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木栅栏小窗户旁,叶小七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背靠着土坯墙,眼睛漫无目的地往窗外胡乱望着。蝉鸣声声,从片片树叶的缝隙中传出音来,应和着照射进树林的根根阳光,透进窗户里,铺洒在木纹清晰的桌板上。叶小七抬起手来,试着托起空气中飞舞着的轻盈的细灰,却似乎摸得着,又似乎摸不着,终于叹了口气,继续无聊地发起呆来。

    “恩公。”吱呀一声推门进来的女人,荆钗布裙,给人一种清新扑面的感觉。她冲着叶小七打了声招呼,端了水过来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往门外退出去。

    “是你夫君救了我。”叶小七苦笑一声:“这声恩公从何而来?”

    女人笑了:“夫君说您是恩公,您就是恩公。”

    女人的夫君就是耿虎。叶小七不再和女人争辩,她看着女人的笑容,心里由衷地羡慕起来。女人每天不需要去想很多事,还能和爱的人朝夕相伴,多好。

    叶小七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叫我阿玲就行了。”

    叶小七问:“孩子呢?”

    女人说:“孩子睡着了。”

    叶小七张了张嘴,最后想不到什么该说的,尴尬地笑了笑。阿玲也笑了笑,退到门外,轻轻把门掩上。

    随着门的开合,小屋子里的光线又微微暗淡了一些。叶小七盯着门框又发了很久的呆。好像除了发呆,她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连面对阿玲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聊的时间,知了的叫声就显得有些聒噪。小小的屋子闷得人发慌。叶小七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推开房门要出去走走。

    屋子外面稍稍凉快了一些,还有些穿过树林的微风,吹去了叶小七浑身的燥热。她眯着眼睛抬头去看树顶的阳光,闪耀而安静。叶小七顺着小路,听着脚下堆起的落叶发出散漫的沙沙声,走得漫无目的。

    穿插在树林之间,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便有着甲执兵的小喽啰。叶小七左右掠了一眼,不声不息地转身往回走,脚下落叶被踩碎的沙沙声也伴随着她一起转了身。

    “谁?”有小喽啰喝问了一声。

    叶小七忽然觉得,反正自己也是无聊至极,能有个人逗逗趣也是非常不错。所以她干脆转身走了出去,大剌剌地说:“是我。”

    “你是何人?!”所有在场的小喽啰们立刻列队,摆出一个防御的架势面对叶小七。叶小七想了想,觉得应当是耿虎只带她上了二龙山,还未向几位当家的汇报这个情况。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这里出面,倒是有些给耿虎找麻烦了。她来过二龙山,对这里的情况还算熟悉,看出来这几个人是大夫人那路的,便说道:“你们二龙山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守卫森严,但对我叶小七来说,却是松懈得很。我要来你们二龙山简直易如反掌,但你们不用害怕,我此次来,是投奔你们的,请顺带帮我禀告一下夫人。”

    那帮小喽啰上下打量叶小七一番,又彼此对视几眼,低声商量了几句,有一人向里转去了。

    叶小七本来是随意走走,既然碰上了大夫人的人,那就索性见一见也无妨。耿虎那边,此时过去颇为不便,日后还有相见之时,再做解释不迟。

    没过多大一会儿,几人就带着夫人过来了。

    盛夏的烈烈酷日,重重叠叠的树影之下,夫人还是那么一身极大程度地节省了布料的装扮,白皙修长的大腿一览无余,站在那里风姿妖娆,媚意十足。她微微皱着眉打量叶小七一番,嘴角一勾笑道:“你这是经历了什么?被男人搞大了肚子又被扔了?”

