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是沚汀,便连太后也被这突兀的求娶之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见是宋时璋正立于席间,边说边行着大礼。

    宋渊见他如此,气的几欲吐血,想到原是他自己坚持要将这逆子带来,更是一口气窝在心里险些闭过气去。奈何在人前不能发作,只得颤巍巍站出来,跪于御前,“圣上、太后容禀,老臣教子无方,才惯得他如此放肆,目无尊长,还望圣上与太后看在老臣这张老脸份上,原谅他出言无状,待此次回去,老臣一定对他施以惩戒,严加管教。”

    皇帝闻言,在座上笑了起来,稍许缓解了紧张的氛围,“蕴然何至于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卫小姐这般国色,怀远便是心动,亦无可厚非,只是听怀远的意思,似乎曾经见过卫小姐?”

    “启禀皇上,何止见过,”不待宋时璋有所回应,卫槊便长身立起道,“宋兄是否愿意解释一下,先前舍妹在贵府作客时,宋兄是如何出言无状的?那番龌龊举止,实非君子所为。依着你那般作为,怎好意思当着皇上与太后的面提出如此无礼的请求?你要求娶舍妹,不用去问太后,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他心下恼怒,只恨当时没有一剑刺死宋时璋,现下他在这样的场合提出如此无理的请求,自己竟还不能全然道出那日的实情——宋时璋当日的所作所为,岂是出言无状几字能概括的?如若自己晚到一些,说不定他已将生米做成熟饭。

    然而他不能说,尽管受害者是她,可若他道出实情,首先遭到伤害的,亦会是她——女子的名节大于一切,若真让皇上太后得知宋时璋对她上下其手,恐怕今日的结果便是会将沚汀指婚与他。

    “卫兄责怪的是,那日是我鲁莽了,”宋时璋似是早已料到,对他行了一礼道,“还请卫兄见谅,那日初见令妹,便惊为天人,但我绝非故意想要唐突佳人,实在是一时情难自抑。还请卫兄看在我今日诚心求娶的份上,原谅我那日的荒唐举动。”

    “荒唐?好一个荒唐,就凭这两个字,就想掩过当时的无礼?情难自抑便可如此,那我现下怒火冲天,是不是可以将你就地正法?”

    卫槊心中此时的确已是怒火中烧,关心则乱,他第一次体会到,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实则因为自己并非真的在意。对于他放在心里的人,宋时璋只消三两句话,便能激的他心头火起。

    他这番话在御前已算是极为不恭了,尽管错在宋时璋,但在皇帝和太后看来,他谦卑诚恳地态度无疑是在彰显他对卫沅是真心的,反倒是卫槊,颇为咄咄逼人。

    宋渊老狐狸对皇帝和太后的心思看得透彻,他这儿子难得有几分精明,倒全用在了算计女人身上。然而他别无选择,还得出面阻止——尽管是卫槊的堂妹,但她卫沅出身商户之家,身份低贱,怎配做他宋家长媳?怀远的夫人,将来是要作为宗妇掌管整个宋府内院的,卫沅何德何能堪此大任?不过是有几分颜色,以色侍人,安能长久?给怀远做妾室也便罢了,想要娶她做夫人,先从他这把老骨头上踏过去再说!

    “皇上太后明鉴,”他拱手,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态势来,“怀远对卫小姐的情意或是不假,但男欢女爱,讲究个你情我愿,依老臣看来,怀远对卫小姐的心思,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若是勉强二人,委屈了卫小姐,那便不美了。”

    宋渊老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打七寸。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图的,不就是个圆满么?可若卫沅无意于他,皇上太后便是要指婚,那也是不圆满的,不圆满的事,圣人又何必染指?

    “父亲何出此言?”宋时璋急道,“您与母亲的姻缘,便是你情我愿了吗?您又怎知卫小姐与我成婚后,不会举案齐眉呢?感情都是天长日久处出来的,您连这个相处的机会都不给我,又怎知结局会不美?”

