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问到点子上了,”吴连来了兴致,更是为了显摆,“我先前便说了,宋渊只是王爷的走狗,王爷要他杀人,不得给他配些可供其驱使的杀手吗 ?”

    烟妩惊道,“你是说,王爷竟同突厥有勾结,而且,世子亦掺和其中?”

    “谁说不是呢,”吴连狞笑道,“所以啊,莫把我逼急了,否则别怪我玉石俱焚,拉着大家一起死,黄泉路上,有龙子龙孙陪着,我吴连也不算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公子手上可是有郕王通敌的证据?”她忍不住问道,又怕意图太过明显,引起吴连的猜疑,忙道,“若是有,可得收好,事关公子身家性命,万不可有何闪失。”

    “那是自然,”吴连只道她是关心自己,“没有证据,怎敢在御前乱说?我手上,有郕王和突厥王子阿史那勾连的信件,郕王在信中将兵部新近铸造的一批武器转手卖给他,这算不算铁证如山?”

    “兵部?”眼看涉事之人越牵连越广,宛如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烟妩不由得心惊胆战,只觉这样的秘密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郕王是封疆大吏,宋渊亦只统领文臣,如何能调度兵部的武器?这,这......”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吴连得意的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为了打通这条路,王爷费尽心思,在兵部埋下了人。再者说,牵扯进来的人越多,便越安全,将来王爷若是翻了船,这些人便是为了自保,怕王爷供出他们来,也得站在他这边。啧啧啧,想想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不过,”他话音一转,拉过烟妩的手,细细摩挲,“你跟了小爷,亦是你的福气。小爷我早在凉州铺好了路,战事若起,咱们只管带上金银细软,回乡逃命。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能管得到咱们!”

    烟妩心里厌恶至极,却不怒反笑,又替他斟起酒来,“还是公子英明。今儿是个好日子,难得公子高兴,不妨多喝几杯!”

    吴连就着她的手又饮了几杯,只觉脑袋越发昏昏沉沉,方听见她的话,勉强扯出一丝笑来,“今儿是啥好日子?我,我竟不记得了?”

    烟妩见状,只觉时机已到。她嫌恶的瞪着吴连,仿佛再多看一眼都需要极大的忍耐,她的脸冷若冰霜,再无方才的笑语吟吟,只沉声道,“姐姐,出来吧。”

    吴连身后的帘子动了动,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她缓缓行至他面前,站定,好叫他看清自己——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是死,她也让他做个明白鬼,到了阴曹地府,接受阎王爷的审判,他也不好意思替自己叫冤。

    “吴连,你好好看看,我是谁?”玉娘一字一句,冷冷问道。

    “念,念念?你怎么,怎么来了?”他酒意上涌,双目模糊,但因为太过熟稔,还是很快便认出了她。

    “我不是念念,”玉娘分明在笑,眼里迸射出的光却有如利刃,直插进吴连双目,似是要活剐了他,“这世上,从来没有念念,只有玉娘。念念不过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的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吴连,今日便是老天爷给我们姐妹的回应。你方才不是问,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那我便告诉你,往后每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吴连想要看她,却连头也抬不起来,眼神涣散,目光萎靡,似是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玉娘见状,从头上拔下簪子,狠狠刺进了吴连的大腿,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直溅了她满头满脸。

    吴连吃痛,不由得大叫起来,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大骂,“你疯了吗?为何要刺我?”

    见他清醒过来,玉娘笑着道,“为何刺你?自然是因为你该刺!我不仅要刺你,还会要了你的命。你是不是又要问我,为何要你的命?那自然还是因为你该死。你不仅该死,你还早该便死,之所以让你活到现在,不是你命不该绝,只是不想因为你再搭进去我姐妹二人的性命!”

