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内,沈素云扶着肚子侧躺在软榻上。

    李宛兰见沈素云不语,先开了口道,“娘娘何必还召崔家那位进宫?她向来有搅得人烦心的本领。”

    说完坐在另一边的榻上,手捻起几颗葡萄往嘴里送。

    “红棠。”沈素云低唤了一声,贴身服侍的女使便将其搀起来,盖好薄绒,就带着一众侍女先退下了。

    关好门,圆脸模样的侍女跟在红棠身后,叫住她,“红棠姐姐,娘娘这边我们不用守着吗?”

    红棠斜眼过来,“不用,你忙自个的去吧。”

    小桃抿抿嘴角,称“是”。

    红棠眺望着小桃出苑的身影,嘴里念叨着,“小桃这人,天天净往娘娘跟前凑,也可真是。”

    见屋内无旁人,沈素云轻抚着额角,唇边携笑,“崔疏禾于我们有大用处。本宫此次只不过是想给外头这些人看看,传出去沈家的名声也有利。顺带着看看这崔小娘子,脾性是否还如前?”

    沈家经过此次,虽说私下揽下了不少原先崔少琮门下的老臣,也让永晋帝提了沈霂进金吾卫,但终究之前两家是姻亲关系,此遭坏了些名声。

    李宛兰来了兴致,“噢?什么用处?她背后的崔家已倒,就剩一集贤书院还颇有声望。她还能有什么依仗?”

    “那人指明了要崔疏禾来,才肯帮我们提炼玄鹰军。那本宫,便只能将其与我们牢牢绑住了。”

    沈素云口中的“那人”让李宛兰眉中一挑,凑近了声问道,“她肯服软?您今日也看了,她都险些要您给她赔不是了。”

    “服不服软,便由不得她了。国师炼了丹药,只要她服下……”

    沈素云微眯了眯眼,眸中泛着精光,意味分明。

    李宛兰一下从榻上翻起身,整个神采都显得活络。

    谈起丹药她可来了劲,毕竟国师背地里给了她不少脂膏密药,确是有效。

    “子商可许您这么做?”

    李宛兰不知怎的想起了沈霂来。沈霂心思虽深,但跟崔疏禾毕竟是定过亲。

    儿女情长,恐是难讲。

    沈素云却是一副笃定的模样,微抬着下巴,语气随意,“看着吧。子商心里是最清楚的。约莫为了他的前程,为了沈家的谋,他都会亲自送崔疏禾进去的。”

    李宛兰“啧啧”出声,双臂交叉环抱着,甚是期待。

    *

    沈素云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将那副贤良的模样做齐全,接连一月办了大大小小的宴席,每每都差人来请崔疏禾去。

    云安中的郡主县主、女娘、夫人齐聚一堂,纷纷瞪大双眼看着沈素云挽过崔疏禾的手体贴入微地关照。

    不久后,云安便四处在传沈家与崔家冰释前嫌之闻。

    崔疏禾虽心里嗤笑,但不得不说,听多了席面上谈论的事,她也对云安中隐隐的局势更加熟知。

    期间崔疏禾在宴席上拜见过两三回永晋帝,永晋帝每回都是惦记着身怀六甲的沈贵妃来的。

    记得刚登基时的永晋帝沉稳又开明,待人以宽,律己以勤,那时确是令人对新朝寄予厚望和敬崇。

    如今她看着曾经英朗的新君转眼间已是眸中浑浊,脚步虚浮,背脊干瘦却下肢厚重难迈的模样,心中猜测渐起。

    听闻永晋帝头疾十分严重,犯起病来卧床难眠,食不下咽,对那位民间来的国师宠信有加,依赖于他炼制的丹药。

    可永晋帝这副尊容,分明是用药物吊着精气,才显得硬朗,实则怕已是虚损了大半。

    偌大的宫城,御医们竟无一位御医敢指出不妥,皆保持着诡异的缄默?

