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就可望见宏远县城门大开。叶小七回头看了看身边那几个已经开始缩头缩脑的喽啰,叹口气说:“关着门都想闯进去,这大开着门,你们反而不敢了?”说完也不待他们回应,径直走了过去。众喽啰见叶小七没得商量的态度,也只得纷纷硬了头皮跟上。

    哪知一路竟是畅通无阻。叶小七顺利地走到了大门之下,四处察看时,青石板路大大方方地通向四方,一望无边,往前的路上稀稀落落躺着几片青黄的落叶,在风中颤抖着,缓慢地移动着。直到叶小七穿过瓮城,仍旧没有遇到半分阻拦。城门内不远处,一个倚坐在墙角打着哈欠的小伙子,状似不经意地抬头间看到了叶小七,顿了一顿,便缓缓地站了起来,活动一下久坐僵硬的双腿,然后朝着叶小七一行人走了过来。

    叶小七能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人都绷紧了神经,极为紧张地注视着小伙子的一举一动。然而叶小七看到小伙子自始至终都处于极为轻松的状态,凭着经验,她心里已经笃定此人并不带杀机,想来定然是凌云度吩咐他在此等候。只是不知这凌云度面对她的攻击,到底是抵抗还是不抵抗呢?叶小七沉默不语,双眸宁静如水,只背负了双手静待其走来。

    小伙子来到叶小七面前,对她身后的一众人等看也不看,顾自问道:“来者可是叶小七?”

    叶小七身后的人们一阵骚动,分明是惊慌于对手料事之准,纷纷左右顾盼着生怕冷不丁哪个方向就冲出了一支人马来。叶小七高声冷笑着,也不知是准备说给谁听:“你等慌个甚来?这小打小闹只可对付得了等闲之辈,岂能对付得了我?若是有埋伏,就凭我的耳朵,岂能听不出来?”

    众喽啰听叶小七这么说来,心放下了一大半。小伙子笑着说:“小七姑娘请放心,这里没有什么埋伏。我们师爷吩咐过了,让我在此等候姑娘,免得姑娘路径不熟耽误了时间和脚力。小七姑娘请跟我来。”说完,他用手臂指了一个方向然后径直走去。

    叶小七呆了一呆,她从没有想过凌云度竟会如此直接。想到他终于愿意见自己一面,无论如何都有些惊喜。她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准备以这种面目去见凌云度。

    “小七姑娘,”身边的喽啰禁不住提醒:“当心有诈!”

    叶小七闻言脚下不停,面上只是冷笑:“油炸?我可最喜欢吃油炸的东西,炸藕饼,炸茄盒,还是炸糯米团子?他要是敢油炸,我先把他扔进油锅里!”

    众喽啰面面相觑,不懂叶小七说的什么,见叶小七自顾自跟着走进人群,怕落后得太远跟丢了,连忙也追在后面。

    叶小七一干人等穿过来往的行人,随着那个小伙子七拐八绕地竟然来到了县衙门口。叶小七抬头看了看牌子和两边的对联,赞许道:“倒是还算气派!”

    众喽啰见叶小七毫无半点防备,抬腿就迈进了县衙高高的门槛,又是一阵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道:“这叶小七才刚来投靠二龙山,该不会是把我们给卖了吧?”

    “听说她之前可是七王爷的丫鬟,现在还怀着七王爷的种,怎么可能为咱们二龙山的弟兄做打算?她怎么可能攻取七王爷自家的城池?”

    “你别说,我听三当家的手下人说,她当时为了不和皇上作对,甘愿自尽!”

    “那七王爷诡计多端,常乘人不备之时有出人意料之举,不可不防啊!”

    “那咱们,是不是得另作打算?要不要走?还是拼一把?”

    “拼一把?上次她折腾二龙山的时候,你们哪个是对手了?还是等二当家的……等等!她莫不是有意支走二当家,只带着我们来见这个凌云度请功?”

    议论未了,就在大家惶惶不安之际,忽见叶小七一脚把一人给踹了出来。众喽啰愣了一愣,齐刷刷地看着叶小七又上前一步,扯住那人的衣领怒吼道:“再给我说一遍!”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大街上顿时安静下来,行人纷纷躲避着,几只近处的小鸟乘人不备拍拍翅膀逃跑了,一时间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那人十指岔开,双手挡在胸前,抖抖索索地说:“女侠饶命,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叶小七怒视着他,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她说:“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正在乱哄哄萌生退意的众喽啰便都安静下来。他们都认出这个被叶小七暴打的人正是这宏远县的县令张清泉。他们不知所以地相互对视着,只可惜谁的脸上都找不见答案。

    “我说,”张清泉咽了口差点被叶小七揍出来的唾沫:“师爷他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走了!”

