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崔疏禾因着崔家出了位高权重的丞相在朝中,在太学院没少被武官的子弟们针对。

    当初与陈祀渊等人的武学之争,更是一度传得沸沸扬扬。

    而后因着崔疏禾和沈霂越走越近,陈祀渊那帮人才收敛了些暗地里给她使的小绊子。

    原本她也不认得郑裕安这个人,只不过在武学方面能跟她一起长年拖后腿的,她很难不记得。

    郑裕安出身于名门之后,荥阳郑氏。这样的出身哪怕是在云安一众高门士族中也是能排前列的。

    郑氏女郑元真曾是先帝的继后,郑氏长子则是手握西北兵权的镇远侯,郑元渠。

    而郑裕安,是郑元渠之嫡次子。

    山高帝远,兵权在手。郑氏是哪怕李适即位后也无法撼动的一支先帝宗亲之族。

    少时一同入的太学院,崔疏禾曾一度讶异于,为何其父分明是名将,郑裕安却连番几次在太学院的武试中都拿的最后一名。

    他们真正有交集,是有那么一次,郑裕安找到她,劈头盖脸就骂她丢了崔家的脸,有辱崔家门楣。

    坦言说,能当面把她骂得一愣一愣的,当属这位郑家大郎君了。

    她崔家门楣?关他什么事?

    “你你你……你与陈祀渊相争,我还道你有几分崔相的清流之骨。没想到转头就跟沈家那位结交上了。肤浅、愚笨至极……”

    郑裕安总是令她想起崔礼,那般模样清秀、眼眸清澈却时常口出“狂”言的人。

    只不过郑裕安从小习武,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直爽坦然得多,没有崔礼身上那股子沉香般的书卷气。

    崔疏禾听见他提到沈霂,便立即明白了。

    郑裕安和沈霂本就是不对付的,他们一位是将门之后,一位是新贵之子,父辈都曾跟着先帝出征。

    按郑裕安所说,沈霂重名,沈家重利。

    连太学院武生之首这个名号,都能被沈家拿来贴脸面。

    可郑裕安却十分不屑这种做派,自己父兄才是手握重权的,他不需要靠这些假名假利在云安立足。

    也的确,还未等太学院三年学成,他便在第二年与郑大将军一同去了西北。

    如今从西北回云安的郑裕安,即刻便上任了北衙禁军统领,率北衙四军,巡皇城、护圣君安危。

    皇家禁卫军有北衙与南衙之分,北衙四军即羽林、龙武、神武、神策,主护帝王及皇城之安全;南衙十六卫,如金吾卫、千牛卫等,便是主护宫城及云安重要官衙等的安全。

    原本沈家一直嘱意的便是北衙禁军统领的位置,甚至用崔家之案的功劳向永晋帝自请。

    但永晋帝却仍是将北衙禁军统领授予郑裕安,将南衙禁军中的金吾卫交予沈霂。

    言及郑裕安。此人呢,是个武痴。

    不爱比武,不屑考试,却爱各种奇特的武器,刀、剑、枪、戟、弓、箭,他都使得尤其地好。

    当年与崔少琮同为先帝左膀右臂的范鹤霆,待她亲厚。

    到崔疏禾每年生辰,范鹤霆都会收罗一堆稀奇玩意,大老远差人备成贺礼,从边境送到定州给她。

    那年崔疏禾便收到了一副可藏暗器的护腕手镯,拿去太学院后一眼就被郑裕安瞧中,非缠着崔疏禾借给他带回去研上一番。

    显然忘了自己不久前才骂了她一顿。

    那时崔疏禾为了能让郑裕安随她差遣,向范鹤霆又讨要了一些云安少见的暗器兵刃。

    他俩一个缺心眼,一个死心眼,却是刚好凑到一块去了。

    如今想来,郑裕安当初骂她确是骂对了。

    她确是肤浅愚笨之辈,才会被沈霂一言两语诓得将崔家都给赔上。

    霎一听郑裕安还唤她崔皓,想到那会他离开云安之时崔疏禾仍是男装示人的“崔皓”。

    他,竟是对云安中的传言一点都不知吗?

    “几年不见,当初你豪言要成为大将军,如今怎只混了一个小小禁卫军?”

    郑裕安煞有意味地左瞧右瞧,回忆了一番他记忆中的“崔皓”。

    没错,他没认错。

    确实是崔皓,这副比鸡崽还弱的身板,和与男子气概不同的白皙面容。

    随即想到一些云安中关于崔家的变故,郑裕安静默了些许。

    难道是家中败落,他只能入宫从禁卫军做起?

    在崔疏禾未开口的间隙里,郑裕安的眼神越发的沉重。

    崔皓……真不容易啊。

    崔疏禾不知他脑中所想,微微咧嘴干笑了两声,开口道,“郑统领,别来无恙。”

    她边应着话,边转头瞥了眼望月阁门外。

    “崔家一切可好?我年前还守关,并不知晓崔家之事。”

    郑裕安沉吟之后才开口,看似有些难为情。

    崔疏禾本无心听其叙旧,但当下还是将目光落在他澄净的眼眸中。

    少年即便在西北待了数年,风吹日晒,随军出战,但身上那种直率坦然却还如当年。

    他已在禁军中身居高位,若是避讳崔家不谈,也是正常。

    崔疏禾垂眸在他的窄袖上,见一十分眼熟的手镯还赫然在他的手腕上。

    “郑统领不会一直戴着这只手镯吧?”