    沈素云屡屡有意在永晋帝面前提及李曜近日巡防州郡之事,可一旦提及让李曜去接管西北镇远侯的兵权,永晋帝都会找由头转移开这件事。

    西北为抵外侵,王云芙之父、皇后之亲弟,镖骑大将军王良靖与西北镇远侯郑元渠一同驻扎在邻国边境。

    郑元渠年迈欲还乡,而王良靖身负军饷案之嫌。这西北的兵权不久后也将重回永晋帝手中。

    看样子,永晋帝也并非真的被哄糊涂了。

    三秋过半,天气逐渐转凉。因着太后娘娘已是病愈,皇后及永晋帝商量着要将金秋之节“夕月节”好好地操办,届时邻国使者也会上朝觐见进贡。

    仲秋之月,择元日,君主报社祭稷,敬奉月神天尊,祈国泰风调民安。

    崔疏禾趁着诸宫都忙着裁衣挑礼,忙得团团转之时,扮着侍卫的样子混入其中。

    可即便如此,崔疏禾仍是多日未曾见过太子李朔于宫中。

    宫里要操办节宴,储君却自始自终不出面。

    来回瞧着东宫守卫森严,里里外外三层禁军守着。守着罪犯都未必这般守着,崔疏禾直觉不太对劲。

    这天晌午,她避开繁忙的宫室,溜至东宫后殿窗外。

    崔疏禾掀开袖袍下的手腕,心中思索。

    夜明用了银铃符施法锁了她的魂在体内,让她这副虚空的肉身明面看起来跟常人无恙。

    若要不被察觉地进东宫,魂力尚可一施。可是夜明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之。

    崔疏禾咬咬牙,都什么时候了,死马当活马来了。

    只见她的指尖在半空划开一道符,随后十指逐渐收紧生力,将魂力从心口往侧边手臂流转,直至手腕处的银铃符出现了莹润无暇的白光。

    她的身子逐渐成雾形,宫墙上的影子若影若现,而后彻底隐散。

    良久后,西殿后门的屋檐下,一名守卫穿着禁军披甲服,在廊下注视着晃动的树梢。

    “奇怪,怎地起风了?”他自顾地念叨着,耳畔一阵清风扫过,似一片白影。

    一旁的另一位守卫悄声喊他,“你做什么呢?快回来站好。”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轻手掀开窗格的崔疏禾回头看了眼懵圈的守卫,噗呲了一声弯唇笑了。

    谁知这道声响被立即察觉,“谁在那?”

    “哐当”一声,崔疏禾跳进屋内,手指伸在背后回转着白光。

    待李朔跨步走了过来,便见崔疏禾半蹲在红木书案旁。

    李朔不知是否是他已许久未见日光,瞅着眼前的崔娘子觉得她的周身泛着一圈日辉。

    “崔娘子?!你,你怎么在此?”

    李朔近日修瘦了些许,脸颊处凹陷了下去,还有些许青碴点在下巴。

    崔疏禾将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眼神瞟向窗外走动的人影。

    果然,门外守卫轻敲了门,“殿下?”

    李朔轻咳一声,将声音压低,身影走至门帘旁,说道:“无事,退下。”

    “是。”

    待门外脚步声走远,崔疏禾从阴影处走出,微微行礼,“疏禾见过太子殿下。方才,失礼了。”

    李朔摆摆手,赶忙领她前去茶席,“这里被守得严,崔娘子如何进来的?对了,听闻你是被传召的?你可有熙敬的消息?”

    崔疏禾见李朔脸上藏不住的急色,瞅了眼门外,也收起了客套。

    “殿下也收不到熙敬的消息?疏禾一月前刚来云安时,派了人去赵州打听消息。近日,也是书信全断,这才冒昧来找殿下……”

    崔疏禾留了寻云在定州,让她盯着随青。崔礼跟着一同来云安后,寻云便将书信一同传了过来,崔礼再寻人送进宫。

    一来二往,赵州的境况她也能随时知晓。

    可近来,寻云却道连随青都没接到书信,惊疑之下,崔疏禾让她放随青回赵州。

    听李朔开口这么一问,崔疏禾心里一沉。

    如果连李朔都断了跟赵州的消息……

    李朔沉吟片刻,攥紧着拳沉声道,“如今朝中已遍布沈家党羽,我王氏一族接连被其构陷至罪。如今便连圣人,都只听信国师之言,将孤禁足在此……”

    说到这,李朔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崔娘子,你既能进来,便能再出。孤有一事,还需请崔娘子帮上一忙。”

    “您说。”崔疏禾见李朔大步迈向书案,将最下面的格子打开,拿出一个小方格的木盒。

    “孤一直在为圣人查其每日必食的丹药,差人去望月阁取得了其中一枚药样。只是这事被国师发现了,向圣人禀告。孤自那日便被禁足在此,哪都去不了。崔娘子,这一药样我交于你。若能寻得了空出宫,还需劳崔娘子去秦御医府中一趟。他自会明白孤之意。”

    李朔将木盒递给崔疏禾,崔疏禾却在他这番话中得了些讯息。

    李朔一早便怀疑了那位国师的用药,于是私下一直在查,甚至派人去望月阁偷了一抹药。

    被圣人得知后却被训斥其用心不轨,禁足在东宫。

    而皇后娘娘又因着王大将军的事劳心,身为储君的李朔便这样被禁军步步看守着。

    崔疏禾捏紧手中的木盒,在李朔叮嘱她小心回去之时,不禁开口问了一句,“圣人能因国师一句话将您禁足,您还此番用心。您是怕圣人身子不行了,会将二皇子重用承位吗?”

    李朔回身的身影一顿,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声,“非也。君乃吾父……”

    崔疏禾眸中一动。君王家的温情,夹在皇权之下,显得那么的微渺。

    似是觉着自己说多了,李朔转过头去,摆手称道,“孤去调开守卫,崔娘子快些走吧,别被人盯上。”

    崔疏禾将木盒收至袖中,小步奔至窗外。趁着李朔走远,指尖于空中一挥,拂着莹光敛下身影。

    就在她的影子消散之际,她无意往方才书案下没关上的格子中瞥了一眼,见一青竹样的荷包静静地躺在其中。

    崔疏禾没多想,化作云雾从窗格溜走……

    从西殿飘了出来后,她抬头望天边的日光,温暖不刺目,仿若少时她也曾这般驻足过。

    幸是夜明给了她银铃符,不然此刻她化作魂身,只怕火灼般的疼痛便会接踵而至。

    既是用了符,她这一副魂样便谁也瞧不见,那她此刻去望月阁,不是更容易?

    哦?

    崔疏禾双手合十,见手腕处的莹光熠熠,默念两声,“狱火你迟些来,容我溜去望月阁先。”

    说罢,一个瞬身,她便如幻影般穿梭在各宫间,一直奔至南门,一跃攀至望月阁前。

    当日,于宫道上走动的侍女太监们纷纷抬头望天,念着“今日的风,甚大。”

    “可不是嘛,都如有人在你头顶飘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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