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若清醒来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愣了好一会儿,打量了一下四周,入眼皆是陌生。

    又回忆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前去找刘兼之事,被他陡然突袭伤了后,便失去了意识,如今性命还在,也没有伤口和不适,看来,是被人救下来了。只是,也不知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闻归他们那边还顺利吗?

    齐若清缓缓下了床,身子竟不似她想象中那般虚弱无力,她有些惊喜地想,看来自己这身子骨还可以嘛,恢复能力十足啊。

    她推开门,屋子外头是华美的园林式院落,十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这是哪里。看天色应当正值晌午,四下里却是静悄悄的。齐若清随意往一边走了几步,隐约听到有谈话声传来,立马快步走了过去。

    绕过假山,小路尽头是一座凉亭,有人正在里头聊天,都背对着这边,齐若清仔细一看,正是钟原、西琳、郭轻语三人。

    西琳一脸愁容地扶着头嘟囔:“头疼死了,再也不想喝酒了。”又看向钟原,忿忿道:“尤其是不和你喝了!”

    钟原和郭轻语都笑了起来。

    齐若清正想喊他们,正巧闻归和叶晚娘从另一头走过来。

    闻归问道:“外面这么冷,你们怎么出来了?”

    西琳一脸生无可恋:“宿醉,难受,出来吹吹风。为了你们俩的幸福,我们实在是承受了太多。”

    叶晚娘羞赧地低下了头,闻归则哈哈大笑:“大恩不言谢,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西琳欲哭无泪:“啊?还喝啊?”

    闻归点头:“那当然,为了答谢你们的恩情,以及这段时间以来的帮助,迎接我们的新生活,自然是要喝个痛快。”又侧头问叶晚娘:“夫人,你说是吧?”

    叶晚娘道:“夫君说得是。”

    钟原被他俩这番对话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嫌恶地看着他们:“新婚燕尔都是如此肉麻吗?”

    闻归笑得十分得意:“那是自然,殿下不必羡慕。”

    钟原佯装恼怒:“今晚可没人替你们挡酒了,我定要让你尝尝宿醉的滋味。”

    西琳也帮腔道:“定要将你们灌个烂醉如泥。”

    闻归略一挑眉:“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

    齐若清被他们这番对话给惊得一愣一愣的。

    夫人?夫君?殿下?

    叶晚娘总算看见了她,歪着身子冲她喊:“清清姑娘!”

    钟原他们回过头,急忙朝她走了过来。

    叶晚娘关切地问:“你还好吗?昨晚喝醉了吗?”

    齐若清很是纳闷:“昨晚?”

    钟原一直盯着她,难掩眼中的惊喜,试探着喊了一句:“清清?”

    齐若清茫然地看着他:“钟原哥哥,你们在说些什么呀?我怎么都听不明白。”

    除了钟原,剩下的几人皆是面面相觑。

    郭轻语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清清姑娘,这是你让我交给你的信。”

    齐若清接过来,惊讶地指着自己:“我?什么时候?”

    郭轻语顿了顿,正欲答话,钟原急忙拉着齐若清往一边走:“清清,我们先谈谈。”

    郭轻语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很是担忧地问:“清清姑娘这是怎么了?”

    闻归和叶晚娘也不明所以。

    只有西琳回想起了齐若清曾问过她的话,难道,她说的是她自己?

    ***

    钟原带着齐若清走远了些,齐若清满腹疑问,一停下来就赶紧问道:“钟原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刘兼呢?”

    钟原示意了一下她手中:“你先看看信吧。”

    “哦。” 齐若清懵懵懂懂地将信展开。

    ——清清,你好。

    ——这样称呼你好像很奇怪,应当说,另一个我,你好。

    ——我想,你一定对一切都一无所知,这话说来太长。我只想感谢你,是你的出现,让我得以喘息。是你的善良,在无数个痛苦的深夜拯救了我。

    ——原本我可以不告诉你这些,可是我累了,我不想再像现在这样一直窥视着你的生活,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出现保护你。

    ——如今一切都已经圆满,你有了爱的人,也有了很多好朋友,有了呵护你的长辈,你一定会过得很好的。请你让我消失吧,你饱读医书,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希望你能真正放下所有的痛苦,为自己而活。

    齐若清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不可置信地问:“这是……我写的?”

    钟原点头:“我想是的。”

    “可是,笔迹都不一样。”这像蚂蚁爬一样歪歪扭扭的笔迹也太难看了。

    “这我就不太了解了。”钟原失笑,“清清,你的身体里的确有两个人。”

    齐若清还是觉得荒唐极了:“怎么会……”

    “正如她所言,这些年来,她只在你危险的时候出现,寥寥无几,所以我们都一直忽略了。朱义坤和梁益民,应该都是死于她之手,还有我被黑袍人所暗算那一次,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

    齐若清陷入沉思。

    “的确,那几次我都会莫名其妙地晕倒,并且我回忆不起来晕倒之前的事情。等等,朱义坤?”

    钟原点头:“是,就是我们偶然遇见他那次,当晚,我本想去了结他,却发现他早已经咽了气,更巧的是,是死于我当时刚教给你的招数。”

    齐若清沉默了。

    钟原见她似乎逐渐接受了,轻呼了一口气,缓缓为她道来最近发生的事情:“你当时被刘兼所伤,西琳和郭女侠她们将你救了下来,你昏迷了好几个月,醒来后,便是那个清清。她说你受了重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也许,是她察觉到了你已经恢复好了,才会写下这封信。”

    齐若清“嗯”了一声,又问:“闻将军和晚娘姑娘是成亲了吗?”

