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仿佛是踏月而来的仙子,清冷又妩媚——清冷的是她的神色,妩媚的是她的容颜,这两种矛盾又和谐的形容糅合在她身上,便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魅惑。

    宋时璋见过很多女子,却没有哪个像她这般美的独特,能在第一眼就俘获人心。他自问从不是沉溺女色之人,却直至今日,方才明白周幽王为何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

    如若可以,他也愿意倾尽所有,只为博眼前女子的一笑。她一笑,便如夏花般绚烂,能让人忘却世间的不美好,便如方才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来此所为何事,满腹的怒气被她微微的笑容尽数化解于无形之中;而当她收敛笑容,用戒备的眼神盯着他时,他又莫名觉得失落和委屈,只想奉上自己的一切,只为换她再展笑颜。

    沚汀从小同霁兰玩在一处,怎会不认识此人,小时候遇到了也是要唤一声时璋哥哥的,只长大之后才渐渐因为男女有别而疏远开来。听母亲说过,宋大人原是属意她,想要促成两家结成秦晋之好的,只爹爹对宋时璋甚为不喜,认为此人太过量小,睚眦必报,只怕将来难成大器。

    她不解他为何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她,看的她头皮发麻,生怕他发现了什么破绽。

    宋时璋仿似入了魔障般,陷入了痴迷,感叹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那匹折掉的千里马可真是他的福星,让他得以遇见这样神仙也似的人儿——便像过去他寻得的任何宝物般,卫沅的出现也激起了他强烈的占有欲,这样的美人,他简直不能想象拥有之后的快乐,也无法想象被别人拥有之后的痛苦。

    他势在必得。

    宋时璋藏起手中的匕首,像是被蛊惑般,慢慢朝沚汀走去,眼神则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好比即将捕获猎物的猛兽。

    沚汀着实被他这番形容吓到了,不得不小心地慢慢往后退去,几步之后,背部便触到了一项极其坚硬的物事,不用回头便知是碰到了树干,眼下已是退无可退。

    她这番畏惧的样子落在宋时璋眼里,却是更加激起了他心底的怜惜之情,只觉今日若不能好好疼一疼眼前的美人,便枉来世间走这一遭。

    他身量高大,及至近前,便兜头兜脸的罩住了沚汀,更显美人娇小,生出一股将其拥入怀中的冲动来。

    此处僻静,四下无人,他既涌出这股原始的冲动,便想也不想的这般做了,伸手便欲搂住她。

    沚汀心下大骇,方才意识到这宋时璋早已不是幼时认识的那个人,现下他意图不轨,她震惊之余只得奋力挣扎反抗,然男女有别,即便宋时璋只是一介书生,他们依然力量悬殊。

    眼看着他的脸越迫越近,就要触及她的面颊,手也不安分的环上了她的腰,让她心生不适。情急之下,她腾出一只手来,正欲拔下发间的簪子,给这登徒子来上一箭,却突觉眼前一亮,挡在眼前的身影已然挪了开去。

    “宋渊恬居尚书令,枉为天下读书人表率,竟然生出你这般儿子!”

    卫槊眼底滚动着疯狂的怒意,直呼宋渊其名,虽语调声不高,却含了十足的压迫,与平日低沉冷淡的他判若两人。

    “四哥,你怎来了?”沚汀惊喜的叫出了声,原以为今日要祭出自己刚得的暗器,却不成想这暗器还没用上,做它的人却先赶来救场。

    卫槊将宋时璋掼在一边,这才看了沚汀一眼,还好,她完好无损,亦无受伤或委屈的模样。

    宋时璋被卫槊掼在地上,摔得几欲晕了过去,因着不想在佳人面前丢脸,不得不忍着疼痛,狼狈不堪的爬了起来。

    “你大胆,”他指着卫槊骂道,“我爹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吗?”

    “叫了又如何?”卫槊轻蔑道,“便是现下他站在这里,我一样直呼其名,能教出你这样的登徒子来,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妹妹不过是误入此地,你便敢对她上下其手,”他冷冷的盯着宋时璋道,“今日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定要废了你的双手双眼,要胆敢有下次,形同此树!”

