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七片刻不敢耽误,径直骑马上了大道。

    月黑,风高。林叶在沙沙作响,知了在不停地鸣叫,但所有的声音都被迅速掩埋在身后的黑暗之中。

    天光破晓,只有达达的马蹄声清晰地响亮在清晨的驰道上,披着灰蒙蒙雾色的由远而近的花草都在睡眼朦胧中与绝尘而去的身影辞别。

    烈日当空,广袤的田野里三三两两的农夫或忙碌或闲暇,时不时抬起头来望一眼久矿的原野上空荡荡的官路,偶尔会有人在无意间瞥见飞驰而过的那道掠影。

    城外野林中,几个士兵正私自为偶然机会得到的一只野兔而暗暗庆祝,偷偷烤成熟肉,正准备私下分吃了。一只灵巧的小手突然从天而降,丝毫不避热烫的熟肉,直接抢走了一根兔腿。

    “谢了。”叶小七举了举手里的“战利品”,身影一闪转入了树林再无踪迹,只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士兵愣在原地,迟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叶小七实在是饿坏了,等不及兔肉冷却就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与此同时脚下不停,打马来到云际城外的一处山顶眺望。

    重重围困城池的士兵当不下四十万之众,军服颜色各异,形状不一的各色旗帜迎风招展着,颇为壮观。众旗帜遥遥看来显然不是出自同一路兵马。不知凌云度究竟如何同时惹怒这么多批对手。各路军马大显神通,摆出各自擅长的进攻阵势,一队队兵士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听候号令。与杀气腾腾的重重重兵相反,云际城事不关己一般静静伫立在那里,城门大开,门头空荡荡的,似乎无有守兵,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在旗帜鲜明地挑衅,一个在事不关己地静默。若不是胸有十足的把握,那便是已彻底放弃了抵抗。

    兔肉已凉,叶小七已经吃饱,但仍舍不得扔掉。她又啃了一口凉肉,紧皱眉头静望军事进展。

    凌云度这次未免托大。叶小七所记得的空城计,只适合应对心思多疑之人。似这般诸军皆至,但凡其中有一个冒失的,对守军来说便将万劫不复。

    诸军陈列重兵在此,粮草便成了极大的负担。叶小七初步估计,大家的耐心不多了。

    再望过去,确实有小部分人马已经开始静悄悄地调整,攻城器具已然前移。

    叶小七慢悠悠地啃着兔腿,满怀心事地下了山,向着云际城方向走去。

    一路上,叶小七由着□□马吃饱了草,喝足了水,才牵制着马头转向遥遥在望的军队。

    远远看到一道令旗劈下,鼓声骤起,军队立刻喊杀着迅速向前移动。叶小七再不迟疑,兔腿当鞭,纵马入军,抢过最后一人手里的尖枪,借了枣红千里马的威势,一路冲杀着挤入军马之中。

    士兵们冷不防从后边杀来一人,本能地闪开一条通道。叶小七单手挥舞着尖枪,手握兔腿,左冲右突,借助于迅疾的马蹄竟闯出一条通路,直至大军面前,扳回马头,枪尖直指领头的将军。

    此时的叶小七,风尘仆仆,发丝凌乱,汗湿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分明是娇滴滴的女子,却平白带着男儿不及的英气。她表情凛然,右手握枪的姿势看起来极为熟练,飒爽之气通体顿生。只是微微隆起的肚腹却与她此时的行事极不相搭。

    眼见大军止步,叶小七心知接下来必有一场恶战,丝毫不敢耽误时间,争分夺秒地啃吃着左手拿着的那条兔腿,如饥似渴地补充能量。

    兵士们面面相觑。领头的将军皱了眉头问道:“姑娘何人?貌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叶小七抬眼瞄了他一下,那将军立刻被这轻蔑不屑的眼神顿时触怒了。他刚要发作,叶小七却看出了他的愤怒,更加不屑地笑道:“如此这般沉不住气也配做将军?”说完也不待他答话,一边啃着兔腿一边拍马来到城门面前,调转马身,把长枪竖插在地上,双手抱着兔腿有滋有味地啃着。刚刚响起的鼓声渐渐停止了,空气悄悄安静下来。

    “岂有此理!”叶小七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道:“将军,难道我们这就停下了吗?”

    叶小七抬眼望去,见几个小兵正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她咬下最后一块肉吃进去,剩下的骨头脱手而去,如同箭支一般飞了出去,狠狠砸在那个说话的人脸上。那人毫无防备地挨了这么一下,又被砸得满脸是油,怒气顿生,抄起手中兵器就要冲过来,被旁边的人拦住了。他身边高坐马头的将军朗声问道:“姑娘究竟何人?”

    叶小七撕下一片衣襟,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这才兜马回到尖枪旁边,伸手把长枪从地上爬起,依次指着对面的将军们,用以前在边关时的声音,用力抬高音量压沉了嗓音,宏亮而低沉的声音立刻一波接一波地响彻在整个战场上:“尔等坐稳听好了,七爷在此!还不快下马受擒?”