    夏日的燥热在叶小七额头上蒸出了一层薄汗,湿哒哒的,混合着闷闷的心情,把重重的失落无力感狠狠压进她的心窝。一腔怒火最终却化为一块硬硬的东西,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叶小七就这么怔怔地对着张清泉发起呆来,眼神逐渐变得涣散。

    见叶小七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张清泉小心翼翼地瞄着她,右手发着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鼓包,慢慢地展开在胸前,又偷看了叶小七一眼,试探着说:“小七姑娘,有什么话,要不要问出来?”

    “什么东西!”见张清泉猥琐的样子,叶小七没来由地火大,不耐烦与他废话,一把将他手里的鼓包扯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锦帛,上面龙飞凤舞的熟悉字体,仿佛穿越了几个月的悄然时光,赫然便映入眼帘,亲切却又陌生,晕染得叶小七双眼模糊起来。

    “小七姑娘:若不以我之名引你过来,怕你真会从此终老山林。以你娇弱富贵之身,山上清苦绝非久居之地。此宏远县就此赠予姑娘,作为投靠山寨第一功。我知你必将于民不犯秋毫。我已嘱咐县令将府库献出于你,山寨众人尽可扎根于此,静待后图。”

    叶小七双眼快要喷出火来。她伸手就把锦帛揉作一团,要寻火种把它烧掉,嘴里冷笑道:“本就是我田家的江山,何用你送?!何用你送?!你倒是平白做得好人情!”

    眼睁睁看着叶小七发了半天脾气,慢慢冷静下来,张清泉才怯怯地指了指锦帛提醒说:“背面还有字。”

    “我倒是看看你还有什么说头!”叶小七冷笑着,又把锦帛打开。

    “生气了?”开篇三个字引得叶小七眉头一皱。

    “当今天下乱贼纷起,你今日不来,则宏远县他日必被他人所夺,届时将不复为天子所辖,待到生灵涂炭,悔之晚矣!”

    乱贼纷起,难怪乎当时耿虎能以平盗之名从田信眼皮子底下把她救走,原来果然是有人造反了啊。

    可是,难道身为皇上的田信,既然相信了有反贼,竟不想着派兵平乱吗?

    拉回思绪,叶小七目光回到锦帛上。她明白凌云度的意思,宏远县地理位置偏僻,并非兵家必争之地,然而却也是一块肥土。虽然暂时没有乱贼顾及这里,但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天下纷起,那么或早或晚,宏远县必为乱贼所得。乱贼暴虐,所到之处烧杀奸掠无恶不作,那时候才是最大的灾难。

    宏远县并非战略要地,位置偏远,但凡有一个硬茬驻扎于此,就不会有人轻易想要去动它。

    凌云度是在为叶小七谋取藏身之地,却也是在为宏远县的百姓们谋一条生路。

    叶小七把目光投向正缩成一团忐忑不安的张清泉,问道:“你为何如此听话?”叶小七想的是,眼前的人虽然看起来胆略不足,但至少做了一件利民的事,自己或许不当如此对他,更不该迁怒于他。

    张清泉却是绝望地说:“不听他的话,我没有活路。”

    叶小七颇感意外,不解地看着他。

    张清泉叹息道:“自从他来后,我哪里还有个县令的样子了。”

    经过张清泉一番讲述,叶小七才得知原委。当时宏远县周边已有些许盗贼,每隔几日总会遭受一番劫掠,官府抓贼不利,百姓苦不堪言。后来有谣言纷起,说将有乱贼过境。听说乱贼经常屠城,所以百姓们都在寻思逃跑,只是土生土长之人向来安土重迁,难以轻易决定。正当民众惶惶不安之时。凌云度来了。凌云度起初去找官府,然而官府并不理他,后来不知道他用了些什么手段,说服了那些准备逃走的居民安定下来,又纷纷送资财货物给他,不久就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张清泉登门质问凌云度凭何骗取民众财货,凌云度也不否认,只是笑呵呵地说,要和张清泉将这些财货平分了,再寻个机会趁夜逃走,换个地方安定下来,张清泉竟然相信了他的话,收了财货,果真就趁夜逃跑了。结果跑到半路,凌云度竟然带着衙役百姓把他逮住了。

    凌云度只给了张清泉两条路,一是老老实实回去做他的县令,但要让凌云度做他的师爷,一切事务听取凌云度安排;另一条路就是,就地格杀。

    望着那些咬牙切齿的衙役们和百姓们,张清泉明白自己根本没得选择。

    而今,凌云度带着县城里的兵马衙役们一同远去,给叶小七留下的只是一座带着粮仓的空城。

    叶小七失魂落魄地斜倚在一棵树上,喃喃着问道:“他为何,一定要走?”

    张清泉说:“他说,他会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还有,莫要再去寻他了,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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