    吴连大腿处的血洞深可见骨,正汩汩往外流着鲜血,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下,他的头脑终于恢复了几丝清明,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玉娘同烟妩布下这个局,只为取他性命,不由怒火中烧——从来只有他吴连欺负别人,哪有他被如此玩弄的份?他指着玉娘大骂道,“好你个玉娘,原来一直在小爷眼皮子底下做戏呢!”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到烟妩,他又指着她骂道,“小爷哪里对你不起了,你要这般害我,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烟妩抚了抚头发,“公子过奖了。说到狼心狗肺,谁又比得过您呢?您问哪里对我不起?哈哈哈哈——”她大笑道,眼里却含上了大颗的泪珠,“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您杀了我的哥哥,而我的母亲因为我哥哥的突然身死,终日里以泪洗面,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因为您,我家破人亡,一生孤苦;也是因为您,我被卖到青楼为妓,委身于人,您现下问我,您哪里对我不起?”她有样学样,也从头上拔下了簪子,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吴连面前,疯狂的在他身上扎了起来。

    吴连被她的疯状吓得肝胆俱裂,想要躲闪,却发现手脚俱是无力,只能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发泄。“你给我喝了什么?”他此时方才意识到,她今日为何如此殷勤劝酒,怒喝道,“你可是在我酒里下了药?如此行事,岂是君子所为?”

    “我们从来不是什么君子,”玉娘冷冷道,“对付你,也不必讲究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不错,酒里确是下了药,这销魂散的效果如何,可是让你有飘飘欲仙之感?”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岂止是酒,好叫公子知晓,你平日里熏的香,也是我替你特制的。”像是害怕错过吴连的表情,她慢慢踱至他面前,紧紧盯着他,温柔道,“那可是耗费了极大的心血呢,世上独此一份,也只有你吴公子才堪配用。公子最近这段时日,可是觉得于男女之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便对了,长久浸淫此香,是会不举的——”

    “若再长久些,便能彻底断了你传宗接代的念想,”她道,“哎,那与太监又有何异呢?噢,只怕连太监也不如。太监早就断了子孙根,没这念想,你便不同了,天天看着自己健全的身子又不得用,那得多难受啊!万一,你们家老头子知道了你无法替吴家延续香火,那吴氏族长一任,恐怕就要落入你那庶出兄弟的手里了。哎——“似是替他感到无限惋惜,她叹道“你看看,这板上钉钉的事,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一场,公子,我竟不知,这世上有何事是比得到之后再失去更让人痛苦的呢?等再过几年,老头子归了西,你兄弟当上了族长,说不得,你还得给他行大礼,这可如何使得?哪有嫡长子对着庶子低三下四的道理。”

    吴连看着她嘴唇翕动,那字字句句诛心之话,仿佛是浸了毒的刺,每一下,都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她看着他,渐渐开心起来,像是说到了高兴处,忽又释然道,“不过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反正你也活不到那一日,不必担心会受那份委屈便是了。”

    吴连惊怒交加,他从不曾想过,为了报复他,她们竟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设下了这样大的一个局,引着他,看着他,一点点走进她们布好的陷阱。每一处陷阱里,遍布尖刀毒刺,全都往他最疼的地方招呼——最毒妇人心,直至今日,他方才有所领教。

    愤怒和不甘从他的心底一点点升起,可他知道,在这两名女子面前,他绝无反抗的可能——听起来,她们在酒里只是下了迷药,不至于毒死他,甚至不会让他陷入昏迷,她们便是要他清醒的看着自己走向死亡。为今之计,只有拖延,只要能拖到世子回府,叫人寻他,便有了活路。

    “两位姑娘大人有大量,”他求饶,“是我该死。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犯下大错,还望两位姑娘看在我近年来待你们不薄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从今以后一定谨守本分,吃斋念佛,为那些死去的人超度。”

    “年纪小便可以强抢民女,年纪小便可以杀人枉法?”一句年纪小,便妄图掩盖自己的罪过?烟妩怒火中烧,却在玉娘的安抚之下慢慢平息下来,“说起来,奴家年纪也甚小,比起公子您在玉门关杀人放火时,奴家甚至还要小上几岁。依着您的道理,奴家今日杀了您,传出去,有朝一日被你家老头子抓起来,届时他审问我,你为何要杀了我儿?我便告诉他,老爷子息怒,奴家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一不小心失手杀了吴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还请饶恕我。”

    “公子您看,老爷子会不会被气死呢?若是,那可便太好了,阴曹地府,也给您找个伴儿;若不是,那可就不对了,我便是依着您的路子来的,难不成,老爷子对您还不是言传身教?”