    叶小七眼神黯然了一下,重新抬头苦笑:“我一直都有身孕,只是上次你们都没看出来罢了。”

    夫人了然地点点头,玩味地看着叶小七说:“你玩得比我还花啊。”

    叶小七不想理会夫人话语里极为强烈的讽刺,转了话头说道:“我这次来不是和夫人您斗嘴,纯粹是走投无路前来投奔的,夫人不必对我这么大的敌意。我的本事,你大略也是见过一些的。有我在此坐镇,你们这山头,怕是连官府都不敢轻易招惹了。”

    夫人仰天大笑一番说:“这话听着怎么倒好像是我们在求你了?你一个走投无路之人,居然还敢妄称什么,什么坐镇?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叶小七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张了张嘴又闭上,如是反复几次后终于问道:“是否肯收留于某,尽在夫人。”

    夫人收敛了笑意,再次打量着叶小七说道:“你果真是走投无路,前来入伙?”

    叶小七说:“是!”

    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可经得住我这山寨入伙的规矩?”

    既是入伙的规矩,必然不会简单。想那耿虎,千方百计要上交一份投名状,想必便是这所谓的规矩了。叶小七暗想,不管她开出怎样的条件来,自己总不至于无法应对。这么一转念,她便应道:“但凭夫人示下。”

    “好!”夫人见叶小七答应得爽快,嘴角漾起一抹得逞了的微笑。她对旁边一个小喽啰吩咐了几句,小喽啰便退下。不多时,哄哄然一阵闹腾的声音,叶小七抬眼看时,只见热气蒸腾,几个人满头大汗地抬着几方石块过来,就着空地铺成三十尺长的石板路,又在路上撒上大小不一烧得火红的碳粒。夫人笑道:“叶小七,你脱了鞋子,从这路上走一遭,是为‘走投无路’,方可见你心诚。”

    叶小七闭了闭眼,心知这夫人是铁着心要在自己面前立威,可恨自己确实无处可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自己自五岁那次奋起,一路走到万人仰慕,走到威风八面,而今却仍旧只落个任人摆布的下场!更可恨的是那凌云度,明明都已经彻底放弃了她,却还阴魂不散的时不时跳出来诈个尸。若非如此,自己怎么会忘不掉他,岂能忘不掉他?

    夫人见叶小七还没有行动,担心她不肯上去,冷笑着说:“你刚刚还说任凭我来说规矩,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你如果不想走也行,给我滚下山去,以后再别说要入伙的话!”

    叶小七深吸一口气说:“我着实走投无路。我自小体寒,谢夫人美意为我暖脚。”说完抬脚便要走。

    夫人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你可不许耍滑,用个轻功什么的。这条路,须得你一步一停,每一步都踩灭些碳火才能继续往前。”

    叶小七点了点头,踏了上去。

    头顶是炎炎烈日,脚下是滚烫的火炭。叶小七似乎一下子置身于无边的灼热之中,脚底每一根敏感的神经都在灼烧,一股热浪直冲脑门,豆大的汗珠立即涌出,滴洒在滚烫的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叶小七咬着牙,强忍着本能的跳脚冲动,等到脚下的火热熄去大半,才向前迈出了另一步。

    仿佛有千万把刀子割在脚心上,皮肤随之而溃烂,叶小七甚至可以闻到烤肉的焦香。冲鼻的味道令她作呕。

    “七……小七?”叶小七听到耿虎的声音了,想是长时间没见回去便出来寻找的吧。

    “夫人,您这是?”耿虎又惊又急地问。

    ““怎么,难道我连立规矩地权利都没有?”夫人不屑地瞥了耿虎一眼,继续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叶小七摇摇晃晃艰难前行的背影。

    “不是,她,还有身孕!”耿虎很是焦灼。

    “怎么?孩子是你的?”夫人白了耿虎一眼。

    耿虎手忙脚乱地比划一番,沮丧地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此之间,叶小七已经又往前走了好几步。耿虎只能愤恨地唉了一声,握拳的手在空气中虚无地砸了下去。

    在叶小七跨出石板的那一瞬间,瘦小的身躯如同身受一片凋零的落叶般无力地倒下。耿虎慌忙扑过去接住她,还没顾得上开口安慰,就听见夫人在身后说:“第二个规矩,绑着胳膊在烈日下暴晒三个时辰,唤做脱胎换骨。”说完,她见叶小七和耿虎同时看着她,便得逞般笑道:“我可没说,我只有一个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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