    那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寒光一闪,宋时璋身旁那棵碗口粗的树干已被拦腰斩断,堪堪倒在他的眼前,只差分毫,那剑气便会伤到自己。

    宋时璋不由得噤声,倒也不完全是被他吓到,他认识卫槊,知道他非但是年轻有为的右将军,亦是皇帝的亲外甥,更是眼前这美人的哥哥,若是将他得罪,以后只怕再难见美人一面。

    念及此,他的怒火褪下去几分,又扯出一个笑脸来,“卫兄误会了,我怎敢对令妹轻薄,方才实在是仰慕美人殊色,一时情难自抑,才做出如此唐突的举动,还请卫兄和卫妹妹见谅。”

    他不说话还好,甫一出声,一口一个卫妹妹,听的卫槊心头火起,冷冰冰道,“是否误会,你心里自当清楚。素闻宋郎君酷爱搜罗奇珍异宝,一旦有所发现,更是不惜手段据为己有,只可惜她是我卫槊的妹妹,不是什么物品,岂容你轻易染指!若再有下次,我便不是今日这般好说话了,这棵树,便是你的下场!”

    言罢,他看也不看宋时璋一眼,拉着沚汀便往外走,口里只道,“回家。”

    沚汀被他拉的踉踉跄跄,只得快步奔走,才能勉强跟上,手上传来的力道告诉她他仍在生气,她只是不解他为何这般生气,她明明毫发无伤,甚至探得了一些线索,而宋时璋也并没有真的拿她怎么样,亦是因此受到了惩罚和警告。

    同样不解的还有卫槊,便是他自己,也讲不清这毫无由头的怒气源自哪里。宋时璋意图轻薄他的“妹妹”,自己出手惩戒了他,他看上去也是一副不敢再犯的样子,所有的问题似乎都得到了解决,可是自己为何还是这般生气?

    接到昭忠的禀报时,他正在处理紧急军务,得知她在宋府马场出了事,他立时放下手里的事情,马不停蹄赶了过来,逼问了几个宋府的丫鬟,才知道她同如月一起进了宋府的后花园,等他追了进去,才发现这后花园里竟别有洞天。

    园子里的林木看似杂乱,实则是按照五行八卦布下了奇门遁甲之阵,若是没有经验的人进到里面,恐怕很难再走出来。他虽未研习过卦理,但军法上也有布阵之道,原理近似,加之他天资聪颖,触类旁通,是以不消几刻便参悟出破解之法,找到了她。

    只是破阵易,破心难,他能参悟这复杂的阵法,却参悟不了自己的心。

    他气她不懂拒绝,为何要陪着如月去骑那不服驯化的马匹;他气她不顾安危,只为了探得些微的消息,便不管不顾的留在宋府;他气她遭逢危险,却不知在第一时间通知他,要不是派了昭忠跟着她,怕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她曾身处那般险境。

    若是他来迟半步,被宋时璋那厮得逞,那样的后果,他不敢想象......

    年轻的将军思绪纷乱,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试图在混沌中寻找一丝清明,渐渐地,于纷乱的思绪中,有一种异样的情愫浮了上来,那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不曾有过的感受,仿佛坚硬的心裂开了一道缝隙,有光从那里照了进来。

    沚汀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对面端坐着卫槊,只见他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似是惊讶,又似是困惑,只没有了方才那般的怒气。

    他生气时,她也是怕的,仿佛他真是她的兄长,会因为她不负责任的擅作主张而惩罚她。见他怒气消散了几分,她这才撞着胆子试探道,“你猜我今日在宋府发现了什么?”

    他收回目光,道,“你是想说后花园里的阵脚?”

    “正是,”她点头道,“一介文臣家里布下这样的阵法,似乎是在掩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正在思考要怎么再闯将进去探个究竟,他立马道,“不管藏着什么,你勿再轻举妄动,今日还好是你没有进到阵眼里去,倘若被你看到了什么,只怕再不能活着出来。”

    她点点头,道,“此事是当从长计议,但我只怕今日打草惊蛇,若是他们有所防备,恐怕再想查探消息便难了。”

    卫槊只道,“这样大的阵仗,当是宋渊的手笔,不管他们在里面掩藏了什么,恐怕一时之间都不便腾挪,否则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再者说,”他接着道,“如果他们有所动作,反而更好,怕的就是他们一直蛰伏,按兵不动,只有他们先动起来,才有可能露出马脚。”

    沚汀深以为然。

    卫槊看着她,犹豫了几下方道,“听昭忠说,你今日在宋府惊了马?”

