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疏禾步子加快,赶至崔府前,正好见大门缓缓打开,崔少尤与萧念绮夫妇走了出来。

    “诸位乡民,昨日山崩之事,崔某已是上报朝堂,禀明圣人。这几日,便会派遣官员前来查清这一概命案。另,诸位从天昏言至天明,言之凿凿所控崔家涉案之嫌。崔某如今身为崔家之主,有权责在此述明,此事非因我崔家所起,更非崔家之谋。此事涉及人命,我夫妇二人也同诸位一样,心忧之痛之。但事已至此,也望诸位勿被有心之人所诓,将一众矛头直指崔家,而使真凶逃之夭夭……”

    崔少尤长身站立在府前,说完这番话便忍不住猛咳了几声,萧念绮赶忙上前帮他顺顺心口。

    皆是一宿未眠,两人脸上都有着难掩住的憔悴之色。

    崔家是定州的大门户,从前因着崔少琮在朝为官,乡民们待崔家之族人皆是和善可敬。

    先前崔家被卷入谋反案,消息从云安传到定州,真真假假各掺半。

    一无所知的百姓们便只凭着只言片语纷纷声讨着崔府。

    崔少尤说罢,底下怒气难平的乡民们依旧愤慨。

    “你们说得轻巧,死的又不是你家的人!你当然可以在此惺惺作态!”

    “就是!谁知你们是否真的将此事告知朝堂?还是欲将之掩盖,我们看啊,主谋便是你崔家!”

    “没错!我们便是要讨回公道!”

    ……

    崔疏禾脸色冷凛,将目光盯在几位言语过激的男子身上。

    “诸位!请稍安勿躁!”

    崔疏禾拂过裙袖,从人群中拨开一条道走上前,同崔少尤夫妇站至一起。

    “阿禾……”萧念绮最先注意到崔疏禾已然冷下来的脸色,想起下面乡民意有所指地提那所谓的谋逆之事。

    她怕崔疏禾会被这等话所伤,毕竟崔疏禾刚从先前的风波中走出。

    崔疏禾只是给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便转身面向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

    她着重看了眼那几个冒头的男子,看他们身着布衣,身姿魁梧。

    可草鞋并未沾染泥泞,指尖平直无厚茧,心中便明了几分。

    “小女在旁听了许久,各位言语间对崔家人愤恨不已。可我实在困惑,这愤恨究竟是从何而至?定州背靠我朝险要的深山脉络,山林从前便是我们定州的谋生之源。可这两日山中不止出了贼匪之事,还因建工使得诸位之亲友死伤于滑坡之中。事关重大,非崔家一门所能左右。当下紧要之事,是诸位要团结一气,共同查清此事。而非在此一味花费心力作无用诉言……”

    按崔疏禾以前的性子,这等无故生事之人,打出去便是。

    对于听不了道理之人,拳头更有用。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又被打断。

    “崔家本就是谋逆之族,还出了个获罪的相爷。说这些还有什么信誉可言?何况,你一闺中女娘,乳臭未干,同我等在这言之凿凿。怎么,崔家没人了?你又凭什么,有何身份同我们说这些?”

    又是那个站最前,身材有些魁梧的男子。

    崔疏禾眸中精光一闪,不怒反笑。

    萧念绮想拦着她但慢了一步,心里头顿时不安。

    崔疏禾最是激不得。

    只见她迈开步子走至那男子跟前。

    “就凭我是你口中多次用诬名毁之的崔相之女!你等在此口出狂言,污蔑朝中重臣,又该当何罪?圣人都未定我父之罪,尔等难道比圣人还英明,凭着只言片语便想将我崔氏定罪?”

    崔疏禾毕竟从前是公主伴读,在宫中与一众公主共同被教习过,身上那种举手投足间的威势与皇亲如出一辙。

    一靠近,那种俯视之威却是凌然向前,压得众人皆是一哑。

    她没有等这些人再开口,便继而言之。

    “第一,你们不信崔家会上报。行,朝中本已命成国公府李世子前来定州监察,你们可以不信崔家,难道还不信圣人亲召?第二,如今李世子同我崔府兄长皆是伤重未愈。我们同你们一样,心中猝痛。可你们亲人的命是命,我崔氏亲人的命难道便不是命了吗?第三,崔相之事,若我再听多一句诬言,我便立即将其告上衙署。这第四嘛……尔等衣裳洁净,指尖间也并无泥缝。小女愚笨,想着各位定是心坚之人。定州遭此事,各位好汉第一时间不是想到山上帮忙挖开土坑救人,而是跑开崔府门前哭诉……却是不知,谁教你等这番行事?”

