糊糊中只觉得有人似乎不怀好意地靠近,便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直到听到那人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淹没在外面的喧闹里才轻舒一口气。她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昏暗的圆木屋顶和堆成山的各类杂物。狭小的空间,熟悉的味道,叶小七似乎回到了象鼻子里巷的那座小院子。

    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叶小七闭上眼睛,忍着头痛努力回忆起来。还记得是在妹妹依语公主的婚礼上,自己躲在僻静的一个角落里,眼看着尊贵高傲的妹妹高昂起插满颤巍巍珠钗戴着金灿灿珠冠的头,挺直着镶满金钻亮闪闪的大红喜袍,满脸的称心如意,一步一步走上喜轿。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似乎浑然不知在边远的异乡他国发生了什么,到处是恭维叫好之声,台下之人纷纷赞叹着公主的美貌,称赞着这一对璧人,却没有一个人提起本来最应该在场的七王爷,甚至没有一个人过问一句……似乎七王爷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热闹散去,叶小七悄悄地走出来,看到阳光下掉在地上闪闪发亮地一支珠钗。她从来都没有戴过珠钗。她默默对着珠钗看了许久,终于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找到一处河边,对着镜子般的水面认真地把头发挽起,小心翼翼地将珠钗戴上。水面上映出的是一张美丽夺目的面庞。叶小七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欣赏过自己,从来没有在阳光下这么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面容。水波粼粼之中映出的这张脸庞,除了依语公主独有的那一份清丽甜美之外,还透着几分英气飒爽,搭配着珠钗,便更加明艳可人。叶小七目光渐渐迷离起来,过往的一幕幕都悄悄地在脑海中上演着,化作一团雾气,默默盘桓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小七抬起头来,看到远处的渡口熙熙攘攘,一艘艘船只往来不绝。她已不知该去何方,迷迷糊糊中向渡口晃悠而来。站在渡口,几艘船上的人纷纷吆喝着问起姑娘是否上船。叶小七想起自己此时身无分文,茫然地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竟浑然不知改如何回答。

    “小姑娘,”一个慈祥的老者打量叶小七半晌,突然半开玩笑般地问:“失恋了吧?还是准备去私奔?身上没带银子?”

    叶小七望向那位老者,脑袋里浑然一团浆糊,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咱兄弟几个是要运货的,本不是渡人的,姑娘如果不嫌弃就搭载一程吧,只是不知道姑娘要去向哪里?”老者眯起了一道道纵横脸庞的皱纹。

    叶小七看向老者的眼睛,眼睛里浑浊不堪。她又转向船上,见有几个青壮年光着膀子坐在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上,等待着同伴搬货上船。

    叶小七想了想便冲老者一拱手,提步上船,甩起裙摆坐在货物堆上说:“去哪里都可以,只不要再在这京城了。”

    “小姑娘,失恋了?”有一个青壮小伙子半开玩笑地问道。

    叶小七看了他一眼说:“算是吧。”说完就把头转向河面,摆出一副不准备再说话的架势。青壮年笑了笑,也不介意她的无礼,大喝一声:“起船!”老人便撑起杆来,货船悠悠然顺河漂起。

    叶小七遥望着皇城越来越远,巍峨的宫殿渐渐只剩下轮廓,皇城背靠着的山脊一如蛰伏着的野兽,沉默在这里吞没了多少岁月。沿岸的柳树越来越小,终于淹没在一片水波浩荡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船只转过了多少水湾,天色渐暗,叶小七正盯着水面发呆,一个青壮年突然开口问道:“姑娘,我们要住宿了,你作何打算?”叶小七回过神来,迷茫了半晌,面对耐心等着她回答的青壮年,咬牙一狠心,把头上的珠钗拿了下来递过去说:“把我这支珠钗当了,足够换一间上房,我单独住。其他的就当作我的船资吧。”

    白玉般的纤手托着莹洁的珠钗呈在面前,青壮年一时有些懵怔,他回头看了看其他人,突然嘿嘿一笑。叶小七莫名其妙地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才发现一船人都聚在不远处往这边看,还好像在议论商量着什么。叶小七直觉有其他情况,便收回珠钗站起来问:“怎么?”

    青壮年继续笑道:“姑娘,你爹娘可曾教过你天下没有白来的便宜?我们分文不收请你搭了船,你总要回报我们些什么。”

    叶小七冷笑道:“珠钗不行吗?”

    青壮年说:“珠钗当然可以,只是不够。”

    叶小七点了点头:“狮子大开口。无妨,反正姑娘我现在是身无分文,你们看着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去便了。”

    青壮年笑了:“姑娘嘴上说的轻巧,只怕姑娘却舍不得。”

    叶小七点点头:“我晓得你们要什么。”她翻身坐在船头:“只怕你们拿不到。”

    青壮年笑了:“姑娘真是说笑,常年撑船的人,岂能不识水性?姑娘纵是跳进水里,我们弟兄也不过多费些力气捞一把罢了,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叶小七似乎听懂却又不计较一般点了点头问:“有酒吗?”继而见所有人都有些诧异,便耐心解释道:“我这东西非常宝贵,既要交出,岂不需要拿酒献祭?”

    船上之人纷纷大笑,有几人调侃道:“姑娘倒是个懂得礼法的人,该讲究,该讲究!”说着便有人递过来一个酒坛。叶小七伸手接过,又看向众人问:“怎么才一坛?”说着一手托腮,顺势缠了几缕青丝娇笑着:“我这珍奇宝物,难道还不值得这船上所有美酒?”

    眼见月上树梢,两岸人声渐悄灯光渐稀,月光下的叶小七更显美艳。船上之人打量着叶小七,乱纷纷笑道:“看来姑娘还颇有几分酒量,过瘾!兄弟们,把所有酒搬出来!”

    “这还差不多。”叶小七忽如一个顽皮的孩子般笑得香甜。她抱着怀里的酒坛,伸手去撕泥封,撕了好半天也撕不下来,便求助也似看向最近的一个青壮年:“这位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那个青壮年毫无防备便伸手去撕泥封。叶小七瞥见酒坛已经被摞起了老高,目光一凛,骤然伸手捉住青壮年的手腕反向一折,发出一声脆响,不待青壮年发出痛呼,叶小七另只手伸出两指,如同利剑一般迅速刺进青壮年喉咙。待到船上众人发现异动,却都只看到一具身体沉重地跌入水中,而此时的叶小七已换了一副面孔,散乱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稳稳站立在细薄的船沿之上。

    那一晚,夜深人静,惨白的月光下,静默的流水中,一艘远离两岸缓缓游荡在水中的货船上,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一场杀戮。叶小七指尖如剑肆意挥洒,带着无与伦比的恨意,如发泄一般锋芒尽显。阴暗的轮廓如同鬼魅,墨色长发散开在夜风中如黑色旌旗般猎猎作响。每杀一人,叶小七便饮一坛酒,直至烂醉如泥。当最后一人被抛至河中,她大哭着大笑着沉沉醉去,再不计较身在何方。

    而如今,叶小七头依然昏沉沉的,身子依然酸痛万分,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睁眼却已不在船上。自己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动过?念及此,叶小七只觉得后背发冷。毫无知觉,于她是绝对不能出现的情况。然而那又如何,她毕竟还是任人摆布过。叶小七微微叹息一声,慢慢睁开双眼,恰与一双精明的眼睛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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