    她点点头,“本来无事,只是有只白隼突然从天而降,惊到了马匹,这才有了后来的留宿之事,四哥放心,我并无大碍。”

    她或许不知,京城不产白隼,这样能够精准袭击马匹双眼的极品,当是被人精心训练过,北地之人不善养隼,这种猛禽原是来自西域,也只有那里的人才有本事将其驯服。

    内心微微起了一层波澜,他又问道,“听说是有人救了你?”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似是不愿提及救她之人,然而片刻之后,眼里又恢复了清明,“正是,救我之人,想来你也认识,便是郕王世子殿下。”

    他自是认识,陆琮是他的表弟,是陆姓皇族里少有的能让他高看一眼的人,但他们并不相熟,只因陆琮常年跟着郕王驻在凉州封地,只在几年前,才由皇帝下旨,将其召回京城,美其名曰陪伴太后左右,只是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皇帝的说辞罢了。

    虽是说辞,然太后对陆琮却是真正的喜爱,他也确实担得起太后的这份荣宠——与自己的少言寡语不同,陆琮开朗热情,活泼大度,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少年人的赤诚与活力,不仅太后喜欢,京城的小娘子们,对其一见倾心的也不在少数。

    卫槊常年行伍,并不关心陆世子的风流之事,盖因其实在名声在外,才有所耳闻。

    然而变故发生在近年来,不知为何,他竟于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从一个翩翩少年郎变成了游戏人间的浪荡子,为此太后不知道责问过他多少次,他既不否认,亦不说缘由,太后无奈,最后也只得放弃,由着他这般胡作非为。

    “你,曾经认识郕王世子?”他试探性的问道。

    曾经,好一个曾经,简简单单两个字,便抹杀了她关于陆行之的一切回忆。然而卫槊的话有什么错呢?那是颜沚汀的过去,无论多么美好,都已经随着她的身死而消逝了,而她现下是卫沅,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也将一直是,直到她大仇得报,而在那之后,不仅她的样子再也回不到过去,她的心,也将不复从前。

    “算是吧,”她含糊其辞道,“不过他并没有认出我来,救我也只是巧合。”

    他点点头,心下却生出不少疑虑。他这位表弟,只是转了性子,不是转了脑子,为人处世从不做无用之功,便是现下这幅样子,他有时候都会怀疑是不是障眼法,背后有着更深的动机。陆行之肯救她,一定是在她身上看出了什么问题,更有甚者,恐怕今天惊马的始作俑者,便是这位“浪荡不羁”的表弟。

    “你今日,可有受伤?”按下那些疑虑,他的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的关心。

    宋渊也好,陆琮也罢,纵然重要,却比不过她的安全。她一时惊马,一时为宋时璋所迫,他心底实在担心她受到伤害。

    担心,却又无法直截了当的问出口,只好再三转圜,辗转相询——卫小郎君平日里并非如此扭捏含蓄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总会变得小心翼翼不像自己,生怕自己某个唐突的问题就触及到了她昔日的伤痛。

    “谢谢四哥关心,我无碍的。”于无人时,她偶尔也会叫她四哥。四哥或者卫将军,单凭她的喜好,他亦从不计较。浅浅的笑意在她面上绽放开来,幽暗的车厢内,似乎都为之点亮。

    他这才放下心来,似是为她的笑容所感染,方才因宋时璋之事带来的戾气也化去不少,心里松快下来。

    “那便好,”他亦抿唇,下颌线显露出异常漂亮的棱角,“方才我见你欲对宋时璋使出暗器,想来便是我不出手,你亦有余力自保。”

    “那是自然,”她笑得更加开怀,“你不知道,自打你送了这枚簪子以后,我背地里偷偷练习过多少遍,”又微微正色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但也请你相信我的决心和勇气,我不会做无准备之事,亦不会轻易葬送自己的性命。”

    他知道她是在说他阻止她前去查探之事,一路走到现在,她从未忘记初心,而他却渐渐迷失。

    当初留下她的初衷,是为了突破宋府的内线,然而随着事情的发展,他从一开始的坚定果决,慢慢变成现下的犹豫不决。他常常问自己,将她带上这样一条布满荆棘和尖刀的道路,看着她渐行渐远,她做的越好,他就越发迟疑,这真的是他所愿吗?

    然而她给出了答案,那便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愿意为之付出甚至牺牲,但她同时也为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勇气和信心,如此,便也不再纠结,既是她心之所愿,那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她保驾护航,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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