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月阁修砌之前,宫城靠近南大门处本是祭坛所在,凡是初春元日、上巳节、夕月节等时日,皆会由帝君开坛祭天神。

    自宫中来了位国师之后,依诏令工部便命工匠在此处修建了望月阁。

    如此名一样,望月之阁,盼月落银,祈求天佑。

    高耸登天,风吹响铃。

    一到夜幕时分,一弯皎月立于楼阁上空,仿若触手可及。

    望月阁背后是宽阔的皇家山林,一眼眺望过去,只能跟随日光的脚步才能看得尽这宫城的边缘。

    托银铃符之效,崔疏禾迈着轻步漫至望月阁正门,两旁正站立着披甲带剑的禁军护卫,她无声穿梭于楼前。

    眼见禁军守着这般紧,崔疏禾还是转头来到一旁的侧门,打量了两下后掀起一扇窗格,顺着窗楹飘了进去。

    当崔疏禾踏足而至时,惊觉脚下竟是正好踩中一块步梯。

    顺着目光往下,木梯之外,竟再无落脚的地面。

    这里边除了两条相连的木梯之外,竟是整个悬空的。

    不仅如此,从外进到里,本该是望月阁一楼,实则却已是有着雕花廊道镶嵌在墙面的二楼了。

    因为脚底下,还有一层漆黑的地下楼层。

    整座殿阁的正中央是一尊从地下一层直直建到二层来的大熔炉,这两层间并没有如一般楼台那样用木桩隔开,而是仅留了两边的木梯可至廊道。

    崔疏禾踩着木梯一步一脚地走至正中央,当她驻足在黑漆炼丹炉旁往四面看时,心里不由暗叹一声,当真是奇异。

    这殿阁从外边看分明是四面墙的,可当站在炉子旁往四面看,却呈圆环状,无棱无角。

    就像,幽井?

    抬眸望天,炉子最顶部的烟雾直冲上空。日光倾洒而入时,透着一种仙界之幻。

    可当你低头往下看,除了脚边的梯子,放眼而去尽是无边黑暗。

    踩错一步,便会悬空掉落至楼底。

    待在这里封密却奇异的阁楼中,崔疏禾不自觉地提了心神,心中思绪婉转。

    环顾四周之时,她一眼便瞧见了两边木梯汇集之处,有另一条往上的梯子,可通向墙壁上的石道。

    梯子由红木修建,扶手上刻着鳞片状的纹路,一路蜿蜒到顶部塔尖。

    而在那的尽头,隐约有一处垂着帘幕的四方悬空隔间。

    瞧着有些像柜子?

    崔疏禾掂着脚尖起身,只手攀着梯身。也不知为何,那鳞片般的触觉,多少令她有些不适。

    疾速跃身上去后,她扭头一看,那梯子末端,放置了一头铜铸蟒像。

    又是蟒?

    从上空往下瞧,蜿蜒的梯子就像盘绕的蟒身,鳞状的纹路也在日光之下熠熠。

    崔疏禾忽地心中一阵恶寒,连忙松开扶着梯身的手。

    就在她后退的几步中,她的手肘正好触到后边那间垂着帘帐,仿若小柜子一样的四方物。

    似是窗,又像是门……

    崔疏禾立在跟前,伸手却不知从何处推开。

    驻足片刻,她觉着脚边似乎有一阵阵冰凉而至,犹疑之下她俯身半蹲了下来。

    那白色帘幕遮挡住崔疏禾近半的视线,就在她思索着想掀开一角帘帐看个究竟之时,一阵云雾忽地从她垂下的衣边升起……

    倏然间,无风之下,帘帐却是飞扬了一角,伴随着窗外骤起的一片银铃声。

    铃声?

    崔疏禾无暇去望被吹起的帘帐,听清那越发响亮的铃声后神情一震,连忙掀开手腕处的袖口。

    果然,左边手腕的银铃符正在消退。白色莹光一瞬亮一瞬暗,似乎是某种暗示。

    崔疏禾顾不得帘帐内的东西,直接转身拂开莹光跃身跑到方才落脚的木梯之处。

    整栋望月阁外悬挂的串串银铃都似有感应般地接连发出了响声,细碎却响亮,晃得人心神不安。

    一两颗银铃的声音尚且称得上悠扬,可那七八层的飞檐上,那些被悬挂得齐整的铃铛一同在此刻响起,却有一种诡异的召唤之觉。

    屋外的禁卫听声立即抬头望向飞檐,领头的那位将领倏然从腰间拨出剑,低声喝道。

    “来人,速将望月阁围住,速去差人告知国师。”

    “是。”

    显然,如此快速的召兵,也可说明银铃之响对于禁卫军而言,恐不是第一次发生。

    屋外顿时脚步声四起,夹带着利剑出鞘的声响。

    窗外的黑影快速而整齐,侧身在窗边静听的崔疏禾低呼了一声“糟了。”

    只见她重新将指尖轻捻于空中,却无荧光出现。

    反而她的影子已经赫然映在了窗格前。

    完了,她的银铃符消散了。

    她的肉身飘不出去,这可怎么办?