    “混账!”宋渊气的横眉倒竖,颤抖着手指着他道,“我同你母亲的事,岂容你置喙?殿前无状,还不快向皇上和太后请罪!”

    宋渊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在卫沅一事上如此坚持,竟敢在御前指摘自己同夫人的婚事。

    如此一来,他更不能同意这桩婚事,哪怕是让她进门做妾也不成!怀远现在就能为了她顶撞自己,将来会做出什么事,那便不好说了。

    “宋兄如此坚持,实乃情种,本殿佩服之至!”陆行之突然拍了拍手道,“只是上一个被你留情的姑娘,容本殿想想——”他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来,“当是逸翠园的落蕊姑娘吧?上次她还跟我抱怨,说你已经许久不曾去看过她了,我还道是什么,原来是另觅新欢了啊!啧啧,可怜落蕊姑娘了,还眼巴巴的等着你宋公子的大驾呢,只怕是望穿秋水,也等不来了吧。”

    他道出宋时璋隐私,无疑也出卖了自己——那落蕊听起来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恐怕亦是卖笑为生。陆行之倒也无所谓,反正在众人的眼里,他早已是放荡纨绔之人,多一个落蕊,与他又有何妨。

    宋霁兰闻言,只扭过头去,不愿再多听一句。

    “你胡说!”宋时璋被他将了一军,已自乱阵脚,同青楼女子扯上关系,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卫沅尚在此处,他怎能当着她的面,被人污蔑,“我只是被子言拉去听了一首曲子而已,何来留情之说?陆行之,你自己浪荡便罢了,当别人都同你一样吗?”

    陆行之闻言笑了笑,并未出声,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端起面前的酒杯径自喝了起来。

    太后听他如此,不悦的皱了皱眉,宋渊心头已是怒极,别人不知,他还能不知晓陆行之吗?他恨宋时璋的愚蠢,恨他得罪了太后,但他此刻更恨卫沅——他好好地一个儿子,凭何为了她要沦为众人嘲笑的对象?

    今日事若能善了,这卫沅,也留不得了。

    “如此,便更不能将舍妹许与你了,”卫槊接道,“舍妹虽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可是当年堂婶去世时,堂叔也是在她棺椁前立过誓的,此生绝不会让堂妹与人为妾,必要为他觅一良人,此生只她一人。而你——”他指着宋时璋道,“你记住,不是舍妹的出身配不上你,是你,早已丧失了娶她的资格!”

    他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直刺向宋时璋,他闻言委顿在地,神情沮丧,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渊见长子落魄如丧家之犬,心里既是愤怒,又是疼惜,只得豁出老脸对陛下叩拜道,“圣上见谅,家门不幸,出了这等逆子,竟在御前丢人现眼,老臣管教无方,日后当请皇上责罚。只是现下,陛下可否赐老臣一个体面,容臣将这逆子带出大帐?”

    好在皇帝今日心情很是不错,亦不愿在这些小儿女的琐碎之事上同臣子计较,大度的挥了挥手,“去吧,别耽误了下午的狩猎便成。”

    宋渊应喏退下,带走了失魂落魄的宋时璋。

    宋霁兰眼见父亲和兄长都已离去,本该跟随他们一起离开这大帐,可是当她将恋恋不舍的眼光投向陆行之时,看到他依旧潇洒自在的饮着酒,脚下便仿似生了根,再也迈不开半步。

    沚汀只觉讽刺,似宋时璋之流,竟也有勇气提及情爱——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如若他真心喜爱她,便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提出这样的非分之请。这哪里是请求,这分明是在胁迫她,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过她的想法,仿佛她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只要出价合适,便可以将她买下来。

    她不相信他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并不蠢,他只是坏而已。幸亏今日有卫槊和陆行之相助,否则,这场闹剧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怀远这孩子,也是个实在的,”太后叹道,“年轻人沉不住气,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出来了,虽然这事看着不成了,但少年人的一片赤诚,还是值得称道的。”

    “太后说的是,”宋霁兰适时的回应道,“兄长其人我最是了解,他就是性子鲁莽了些,旁的倒是没什么的。”

    沚汀见她一心维护自家兄长,罔顾事实,心下只觉好笑——陆行之连他去青楼之事都抖出来了,她竟还说他只是性子鲁莽。

    “男子便是大器晚成些,也无碍的,倒是你呀,”太后看着宋霁兰,笑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及笄也有段时日了,为何还未许下人家啊?”

