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锦衣玉袍,冠带华服,贵气逼人。他此时称呼叶小七为“七妹”,使得整个厅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震惊住了。周屠惊愕不能言语,瞠目结舌地看看来者,又看看叶小七,再也没有了方才的胆气。只有曹秀娘似乎了然在胸,轻蔑地瞥了一眼周屠,转过身去。

    叶小七惨然笑道:“三哥果然好神通,当年我为了布置兵马,勘遍全国地形都未曾留意这里的小小周家村。三哥倒是找得准,我刚刚落脚,三哥可就跟着来了。”

    田信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支珠钗,举在面前晃了几晃说道:“倒也不是什么神通。这要多谢你们老板娘,派了一个小丫头手持这根珠钗跑到京城去千里寻亲,恰好被周循认了出来。”

    原本一脸淡然的曹秀娘听见“周循”两个字,浑身猛地一震,转过头来看向田信。

    叶小七听了田信的话,又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小丫头,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在大通铺的卧房里见过她,只是初来乍到,并不能熟知每一个人,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和这个小丫头打过照面自己也未曾在意。至于那根珠钗,叶小七记得自己好像还试图找过,只是当时被周祺她们拿话语搪塞过去,而自己也并未真正看重,便一直忽略掉了。

    叶小七看着曹秀娘,冷冰冰地说道:“老板娘好算计,想必欠你客栈的银子,我三哥已经替我还清了吧。”她的目光简略地从曹秀娘身后的周祺、李玉和周欢欢脸上扫过,嘴角抽了抽。

    曹秀娘坦然说道:“小七姑娘,你年轻不懂事我了解,然而外人再怎么亲总不如自己家人,他乡始终不如自己的故乡。你不属于这里,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好。不管你怎么想,我始终是要帮你回家的。”

    “回家?”叶小七惨然一笑,点了点头,看向田信:“三哥,你可是来带我回家的?父皇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田信低着头想了想,笑着说:“七王爷,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七公主’了。你还不知道吗?听说你竟然欺瞒了自己女儿之身,父皇,被你气得,驾崩了。”

    晴朗的天空,毫无道理地突然打了一道闪电,把田信的脸庞照得惨白。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同一副惊呆了的表情,原先也只道叶小七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却未曾料其居然生于帝王之家。众人呆愣愣的,也不知是被田信和叶小七的真实身份惊到,还是被国丧的消息惊到,抑或是被没来由的这道闪电惊雷给吓破了胆,诸多情绪汇聚一起,所有人全都瞪大了双眼,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轰隆隆的雷鸣声在寂静的空气中骤然炸开,震耳欲聋。

    田信故意把“驾崩了”三个字咬得很重。他看起来很满足于众人纷纷投来的敬仰之意,傲然盯住叶小七震惊呆滞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说:“七公主,你觉得你还有脸回家吗?”

    叶小七已顾不得田信在说什么,早在听见“驾崩了”三字之时已是双腿一软,身子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支撑,颓然跌倒在台阶上:“父皇驾崩了?国丧……国丧我怎么不知?”

    “你在这里落个清闲,自然充耳不闻外间事。”田信眯起双眼,闪着精光的黑眼珠死死盯住叶小七,整一副问罪的表情。

    “我要见父皇最后一面……”叶小七颤抖着双手,四处摸索着爬起来,抬腿就要奔下台阶。

    “最后一面?父皇早已下葬,是朕!”田信猛地甩开一直包裹着身子的披风,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一身龙袍,映得整个客栈大厅闪耀非凡:“亲手来了解你这个余孽!”

    “不是这样子的,不是这样子的!”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曹秀娘突然尖叫一声想要冲出去护住叶小七,却被拦截着的兵士一脚踹翻在地,又摸索着爬起来,再次被踹翻。

    叶小七漠然望着倒在地上挣扎着的曹秀娘,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转向田信问道:“我如今已是这副模样,又是女儿之身,对皇兄再无威胁可言。皇兄就不能留我一条残命,虚度余生?”

    田信饶有兴味地看着叶小七说:“七妹岂是甘愿虚度余生之人?更何况你虽是女儿之身,扮起男人来,可一点也不逊色。”

    叶小七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终于稳稳坐在了台阶上,她从腰间摸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尖刀,放在面前,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研究着,就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见叶小七拿出刀来,田信勃然变色,尖着嗓子厉声大喝:“护驾!”

