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而潮湿粘腻的环境里,叶小七和门口的那双精明的眼睛对视片刻,脑海里飞速地转过几圈,寻思着以何种开场对自己更为有利。念及今日自己已无处可去,又不知此时身在何方,此中缘由又不好和别人说。思来想去,别无他法,最后……一咧嘴,嘿嘿嘿地笑了。

    门口那双原本闪着算计精光的眼睛骤然一滞,曹秀娘脸上显出肉眼可见的失望与后悔来:“是个傻子?早知道这样,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把她弄来?”她脑海里转眼间闪动了多少个念头。这水榭不比平常的客栈,否则直接把人赶出门去便是,可这里偏偏横空架在这河流上,又背靠着山脚下一处平地,把她扔到后面,在有限的地界转来转去还能兜转回来;可也总不能直接把人扔进河里去,那不成了谋财害命的黑店了吗,传出去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为了赶她给她安排一条船?……船不要钱的啊……损失可有点太大,可惜那天她自己所在的船已经顺流而下不见踪影了。留下她白吃白住?那何时是个了结?然而一个傻子又能干什么?曹秀娘目光再次扫过那张憨憨笑着的脸庞,眼见这小脸虽然脏兮兮的,但略约还可以看出来多少算得上个清秀美人,若是在水榭旁摆一张椅子,让她做一个客栈西施……这可能是她仅剩下的最大用处了。

    曹秀娘便拍了拍手,吩咐人来给这个傻子梳洗一下,安排她坐到水榭临水栏杆处,并交代着一天两顿饭,只要饿不死并且她不乱捣乱,就不用再去管她。

    叶小七静静听着曹秀娘的这一番吩咐,看着一群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面上只是憨笑着点头示意。曹秀娘看着叶小七绽开的笑容,心里已经是软了几分,但随即便又硬生生地狠下心来,别脸离开。这个傻子不容易,但谁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是容易的?曹秀娘心知自己不能做起慈善,她还要再攒些银子,到时候好上京……

    叶小七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潺潺流水,感觉自己的昨天就像这流水一般一去不复,心中真是百味杂陈。好在此时自己也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至于明天,明天,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随着天色渐亮,日头正中,河里过往的船只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地便有船只掉头到客栈旁边,三五成群地进店打尖。店里很快坐满了一茬又一茬的人,来者总会往叶小七这里或多或少地瞟上几眼,他们看过来,叶小七便回以傻傻的笑,不管怎么样,这里给了自己几顿饭,叶小七觉得自己至少可以让客人们心情好一点吧。叶小七一笑,果然不少人便至少是看起来心情开朗起来,但至于是否因此多吃几碗饭多点几个菜,那就不得而知了。

    正枯坐着,叶小七突然看到一个粗壮的汉子撇了船,大步踏上水榭的木地板,踩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汉子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的,腰里别着一把杀猪刀,一看就是个屠户。他进了水榭,一眼就看到今天水榭前桌上坐着叶小七,立刻咧出一个笑脸来,伸出油乎乎的右手在叶小七脸上捏了捏,呵呵笑着说:“小妮子长得挺漂亮,哪里来的,芳龄几何,可曾许配?没有人家的话,等我讨了老板娘,跟着我做个通房丫头如何呀?”

    叶小七没有躲开,准确地说她没有试图躲开。要扮演一个傻子,就不能太在意某些正常人比较在意的细节,所以她仍旧只是咧着嘴嘿嘿地笑着。屠夫便顺势拍了拍她的脸叹口气说:“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人儿,却是个傻子。老板娘从哪里把你弄来的?”

    一股酸臭的猪油味迎面扑来,叶小七禁不住一阵恶心泛上心头,连忙拼力忍住,只是张着嘴呵呵地笑着,直到眼看着曹秀娘从后厨出来。

    “老板娘,今天生意又是不错啊。”屠夫大步从叶小七旁边走开,直冲着曹秀娘过去。

    “今天有贵客光临,自然把我的生意带动的好了些。”曹秀娘斜倚柜台,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地响。

    叶小七继续把脸转向新进来的客人,依旧憨憨地笑着,脸上比刚才多了几个油乎乎的手印,但她似乎浑然未觉一般,只把敏锐的耳朵去捕捉屠夫和老板娘的对话声。听了几句,叶小七便晓得这老板娘在等一个青梅竹马进京赶考的书生,而十年过去总不见故人归来,便有这屠夫天天上门献殷勤。这屠夫起初对曹秀娘还算是毕恭毕敬的,然而随着许多岁月过去,他渐渐放肆起来,俨然把曹秀娘当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听着曹秀娘虚与委蛇的应对声,叶小七心中不由连连感叹起人生的不容易。

    不多时,一叶扁舟飘然靠案,上来了个一家三口,小孩子尚在襁褓之中,被女子抱得紧紧的,只略约能看到红扑扑的脸蛋。引起叶小七注意的是那个男子,一脸的阴雾,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以叶小七的经验看来,倒像是个犯了事的逃犯。只刚这么一起念,叶小七便看到那男子猛地抬起脸扫射过来,她连忙低眉顺目地两手互抠起手指来,又嘿嘿笑着把手指头塞进嘴巴里。男子狐疑地盯了叶小七好大一会儿才把脸转向别处。叶小七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好半晌,只听见那人带着媳妇孩子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孩子突然哼了一声,男子又冲着女子凶了一句,孩子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原本热闹的水榭厅堂里,众人被孩子的哭声搅扰嘚格外烦躁不安。然后,叶小七听见曹秀娘健步走了过去,哼着小曲帮女人一起哄着孩子。

    “来,送你一个拨浪鼓,拿着,会不会拿?”曹秀娘温柔地说道。

    原本哭闹的孩子在两个女人的哄抱之下渐渐平静下来。叶小七轻笑一声,刚准备继续傻笑着看向水榭外面的来人,突然间瞳孔猛然一缩——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极不和谐的声音——屠户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只听“嗞——”的一声,孩子“哇哇”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就连装傻的叶小七也禁不住呼地一声站起来转过身去,眼见着一道热气腾腾的烟雾飘起,孩子的脸颊上被烧得通红,而那个屠户气昂昂地拎着开水壶站在一边。

    “你干什么!”曹秀娘气得大吼。

    屠户嬉笑着说:“我可见不得咱的未来媳妇去摸别的男人的手,你说,我该不该吃醋?”最后一句话是正对着孩子的父亲问的,颇有挑衅意味,满脸的横肉得意洋洋地颤抖着,表情动作都在引逗着对方发火。

    奇怪的是,孩子的父亲面容平静,反而收敛了之前所有的凶煞气息,点点头说:“自是应当,这孩子自出生起就尽会给我们添麻烦,搅扰了您的心情,我们立刻就走,就走。”说完话,拉起抱着孩子哭泣的女人就走。

    眼看着大家的目光随着这一家三口的身影渐渐转了过来,叶小七连忙咧开笑脸嘿嘿笑了起来。男人抬头看了看叶小七,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最终未作停留,直接上了船带着女子划走了。

    轻舟拨开了水面,一圈圈的波纹渐渐漾开直到消失不见,只剩下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水光。清风吹来,撩起叶小七的几缕发丝。叶小七心中苦笑,原来是被胡乱应付着挽起的发髻松散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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