    上了年纪的人,便如月老附体一般,三句话离不了姻缘。才将宋时璋送走,太后便又问起宋霁兰的亲事,她就不怕再掀起什么纷争?

    只是此举仿似正中宋霁兰下怀,她娇羞的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陆行之,又垂下头,方道,“您知道的,我同沚汀妹妹和世子殿下从前便处的很好,感情甚笃,亲如兄妹。自从颜家出事,沚汀妹妹生死不明,世子同我,都是伤心欲绝,后来多方打探都查无消息,只怕......只怕她已不在人世。”

    “世子面上不说,可是我知道他定是很伤心的,他现下变的如此,或是为此所累......臣女早便立过誓言,除非殿下能走出这段过往,重新变回以前,否则,臣女愿意一直陪伴着殿下,直到,直到他能再遇到心仪的女子......”

    说到动情处,她不禁潸然泪下,那副模样,端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沚汀想,或许,宋霁兰确是说到了伤心处,她对陆行之的爱,不可谓不深,只是这份爱,却与她无关,她的眼泪,亦不是为了她而流。她想起自己成为卫沅后与宋霁兰的“初见”,彼时,在这位挚交好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缅怀和伤感——她有了更多的朋友,有了更高贵的地位,她不仅比从前过得更好,她亦比从前更享受现在的生活。

    在所有的线索指向宋渊以前,她是为宋霁兰感到开心的,她真心希望她过得好,希望自己的离开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在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许多个夜晚,她甚至有冲动想要向她坦承一切,向她哭诉,向她寻求庇护和安慰,只因在自己心里,她是姐姐般的存在。

    只是每每这时,耳畔便会响起卫槊那番话,迫使她生生压下了这种冲动。渐渐地,在查案的过程中,各种线索都指向了宋家,指向了她曾视为亲人的那些人。

    她的世界坍塌,她的世界重塑,她被迫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看待以前的人和事,只要她想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她便别无选择。

    宋霁兰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向太后解释自己为何尚待字闺中,不如说是在向郕王世子表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样的守候和等待,若不是情根深种,又怎会有如此长情?

    果然,太后叹道,“好孩子,你有心了!行之这般,我揣摩着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只是从前不论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肯同我说实话。过人的人便过去了,谁也不能一直活在回忆里不是?人呐,还是得往前看。依我看,你同行之就很般配,感情亲厚自不必言,你待他还如此长情,他若是娶了你,亦是他的福气!”

    宋霁兰垂着头,用帕子拭着泪,柔滑的丝帕覆上脸颊的那一刻,满心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她也是有命运眷顾的人呢。拿不下世子,拿下他的祖母,亦是一样的,反正,她就是要嫁给他。

    “去唤行之过来,”太后对着身旁的女官吩咐道,“顺便把桓温也叫上,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大家聚在一处,今儿个咱们尽兴方归!”

    女官得了太后吩咐,便匆匆去传令,不一会儿,便引着卫槊同陆琮朝这边走了过来。

    二人都是人中龙凤,虽则气质不同,却是一般的玉树临风,潇洒俊逸。卫槊成熟稳重,陆琮风流不羁,一起走来时,女眷们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

    太后看着那二人,亦是喜不自胜,心里与有荣焉——只有龙子凤孙,才有这般的气派。思来想去,竟觉得没有女子能配得上二人,便是连方才对宋霁兰的一番允诺,亦抛诸脑后。

    待二人坐定,太后方才想起正事,在座的都是年轻人,既无长辈,她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甚至不避讳姑娘们的面,径直向着陆琮问道,“行之,你看霁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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