    七爷二字一出,众将士们这才齐刷刷抬起头来,嘴巴纷纷张成“o”型,重新打量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妙龄女子。七王爷的威名,军中之人都听说过;七王爷的威风,军中之人无不传颂。方才的声音,的的确确就应该是七王爷的声音,眼前之人的身形动作,也的的确确和曾经的七王爷同出一模。在万军之前如此气定神闲,很多将军自己扪心自问都无法做到,此人当是七王爷无疑。平心而论,众将士宁愿徒手搏虎,都不愿在战场上与七王爷为敌。可是这个七王爷,竟是身怀六甲的女子之身吗?

    叶小七长枪横指,面对着千军万马,渊停岳滞一般静立着。

    “她在拖延时间!”千军万马中突然有人小声说道。

    叶小七眼波流转,瞥向那个发出声音的方向,挥动右臂,长枪枪尖轻轻挑起一块石头,动作轻盈地随手一挥。石头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借着叶小七手势挥来的力道,翻滚着射入军中。只听“哎呦”一声,有人跌落马下,众军顿时鸦雀无声。

    叶小七重新把长枪插在地面上,静坐于马背之上,目光缓缓从众人面上扫过,带着审视与警告。夕阳下,一人一马在广阔的战场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叶小七双手环胸,尘土遍身,和躺着浮灰的地面融为一体。

    “拖延时间又如何?”叶小七轻声嗤笑:“你们放马过来啊?”

    大军躜动,惶惶不安。七王爷战无不胜的传说还流传在世间,七王爷横扫千军的未名还鼓噪在将士们耳边。

    是战是退?众军士心中渐渐没了主意。后军躜动,颇有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架势。

    叶小七举目注视着前方对峙的军马,放松了全身的神经,做着最后的休息调整。她深知停顿只是暂时的,没人可以以一人之力退十万大军,就算扯出七王爷的大旗也不行。

    “一个徒有虚名的凌云度,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娃娃,竟能让你们一众大老爷们望而却步?给我上!”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后方鼓声重振,训练有素的兵士们迅速振奋精神,呐喊着向前冲杀。

    烟尘顿起,卷起一股股遮天蔽日的黄沙席卷而来。叶小七不敢含糊,抬手握住长枪,横马城门之前,凝视前方。

    一个挥舞着双锤的魁梧大将率先杀到,叶小七长枪一抖,硬绰绰的枪身却如同一条攀援而上的细蛇般将双锤缠死,沿着壮汉的臂膀一路贴上咽喉,一击致命。长枪并不停歇,枪尖带血在空中舞动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血色弧线,所到之处,倒伏一片。

    叶小七血红了双眼,瞪视着暂缓了情绪的兵士们,厉声喝问:“还有谁来送死?!”

    大军只静默了片刻。

    又有一人挥舞着长戟迎面而上,而向来所向披靡的利器在接近叶小七时却似戳在了滑溜溜的油面上,一番滑动之后反噬的强力使他几近脱手,再要攻入,整个身子却似遇到了反弹一般重重跌落在地。这员将士抬头,看见了叶小七眼中那浓浓的杀意,顿时不寒而栗。

    远处的将士们悄悄移动马蹄,聚头商议着什么。

    叶小七猜得出他们在讨论什么,无非就是要搞什么车轮战。

    此时但凡有几万兵马,她何至于狼狈若此!

    多想无益。叶小七强迫自己抖擞精神,徒手擦去枪杆上的血迹,整肃好身上有可能造成累赘的任何赘物碎屑,把头发衣服扎束得紧到极致,然后打马退至城门前,静静等待着。

    一排又一排的大军终于布好阵型,一个个敌兵挥舞着手中的军兵器械,在兵器碰撞的纷杂的叮当脆响中,在大地因承受了诸多棍棒的撞击而剧烈的颤抖中,狂叫着,怒吼着,杀声震天。

    夕阳终于不堪重负跌落了山头,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叶小七的对面是星星点点的火把,一张张人脸的模糊轮廓连接在一起就像是一张扑面而来的大网。身后的云际城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回响。

    一股股海浪终于开始涌动,一波接一波地扑过来。仅仅是火把的热气都组成了一团热流,烘烤得人全身燥热。叶小七怒吼一声,挥舞着长枪闯进人潮。长枪如同一张巨网,密不透风地把所有的喧哗都阻挡在外,巨网之中,是被隔绝了的叶小七的世界,水泼不进。凭借着枪支搭起的这张巨网,叶小七甚至可以冲出千军万马,脱身逃命,可是她此时要守护的却是身后这一方城池,所以她进不得,亦退不得,只能硬抗。

    厮杀进行了整整一夜,尸堆成山。叶小七浑身是血,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如同扫荡人间的修罗。耳膜被嘶喊声震动得已经听不见声音,血红血红的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只能极力张大了双眼,把所有晃动的影子都看作杀戮的对象。

    直至东方泛白,重重军兵只拥挤在云际城城门之前,未能进得城池半步。

    突然,叶小七肚子里一阵剧烈的痉挛,正在举力阻挡敌人的双臂忍不住地颤抖,叶小七终于疼得撑持不住,摔下马来。

    就在一层层兵器在眼前的天空上相织成网,重重叠叠密密麻麻镇压下来之时,一柄长剑从半空伸了进来,将所有压过来的重力向上一顶,破开一圈重围。一个身影坚定地挡在叶小七面前,沉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七王爷恕罪!”

章节目录

天堑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田思闲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田思闲并收藏天堑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