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卫姑娘去了柳元酒家,岂非羊入虎口?”烟妩不禁担心道。

    “她并未同我详说那日之事,”玉娘苦笑道,“但好在她最后终是全身而退,世子似乎并未为难于她。”想到卫沅的倾国倾城色,玉娘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但她并未说出口,被世子这样的人看上,于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谁又能知晓?“她脱身以后,便不再用之前的方式联系我,只派了亲近之人同我传了口信,说是世子对吴连憎恶已久,若是我已经准备好,便可动手,世子必定不会追究。不仅如此,卫将军已帮我们安排好了新的身份,出城的文牒也已备好,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离开。”

    “这卫姑娘,听起来人倒是很不错,不仅没有记恨你,反而还处处帮助你。”烟妩叹道。如今,她心头最挂念的事也有了着落,心里顿时松快了几分,吴连果真是该死之人,除掉他,她们的日子才顺当起来。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马上离开,”玉娘道,“我得想法子见她最后一面,将今日吴连之事说与她知晓。卫姑娘当是已经有所察觉,这才希望我能在暗处帮忙搜集一些线索,如今我知道了吴连的这些秘密,坐实了郕王反意,怎能弃她不顾,一走了之?”

    烟妩点点头,“姐姐说的极是,烟妩亦非知恩不报之人。卫姑娘既帮了我们,这次便当是偿还她的人情吧。只是,现下世子已然知晓你的身份,必不会允你同卫姑娘单独见面,该如何才能将消息传给她呢?”

    “世子的生辰便要到了,”玉娘道,“往年,都是皇上太后怜他一人在京为质,将他接去宫中,为他庆贺一番。只是这次,不知为何,世子竟执意要在府里举办宴席,还求得皇上恩旨,邀请许多好友,来府里参加盛宴。”

    烟妩奇道,“听闻世子尚未成亲,郕王妃亦远在凉州,世子府既无主母,却要如何操办这样的宴会?”

    玉娘道,“太后之意,是让宋府大小姐来帮忙。”

    “莫非——”,烟妩猜测道,“太后有意为世子与宋府小姐指婚?”

    “宋府小姐钟情于世子,早已是人尽皆知,”玉娘叹道,“只是世子一直不愿意罢了。眼下,他要筹办宴席,必得寻一人来筹谋,却是不得不顺从太后的意思。只是如此一来,看在世人眼中,恐怕便是他同宋小姐的婚事八九不离十了。”

    “姐姐的意思是,届时卫姑娘也会应邀前来?”

    “正是,”玉娘道,“未免陛下起疑,世子曾将宴席邀请的名单呈交给陛下太后过目,卫将军是他的表兄,自然会收到邀约,至于卫姑娘——”她犹豫了片刻,“我实则并不清楚世子的心思,你只需知晓,她亦在受邀之列便是。”

    烟妩好奇道,“姐姐,这位卫姑娘,相貌如何?比之你我,孰上孰下?”

    玉娘想起那张脸,不禁笑道,“卫姑娘之美貌,实我生平仅见,比之你我,乃是云泥之别——她是云,我等是泥。”

    烟妩了然,“原来如此。姐姐莫怪我浅薄,只是在这勾栏里待得久了,男人见得多,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回事。你道不清楚世子的心思,我却看得清楚,分明便是他瞧上了卫姑娘,否则,以世子设局的心思,卫姑娘何以能从柳元全身而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世子再如何,也不过是普通的男子,逃不过男子的宿命。”

    玉娘含着笑,却不言语,心下默认了烟妩的看法——世事便是如此,看似重重迷雾,却往往只是人性作祟。

    “只是,姐姐,你又如何确定卫姑娘一定会前来赴宴呢?”

    “她想要查探郕王之事,便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玉娘十分有信心,“单看上次柳元之事,便知卫姑娘是有勇有谋之人,哪怕世子府是龙潭虎穴,她也定会闯上一闯。”言及此,她心中漫上来阵阵感慨——这卫姑娘,只怕也是个苦命人,若非如此,以她的家世相貌,品性聪慧,又何以要拼尽全力,追查郕王之事?世人皆苦,她不说,她便不问,这是她们的缘分,亦是她们的宿命。

    “如此便好,”烟妩赞道,“那我便先留在此处,待姐姐了了这最后一桩心愿,咱们带上伯父,便回去玉门关吧,我想念塞外的西风了。”人道是边境苦寒之地,可那里却是她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家园虽已毁,可只要人还在,便有重建的一日。