    “是,昨日大婚,所以我们才会相聚在此。度空小师父正在打坐,杨玄少侠昨日喝醉了酒还未醒来,还有师父和叶岛主他们都来了,此时想必也在休息。对了,老爷如今是朝廷命官,和夫人长期居住在顺京。你当初救下的荆州那群孩子,阿元他们已经入了军营,盼盼她们则留在了老爷府中,能把你救出来,他们功不可没。”

    齐若清惊讶了好一会儿。

    钟原又说:“刘兼已被株连九族,丁十八被我关了起来。”

    “丁十八?”齐若清回忆起来,“对,他是跟随在刘兼身旁。”

    钟原问:“他对你用了刑,你还记得吗?”

    齐若清摇摇头:“不记得。”

    钟原只以为她当时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意识,怒从心生,“你若不想再见到他,我便了结了他的性命。”

    齐若清没回答,只是低着头,声音闷闷地感叹:“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啊。”

    她抬起头看向钟原:“钟原哥哥,我想静静。”

    “好。”钟原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别想太多,都有我在呢。”

    “嗯。”

    待钟原走后,齐若清抱着膝盖缓缓蹲了下来,突然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脑袋像是一团浆糊。

    她明明能回忆起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除了在云岭的那段时间,记忆好像断断续续的……

    所以,是那段时间里才有了两个她吗?

    齐若清待了很久,站起身来的时候,腿已经没有知觉了,片刻后,酥酥麻麻的感觉侵袭而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了些。她走回刚才的凉亭,老远看见大家都在那里等着。

    齐若清心生怯意,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没想到西琳很兴奋,跑过来拉着她大喊:“清清!所以你那天说的都是真的?哦,不对,你不记得。天哪,这实在是太酷了!”

    郭轻语也道:“我们听钟少侠说了,清清姑娘,你不要有负担。”

    也不能怪钟原多嘴,方才她的表现这么奇怪,肯定是要给大家一个解释的。齐若清还松了口气,不需要她来解释就好,她还真有些无从说起。

    秦如也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我们被那些人围攻时,清清表现得如此奇怪,原来是这样。”

    杨玄脸上写满了好奇。

    只有然空老君最淡定,摸着胡子乐呵呵地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在九龙山上时,那个清清便会在你午休时和我练武。”

    “怪不得那个时候我老是觉得腰酸背痛的。”齐若清回过神来,“看来老君是和那个清清相处得最多的人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然空老君想了想说:“她的性子和你完全相反,为人是要狠辣些,话也不多,但她行事十分干净利落,练武很有天分,也很刻苦。”

    齐若清觉得她的形象又立体了几分,她苦着脸:“我好想和她聊聊啊……”

    钟原说:“其实,我们现在交谈的内容她应该都能听到。”

    “是吗?”齐若清一喜,低着头对自己的心脏部位喊道,“你的信我看到啦,你出来我们聊聊吧!”

    等了片刻,一切如常,齐若清傻眼了。

    钟原被她搞得啼笑皆非,问道:“清清,你打算怎么办?看样子她是不会出来了。”

    齐若清想了想说:“我先看看医书多了解一下吧,我以前曾经看到过类似的记载,这是一种病症。”

    “好,我带你进宫,那里的医书比较全。”

    “进宫?”齐若清这才想起此事,“对了,闻将军为什么会叫你殿下啊?”

    “这个嘛,”钟原挠挠头,“皇上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很让人意想不到吧?”

    齐若清吃惊极了:“哇,钟原哥哥好厉害啊!”

    钟原笑起来:“走吧。”

    闻归在他们身后叮嘱:“别忘了待会儿回来喝酒啊!”

    叶晚娘瞪他:“没个正形,现在是忙正事的时候!再说了,你看这个清清姑娘像是会喝酒的样子吗?”

    闻归:“嚯!你不知道,她喝酒可厉害了,上次我与她通宵达旦畅饮,她……”

    叶晚娘揪他耳朵:“你说什么?!老实交代!什么时候?”

    闻归急忙求饶:“哎哟,夫人,疼疼疼!”

    ***

    齐若清在医书里泡了一下午,总算找到了记载。

    《洄溪医案》中记:失魂症,惊后不寐,诊视之际,亦能寒暄,予安神之际半月,始复如前,恢复之后,问前所为,俱不知也,显系人格分裂之症。

    《辨证录》中记:有人心肾两伤,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己独见之,人以为离魂之症也。

    虽说名称不同,但描述的病症相同,而且,两者均有类似记载,在不同的时期,只出现某个人格,若干人格之间,不能相互记忆。

    齐若清这种另一个人格拥有全部记忆的情况算是比较罕见的,她又出宫向叶岚讨教,叶岚的经验比她更丰富,解答了她的疑惑。

    首先,那个齐若清必须是主人格,其次,她察觉到了副人格的出现,再次,她接受甚至是欣喜副人格的出现。

    当清清第一次出现时,她觉得自己暂时得到了解脱,并且,她甚至有意识地主动地想将自身单纯快乐的一面给切割开去。

    可以说,清清是在她的期盼下诞生的。

    而在此后的时间里,她渐渐学会了将副人格推出来面对一切,而自己隐藏起来,只有需要她的时候她才会出现。

    可这样下来,她不仅承担了所有负面的情绪,还像一座山一样摸摸在清清背后守护者,这样不仅会很累,并且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内心也是会非常挣扎的吧。

    齐若清紧紧抿着唇,只觉得很心疼。

    片刻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望着旁边的钟原:“钟原哥哥,我想好了。”

    钟原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觉得让她消失太不公平了,她才是原本的清清。所以,我决定,人格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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