    吴连被她噎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心知今日难逃一死,软的不行,便只能来硬的。他不再伪装,目光里流露出狠厉,恨声威胁,“你既知杀了我之后难逃一死,现下便该收手。若是我死了,无论是世子,王爷,还是我爹,都不会放过你们。”

    “公子多虑了,”玉娘道,“这不劳你操心。恐怕你还不知道,世子他,比我们更想你死呢。你看你,差事一件接一件的办砸,世子早便对你心生不满,他一个做主子的,还得替你这个做奴才的收拾残局,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替他解决了你,世子说不得还得感谢一二,怎会寻我们麻烦?”

    “至于你爹,”她似是认真想了想,接着道,“他一辈子做王府的奴才,唯王爷世子马首是瞻,世子想要你死,他又能如何?再者说,你已是残废之身,形同太监,没了你,他顺顺利利的把族长之位传给你庶弟,岂非皆大欢喜?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无能,既得不到世子的认可,亦得不到亲爹的疼爱,公子,要我说,你这般活着,也无甚意思,还不如早点死了,来世投个好胎。”

    吴连急火攻心,加之先前饮酒过度,被她这番话激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玉娘嫌恶的掩了掩鼻子,对着烟妩道,“小妹,吴公子怕是不愿意再听这些,咱们也已经仁至义尽,该让他知晓的,已然悉数告知,时辰差不多了,这便送他去吧。”

    吴连恐惧的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愿意听,姑娘再多说些吧,求求你了,不要杀我——”他头发散乱,涕泪横流,狼狈的已经没有了人模样,她们看在眼里,只觉痛快又解恨。

    烟妩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几滴来,那液体无色无味,很快便溶在酒水里。玉娘掐住吴连的脖子,烟妩便将那杯酒狠狠灌进了他的嘴里。他想要挣扎,无奈浑身上下便是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只得呜咽不停,然而嘴又被玉娘封住,那酒一滴不漏,尽数被他吞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扭结起来,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裹挟了他,他受不住,滚到地上抽搐起来,几息之后,便没了动静。烟妩犹不解气,若非时间仓促,她非得折磨上他三天三夜,方能消掉心中怨气,就这般让他死掉,委实太过便宜了他。

    “莫要觉得愤恨,”玉娘见她面带豫色,心有不甘,怕她日后为此事所累,生出心魔,忙安抚道,“你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吴连亦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若再将仇恨放在心中,如何过好以后的日子?”

    烟妩视她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对她一向是当作姐姐般敬重——若非哥哥突遭横祸,现下她们早便是一家人了,点头道,“姐姐说的是。他既已死,哥哥,母亲,还有伯母的亡魂便可安息,往生极乐。”提起那些逝去的亲人,她的心头又涌起忧伤,然而片刻之后,猛然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牵起玉娘的手,“姐姐,方才你在帘后,当是听得吴连所说。他虽丧尽天良无恶不作,但想来在这些事上,亦不会有所隐瞒——世子同郕王怕是早已生了反心,他们的势力在京城盘根错节,竟同兵部也有了牵连。姐姐,咱们好不容易除掉吴连,在这世上再无牵挂,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若是你再跟着世子,日后东窗事发,你少不得会被卷入其中。姐姐,妹妹从未求过你什么,只这次,听妹妹一句劝,你绝不能再跟着世子一条道走到黑,为今之计,须得趁早想法子脱身才是。”

    她言辞恳切,态度坚决,玉娘亦为之深深动容,“好妹妹,你说的这些,我都省得。你尚不知,前些日子跟着世子去到麓原时,我结识了卫将军的妹妹,起初我不肯信她,直到她拿出了爹爹的信物。”

    “你是说,伯父还活着?”烟妩不由得惊喜交加,玉娘的爹爹带她一向视如己出,听到他尚在人世,便仿佛是听到自己的父亲又活过来一般。

    玉娘含泪点点头,“正是。我同她定下了盟约,她助我复仇,而我则会帮她盯紧世子府的动向,也是在那时,我便生出了离开世子府的心思。后来,我偶然间探得世子要在柳元会见一位极其神秘的客人,便将这消息传给了卫姑娘。”

    “可谁知,世子早已觉察我同卫姑娘之间的关系,所谓的客人,为的也不过是请君入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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