    崔疏禾瞥了眼自己身上那身侍卫服,眼眸微晃,再抬眸时打定主意,疾步跑到方才的侧门旁。

    悄悄掀开一角,见一队疾奔的守卫自窗边跑过,方向似是要朝正门去。

    崔疏禾立即翻身而下,扯低头上的巾子,悄然跟在后方。

    望月阁外如今已是层层守卫,空中漫着微妙的紧张。

    崔疏禾眼见于此,心中骇然的是,仅仅只是一个祭坛之处,便能在极短之时召集禁军汇集来此。

    如果不是她今日刚好套了身侍卫服出来,只怕当下溜都溜不掉。

    她不敢多想,挺着身姿微微低着头,隐在一队同样披甲持剑的守卫末端。

    只要跟着一起移动,趁着正好调禁卫的空隙溜出望月阁正门,就能躲过去了吧?

    崔疏禾心中打鼓,轻咬下唇,偷偷思量身后还有几步远……

    就在她低着头挪动脚步,想趁前方已然开始调人进阁间内巡,方便偷摸转头跑之时,却听耳边几道声音齐齐响起。

    “见过郑统领。”

    崔疏禾身形清瘦,穿着李宛情替她找回的侍卫服显得有些宽臃。

    方才她正好躲在几位身材壮硕的守卫身侧,此时那几位都对着提步而来的人躬身行礼,便一下把没反应过来的崔疏禾直接显露了出来。

    郑裕安几乎是在一列躬身的守卫中一眼瞧见了迟缓了一步的崔疏禾。

    他一身藏青色的镶甲公服,对襟及袖口都缀着暗纹,锦带束腰,手持佩剑,衬得身姿不凡。

    幸好郑裕安只是眼神停顿一瞬,很快便大步向前踏去。

    “出什么事?”

    他的声音沉稳而低沉,听入崔疏禾的耳畔。

    有一瞬,她恍惚觉得……有些耳熟?

    方才带头的将领随即赶上来,一通行礼之后说道,“回统领的话,国师嘱咐过,若铃响异动,即刻守住望月阁并通告于他。”

    郑裕安只是蹙着眉,立身不动。

    瞥了眼后方正在全面查巡的禁军,随即从鼻孔中冷哼了一声,“一点风吹草动,我等圣人亲卫竟也要奔忙至此……”

    回话的那位一时咋舌,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我会上请将羽林军调出望月阁。吴副领,往后这等事,由你金吾军来守便好了。”

    吴储镛眼皮一跳,心中骤生不满但面上仍是恭敬地回着,“是,郑统领。”

    郑裕安唇边一弯,似是十分满意眼前人不敢怒的神态。

    随后眼神无意中朝外瞥了一眼,歪头看清后,陡然开口道,“你,是谁的部下?怎擅自出离?”

    又是这个身材矮小的守卫?

    方才就行礼仓促不端,当下他还在上边呢,竟然挪开步子想离队?

    崔疏禾半弓着身往后挪的动作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重重地晃了一下脑袋。

    不是在说她吧?她好不容易看上面两人谈得正好,此刻不溜待何时?

    没听见、没听见……

    快些跑吧,不然等会暴露了就……

    “喂……哪来的无礼小子?问你话呢……”郑裕安越瞧越不对劲,长腿一迈,跨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将剑柄伸出,抵在崔疏禾弯着的膝窝。

    只一下,一直维持着预备开溜姿势的崔疏禾猝不及防被绊了一下,半跪了下去。

    “嘶。”

    夜明给她银铃符的最大缺陷就是她既恢复肉身,便就是又恢复了六识这件事。

    例如当下,她的半边膝盖“咚”地一声跪在石板地上,疼痛顺着知觉传遍全身,令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来人。

    四目相对,两两一愣。

    郑裕安……郑?

    崔疏禾想来她此刻的神情一定是呆滞的。

    姓郑的统领……她早该想到啊……

    崔疏禾立即低下头,从地上光速爬起站立,沉着声线将嗓子压低,伸臂行礼,“见过郑统领。郑统领恕罪。”

    郑裕安转了两下眼珠,微眯了下眼后像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想凑近看清,却又察觉自己表现太明显,只是轻咳两声。

    “其他人都该干嘛干嘛去吧。羽林军等会上北衙归任。”

    身后守卫齐声称“是”,便分了队继续按例巡队去。

    崔疏禾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跟前这位大哥眼珠子直直盯着她,眼中似笑未笑,令她心焦。

    早知道今日便不该出了昭华殿……

    噢不,她早该去查如今的皇家禁军、北衙四军统领是谁!

    怎么刚好是郑裕安这厮?

    “许久未见啊,崔……崔皓?”

    郑裕安重新将佩剑放回腰间,一边抱臂瞅着一边启唇笑道。

    身侧旁人已散开,只剩两人。

    崔皓?

    崔疏禾眼底恍惚,唇边颤动。

    要说这郑裕安,还得从当年崔疏禾女扮男装,用了崔家大兄崔皓之名入了太学院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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