    二人又商议了片刻,方想起地上还有一具尸体,此时天色已晚,窗后的暗河上已是漆黑一片。烟妩拿出早已备好的绳索,三下五除二的将吴连捆了起来,同玉娘二人使尽浑身力气,将其从窗户吊了下去,待他的尸身沉入水中,方瘫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几日后,卫府棠园内。

    “事出反常必有妖,”卫槊捏着手里的请柬道,“自入京为质以来,陆行之还从未如此大操大办过自己的生辰,怎会一夕之间转变心意,只怕这其中定有蹊跷。”

    “将军说的是,”沚汀颔首。她比卫槊更了解陆行之其人,他喜欢热闹不假,却不事张扬,往年的生辰,应召入宫亦只是为了安抚太后,不论在宫里待到多晚,他总会赶在宫门落下匙之前出宫,同她听上一出好戏,或是放上一场烟花,如此便是他最好的生辰礼。“只是——”她收回思绪,“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若为查探,我去便可。”卫槊劝道。

    她摇摇头,想到探子回报的消息,担心道,“吴连已死,可是玉娘却没有离开京城,仍是回到了世子府,想是还有心愿未了。无论如何,我得设法同她见上一面。眼下她身份暴露,陆行之派人盯住了她,消息传不出去,唯有借此机会进到府里,方能一探究竟。”

    卫槊深知她的性子,只道,“你既是对她不放心,那便去吧,总归这次我同你一道,也好有个照应。”顿了顿,又道,“世子府现下并无主母,此次陆行之的生辰宴,太后指了宋霁兰帮忙操办。”

    她的眸子灿若星河,却如古水般平静无波,“此乃意料之中的事。也是我年少无知,只在变成卫沅后方才知晓,原来宋霁兰一直心仪他。如此甚好,太后懿旨既下,那她成为世子妃,亦是指日可待了。”

    她的声音平稳,一如平日里的温和从容,从她的话语里,卫槊并未察觉有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但凡她流露出一丝不快,他都要阻止她前去赴宴。若是在乎,又何必亲眼看着那样的场面,让自己难过呢?虽则她现下尚未喜欢上他,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的人,他要看到她喜乐安康。然而,她的回应表明他的担心如此多余——她颜沚汀拿得起,放得下,分得清是非,也斩得了情丝。

    宋府内,宋霁兰正将一件粉白的长裙搭在身前,对镜试妆。

    “樊娘子的手艺果真名不虚传,不枉您千里将她从苏州请来!”一旁侍立的丫鬟赞道,“这天底下也只有咱们小姐,才堪配樊娘子的针线。”

    宋霁兰心下受用,面上却不显,只佯怒道,“莫要胡说。天下的美人多了去了,怎敢如此妄言?”转过身子,她理了理腰上的流苏,对着镜中的自己细细比量,又道,“茗儿,你是见过卫府小姐的,以你的眼光,我比之她,又如何?”宋霁兰问的云淡风轻,似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了卫沅其人,心里实则隐隐有几分期待。

    茗儿在她身边伺候多年,怎会不清楚自家小姐的心思?做奴才的,尤其是有着一颗向上攀附之心的奴才,揣摩主子的心意乃是必修之课。事实如何并不重要,她心里作何想亦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是主子最想听到的。

    “这如何比得?”茗儿笑道,“您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哪是卫家小姐那般出身低贱的商户女可堪相提并论的?便是您心善,高看她一眼,依奴婢看,她那满身俗不可耐的铜臭气,便先失了三分美貌。再说了,您从小便受四书五经的熏陶,连奴婢也知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道理,这样的气度,岂是那小门小户能将养出来的?卫小姐美则美矣,却无神韵,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似小姐这般,气度光华自内而外发散出来的,才算的是真正的美人。”

    这话说到了宋霁兰的心坎上。她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若茗儿单单只是品评容貌,宋霁兰自知不敌卫沅,亦无法被她说服;然而茗儿提到了出身,提到了诗书礼仪的加持,这些正是她所依仗而卫沅并不具备的,亦是她看重之处——何必拿自己的短处去同别人的长处比?她卫沅再美,在家世气度上还不是照样输给她?便是太后为郕王世子择世子妃,对于家世气度的考量亦会远远胜过容貌,若非如此,又怎会指定自己去为世子操办生辰宴?