    上头镶着一块熟眼的青玉,几乎令她一眼就瞧出来是何物了。

    这可是为女娘专做的款,他一个习武弄剑的公子哥戴着,显得都有些秀气了。

    他该不会,从以前就一直戴着吧?

    郑裕安顺着她的目光,“啊”地一声惊呼,很是得意地伸出右臂,“这是你以前的?”

    行,这厮忘了这是她的东西……

    崔疏禾嘴角一抽,咬了咬后槽牙,“是啊……那、不正是、崔某之物吗?”

    郑裕安愣了一下,随即爽朗一笑,“原来如此。我先前还想了许久一直想不明白,怎么我会有这么脂粉气的玩意……”

    “……”

    “对了,你这东西是从哪来的,我数次同那东厥蛮人交手,他们惯是会近身之术,幸得这一手镯中藏着银镖,才可抵之一二……”

    说到尽兴处,郑裕安丝毫无顾及地直接上手揽住了她的肩往外走。

    嘴里还一直说着他如何机智地躲过东厥人偷袭的那些事。

    崔疏禾下意识挣脱,掰着他的手欲甩开,心里默念着:这位兄台,这是宫里……不是太学院啊……

    “不过,我父亲说,这暗器本就是东厥之物,你之前是从哪得来的?”

    崔疏禾本一边忙于甩开他忽然的激动一揽,一边盯着四处可有旁人。

    听见郑裕安这忽然一问,崔疏禾有些迟缓地应着,“什么?”

    什么东厥之物?她的暗器手镯吗?

    “是……”崔疏禾的思绪被他这么一问,显得有些迟疑。

    出了望月阁,瞧见前方有人来。郑裕安佯装无事地松开她,跨步向前走了两下,在旁人来看便成了两人前后脚走的模样。

    崔疏禾于后方囔囔开口,“是范鹤霆范叔叔送于我的。他,你应当是认识的,他之前也在西北……”

    正所谓光天化日之下,在人背后不能谈论啊。

    崔疏禾刚提了一嘴,便瞧清眼前往这道来的便是范鹤霆。

    范叔叔总是来得如此及时。

    她立即眼眸发亮,想招手但想到旁边还怵着一个郑裕安,只能作罢。

    郑裕安还在思索方才崔疏禾说“是范鹤霆范叔叔送于我的……”

    他刚转身还想问多一句,“范鹤霆是……”

    话还未说出,便见崔疏禾朝前方急急唤了一声,“见过范大人。”

    范鹤霆一身常服,迈步走了过来,将崔疏禾使劲眨眼的小动作收在眼里。

    他轻抚了一下鬓间的络腮胡,朝郑裕安颔首以示,“这么巧,在这边碰着郑统领了。”

    郑裕安只是短暂蹙了下眉,同样颔首应道,“范…大人?怎会到望月阁这边来?”

    “银铃异动,圣人急召,正寻郑统领呢。”

    范鹤霆佯装匆忙,一副可算找着人的神态。

    听到永晋帝召他,郑裕安果然匆匆道了一声便先行走了,到拐角处还不忘朝崔疏禾喊一声,“等我再寻你啊。”

    范鹤霆目送着郑裕安走远,才缓缓回头,略是无奈地朝崔疏禾说道,“小阿禾啊……你范叔就一个胆,险些被你吓破。”

    看他瞧着背后的望月阁,崔疏禾喜笑颜开,上去就揽住他的手臂,“快走快走。幸亏有您啊,不然我都不知怎么摆脱那厮。”

    范鹤霆不动声色地朝郑裕安走远的方向思索了一下,由着崔疏禾拉着往前走。

    “你怎与郑裕安认识?我还道你在宫中举步维艰。如今看来,我也不必匆忙赶来见你一面了。”

    正逢夕月节,各大臣都会进宫朝见,这几日邻国使者也会接连入皇城。

    范鹤霆近日常往宫中跑倒也不稀奇。

    可不知为何,郑裕安刚无意问的那句“东厥之物”令崔疏禾始终存疑。

    范鹤霆先前也在西北待过,而郑家是新朝后正式接的兵权。

    按理说,郑裕安见着范鹤霆本不该是这般生疏的样子。

    崔疏禾记得崔少琮曾说过,东厥当初被先帝率兵打退后元气大伤。虽说明面上臣服朝贡,但实则依旧虎视眈眈。

    每每邻国朝贡之年,东厥都未曾派使者来过,甚至仍在边境挑衅作恶。

    而这回夕月节宴会,东厥竟是头回派了其七王子及其使臣前来。

    崔少琮被定罪中的一项,便是其中有伪造的与东厥的传信,涉及密谋夺权。

    而在定州后山也查出东厥人的踪迹,被捕的东厥人又认得她。

    就连方才郑裕安都提到她当初的手镯恐是出自东厥……

    崔疏禾隐隐觉着蹊跷,似乎有些事都与东厥绕不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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