    崔疏禾忽地一笑,眸子清亮却带着点簌风之凉。

    转身迈回石阶,目光顺势落在崔府那块经久不败的牌匾上,心中并不像面上表露的轻松。

    永晋帝始终不为崔少琮平案,她便想到会是这个后果。

    不知真伪的百姓,会将谋逆之名永远的捍在崔氏一族身上。

    永晋帝不将此案查明,一来沈家是沈贵妃的母家,所奏之事本就是永晋帝授意。

    二来,崔少琮已死,前朝势力受削,大片的棋局定会重洗。永晋帝的目的已然达成。

    三来,永晋帝是圣人,金口玉言,朝中多少臣子、民间多少百姓仰望天威。

    他怎么可能为本就忌惮的崔少琮平案。

    平案不就说明沈家是错的?而默许沈家的永晋帝也是错的……

    可父亲身居两朝,刚正不阿,纵使没有功劳也苦劳。

    哪怕多次扶龙之功勋加身,如今却也污名难洗。

    清白正直的身后名,若无人在意,她在意。

    无人为其平反,她来平……

    身后赶来的随奚,见那一众被震慑的百姓,心中也是意外。

    看来,世子多虑了。

    崔娘子一人之势,压了黑麻麻的一众汉子。

    不会被欺负的……

    崔疏禾从脸色一变再变的众人脸上扫过,阖下眼,声线放缓。

    “今日午间起,劳各位奔忙,配合衙署官吏清查人数。若家中有办丧之需,崔府会遣人亲自送银钱上门以表哀悼。并每日会在衙署门前施粥,抚百姓之忧。”

    崔少尤看着神情镇定自如的崔疏禾,心头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苦涩。

    那小小的身子好似经此这些事变得坚强了不少。

    从前崔疏禾何须理会这些事?

    要么整日不着家地胡玩,要么由大人庇护着不谙世事。

    经崔少琮身死之事,她终究还是长大了……

    萧念绮这样明心直肠的人,都被她一席话说得眼眶泛红。

    他们也是寻常人家的父母亲,崔皓一身血地被抬回来,她被吓得心神俱散。

    总不能因为他们家没死个人,便是错的吧?

    “德伯,我崔府自今日起大门不关。待案件查明之后,若与崔家有一丁点的关系,我崔家敞开大门来,与之以命换命。”

    崔疏禾明着是在叮嘱身后的管家德伯,可众人皆知她的话分明是说给底下乡民听的。

    德伯被提及,精神抖擞地连忙走上前高声应着。

    这一下,谁还敢叫嚣什么……

    若真与他们有关,他崔家偿命。

    若无关,他崔家已说了愿意补给乡民,施粥行善。

    崔疏禾扶过崔少尤和萧念绮欲回府中去,没有再理会闹事之人。

    “大伯母,大兄如何了?医士如何说?”

    萧念绮回过神,抚过崔疏禾轻挽的手,“清醒了过来,这会刚喝完药。”

    崔疏禾点点头,“世子那边,劳伯母再操心一下,请一下我当年伤重时帮我配药的医士吧。我总是有些担心的……”

    萧念绮听到她语气中的真切,竟是有些愣住,“阿禾说的,是李世子?你与他?……”

    崔少尤赶至前,及时拉住萧念绮的袖子,转过话头,“阿禾你就别担心了。世子我们定会安排好。”

    他说完暗自给萧念绮使了个眼色。

    对于李煦与崔疏禾,多年来他们一向按崔少琮所交代的,不要在崔疏禾面前提及李煦。

    如今崔疏禾自己先提起了李煦,差点令萧念绮没兜住神情。

    可下一秒,再次令她没兜住神情的一幕发生了。

    从人群中忽然冲出一道身影,穿过众人直奔崔疏禾,双臂张开将其牢牢抱紧。

    这一晃神间,连崔少尤也顿足愕然,之后赶忙怒喊:“大胆!来人!将其抓起来……”

    崔疏禾几乎是下意识地想伸拳以击,但耳畔凑近的这道声音,这个模样……

    “小阿禾,你救救我……”

    在定州,看到女扮男装的孟曼秋,就连崔疏禾都得愣上一愣。

    定州离云安可不近,而且她这身布衣粗棉又是哪来的?

    连乌黑长发瞬变成乱糟糟的鸡窝头,白皙的脸蛋全是泥泞。

    “曼…曼秋?你来定州了?”崔疏禾声音抖动,因惊讶使得声线都提高了不少。

    孟曼秋改抱为揽,眼巴巴地点头,“嗯。可是……我……好像闯祸了。”

    崔疏禾挑眉,孟曼秋的陡然出现,多少令她有种时间错乱之视。

    这话听得颇是耳熟。

    她从生至死,已然快要习惯别人对崔家,对她的背道而驰。

    好似纷纷扰扰过后,只有孟曼秋独自生活在另一个小天地,同以往一样问她“我好像闯祸了怎么办呀?……”

    “你先放开我。”崔疏禾拉开孟曼秋,仔细打量着她这身怪异的装扮。

    余光中瞅见崔少尤和萧念绮惊愕的眼神,崔少尤迟疑着问道,“阿禾,这位是……”

    看起来与崔疏禾很是熟悉的样子。

    见已然进了前院,崔疏禾才说道,“云安孟中书之女,孟曼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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