    念及此,宋霁兰又开怀了几分。她汲汲营营,费尽心思去逢迎那个自己不喜欢亦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所求者,不过是为了多几分筹码,有朝一日可以成为郕王世子妃,而太后的一道懿旨,直接将她送到了那个唾手可得的位置跟前,她只觉十几年的人生,从未有一日如今日这般开怀。

    “哪儿来这许多话!”她嘴上数落着茗儿,脸上却带着七分笑颜,显见得并无半分责备之意。

    茗儿会意,知道自己说到了自家小姐的心坎上,心下更加得意。她双手呈上为宴席所备菜谱,道,“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小姐便是责罚,奴婢也不能昧着良心瞎说啊!”

    宋霁兰接过菜谱,仔细翻看起来。她本就是细致之人,眼下更是恨不得将这菜谱上的字细细掰开,逐字解读——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这不仅仅是为了陆行之,更是为了她自己。她要在陆行之的生辰宴上以绝对的女主人姿态出现,便不能犯下任何错落人口实,她要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些企图肖想世子妃之位的女子,这已是她宋霁兰的囊中之物。

    茗儿见她凝神细思,又不失时机的劝道,“小姐为了世子生辰宴之事,连日来劳碌不已,已经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世子若是知晓,该是要心疼了呢。”

    这次,宋霁兰却低着头,不再言语。她劳碌不假,可是这般劳碌会换来他的关心吗?未必见得。想到他平日里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她心里又漫上来几分委屈和不甘。她想起了麓原围猎时的种种——陆行之先是拒绝了太后替她二人指婚的美意,进而又在射柳场上寻衅卫槊,甚至亲手拔下了卫沅头上的簪子做彩头。他纨绔放荡,寻花问柳,却从不是恣意寻衅,无事生非之人,除非,那是他在意的人。

    她明白,方才她忍不住向茗儿求证之事,已经成为了她的一桩心事。或许是她天性敏感,又或许是身为女子的直觉,她总觉得陆行之对卫沅,有些不一般,这才忍不住处处同她作比,唯恐落了下乘。

    茗儿见她不出声,以为她没听到自己的话,正欲再言,慧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宋霁兰见状,立刻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先下去吧。”

    茗儿只好悻悻的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暗恨慧儿来的不是时候——好不容易才寻到同小姐独处的机会,正哄得小姐开心,这慧儿偏偏就踩着点进来,真是晦气。只是她再如何不甘心,也只得暂且按捺,依言离去。宋霁兰看上去待人和善,极好说话,然而只有熟悉之人才知晓她那副温柔皮囊下的狠厉。前些日子,伺候她的丫鬟婉儿不过是失手打碎了她心爱的花瓶,便被她一怒之下发卖到青楼,此生尽毁,谁说只有伴君如伴虎,伺候这样的大小姐,又如何不是时时行走在刀刃之上呢?

    只是,慧儿却似乎是个例外。

    慧儿并非家生子,她来到府中,亦不过半年有余,却在初入宋府时便甚得小姐的欢心。茗儿甚至从未见过小姐待谁像慧儿那般——诚然,小姐在人前总是和善可亲的,但茗儿总觉得她对慧儿的态度很是特别,除了和善,隐隐还有几分客套和敬畏。说来也许可笑,天下哪有做主子的敬畏做奴才的道理,可茗儿偏生就有这种感觉,仿若小姐同慧儿之间,并非主仆,倒更像是合作伙伴。

    起初,她以为小姐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可她渐渐发现,有些隐秘之事,小姐从来都只会指派给慧儿去做,便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亦不知小姐吩咐她所为何事——慧儿有自己独居的院子,亦从不同她们搭话,她来了这么久,茗儿唯一知道的,也还是只有她的名字,只是连这名字,也不知是真是假。

    奇怪之处不止于此,除却那些少数需要特别吩咐慧儿去做的事情外,小姐并不会指派她去做别的事。论理,得小姐青睐的大丫鬟当是在她房里干一些近身服侍的细致活,可慧儿却从不参与这些事,反而默默的同小姐保持着距离,只在她传唤时方才现身。

    罢了,念及此,茗儿摇了摇头,似是要将脑海里的想法驱逐出去——只要不同她争大丫鬟的位置,随便慧儿去做些什么,她才没空操这份闲心。

章节目录

灰莲花浴火重生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宇悠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宇悠游并收藏灰莲花浴火重生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