    叶小七仰头大笑,声音震荡在整个大厅里,余韵波波,使得所有在场人士都禁不住抖了三抖。叶小七直笑到泪水溢出眼眶才听住,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讥讽地说:“皇兄,你怕什么?难道我此时还能杀了你不成?杀了你,还有谁来做皇帝?难道我还真的能乱了自家的江山?”

    田信紧紧盯住叶小七的一举一动,没有说话。

    叶小七用衣服反复擦拭着手里的刀,喃喃自语道:“我说过,我田泪卿,宁死不辱。这把刀伴随我多年,今天就让我用它来了结自己吧。”

    “不要!”曹秀娘和周屠,以及曹秀娘身边的众姐妹们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叶小七目光从这些人脸上缓缓掠过,又淡然地瞥了眼那些拦着她们上前的兵士们粗壮的臂膀,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

    她闭上眼睛,刚准备抬手,忽听外边一阵喧闹,有人大声嚷嚷着:“军情急报!我要面见圣上!伏虎山群寇迭起,李太守抵抗失利,军兵百姓拼死抵抗已阵亡十之八九,城池危在旦夕!耽误了军情,你们谁也负罪不起!”。

    听见此言,叶小七猛地收手,站了起来,目光射向门口。

    喧哗之中,兵士们纷纷让出一条通道。一名顶盔贯甲的兵士冲了进来,用发哑半哭的嗓音反复重复着军情,冲着田信倒头便拜。

    田信皱了眉头倒退一步,默然半晌说道:“朕此行匆忙隐秘,并未带多少人马。待朕回京……”

    “军情紧急,小的,小的斗胆奏请皇上,急调邻郡人马救援!”半哭的嗓音急急说着。

    “大胆!”田信大喝:“你敢逼朕?!”

    那人不停絮叨的话语猛地刹住。他愕然抬头看了田信一眼,似乎不敢置信。

    田信似乎也觉得自己所为颇有不妥,缓和了语气说道:“容朕处理完家事再说。”

    那人突然磕头拜倒说道:“若皇上不愿调兵遣将,还望能借七王爷一用!”

    田信皱了眉头,看看他,又看看叶小七,沉吟着默不作声。站满人的客栈大厅一片寂静,呼吸可闻。

    叶小七不紧不慢地把刀收起,面容平和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说:“我跟你去。”

    “七妹,皇兄相信你定然不会做有损于江山社稷之事,可对?”在叶小七从面前走过的时候,田信让开一步,赶着问道。

    叶小七不做理会,随着那个兵士大剌剌地走出了客栈大厅。

    天空依然平和湛蓝,却有翻滚着的浓云波涛阵阵涌来。乌压压的云朵一层压着一层,在一望无际的碧空中肆意勾勒渲染着。

    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田信犹愤恨不已地叹了口气。良久,他突然瞪大了眼睛,问旁边的人:“你们可曾把朕的行踪泄露出去?”

    身边之人齐齐下跪,异口同声地齐刷刷呼喝道:“万死不敢!”

    田信呆然半晌,狠狠地一拳捶在柱子上,厉声喝道:“给朕追!”说完,大步跨出门槛,走过九曲回廊,踏上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御船,冲向茫茫大河。直到行驶了大半个时辰,他才茫然问道:“你们可知方才那人从何而来?”

    兵士们面面相觑,如同寂静流淌着的河水般一言不发。

    另一头,叶小七随着报信之人上了小船,双桨急急荡开水波,箭一般向前驶去。叶小七一直在问军报的具体情况,但那人竟始终不再说话。叶小七觉得奇怪倒也没多想,索性不再提问。直到驶过两道水湾,报信那人突然把头盔摘下来在船舷上磕了磕,随手放在一边,看着叶小七笑了笑。

    “耿虎?怎么……竟然是你?那军报……”叶小七惊得跌坐在船上。

    耿虎叹了口气说:“是凌先生救你下山之时吩咐我今日到这里来如此救你的。他说你始终还是要上二龙山的。”

    “云度?”叶小七心头骤然一痛。

    “为何不愿留在二龙山?”昨日问话言犹在耳,当时只道是他不懂,原来终究是她不知。可笑,可叹。

    耿虎深深叹了口气说:“凌先生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七姑娘莫要再做挣扎,现在的天,变了。”

    听了这话,叶小七沉默了。她失魂落魄地盯着河水发呆,时而抬首麻木而呆滞地望着两岸疾走的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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