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边有何消息?”见屋内只剩自己同慧儿两人,宋霁兰开门见山道。

    慧儿行了一礼,“恭喜小姐得偿所愿,主人说,您离世子妃只有半步之遥,便如探囊取物,迟早会将这位子纳入怀中。”

    “借他吉言,”宋霁兰笑道,“届时少不得还得请他助力。此番世子的生辰宴,你家主人可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慧儿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家主人有一劝谏,还望小姐能听得进去。小姐虽人逢喜事,但仍需牢记谨言慎行,切莫于得意忘形间露出马脚,为世子所察。想必不用奴婢提醒,小姐亦知,您从前所行之事若是被世子知晓,莫说世子妃之位,恐怕连性命也难保,到那时,只怕我家主人亦救不了你。”

    宋霁兰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温良——这哪里是劝谏,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若她宋霁兰当真落到那步田地,也决计不会让这幕后操控一切之人讨了好去,便是下了阿鼻地狱,也要拖上他一起。指望他救她?笑话,当她是三岁孩童吗,只怕到时候他不踩上一脚,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了。

    “还请你家主人放心,霁兰绝非那等妄狂妄之辈,”她饮了口茶,流露出一丝不耐,“既已将话带到,便先下去歇着吧,我这几日连着为世子生辰宴的事奔波,已甚是疲累,便不同你多叙了。”

    她既下逐客令,慧儿便无法多留,虽是名义上的主仆,体面还是要维持的。她告辞离去,转身的瞬间心下忍不住浮起几丝隐忧,只怕主人的担心会变成现实。宋霁兰自己作死,死不足惜,只要别连累他人便好。

    转眼间,便到了陆行之生辰这一日,头天夜里,宋霁兰几乎夜不能寐,丑时便起身,传了母亲特地从宫里请来的妆娘为自己上妆。为了即将到来的这一日,她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倾尽全力来准备——她的生命若有十分漫长,她愿将五分都花在这一日,剩下的五分,则留至她同他大婚的那一日。为了成为世子妃,哪怕要付出生命,她也在所不惜。嫁给他,已成了她毕生夙愿,这份执念,早已融进她的骨血,同她的命运牢牢维系在了一起。宋霁兰有时甚至分不清自己活着是为了这份执念,还是因着有了这份执念才得以活着。

    “小姐,妆成了,您看看可否满意?”妆娘含笑问道。

    宋霁兰朝镜中看去,只见镜中人云鬓轻绕,粉面朱唇,玉容花貌,不仅看不出熬夜后的疲态,竟还透出几分自己平日里不曾见过的昳丽。

    “还是朱嬷嬷手巧,”她喜不自胜,心下感叹不愧是皇后跟前伺候的,这手艺岂是普通人可比?便是一夜未眠,眼底的乌青也被她的巧手悉数遮去,容光焕发更胜平日。

    茗儿服侍着她换上新裁制的襦裙,传了马车,便动身前往世子府——自从接到太后的懿旨,连日来,几乎每日她都要这般驱车前往世子府。虽则被太后指定替陆行之筹办生辰宴,但毕竟尚无名分,既非世子府真正的主母,行起事来始终名不正言不顺,亦不能在那里过夜,只得每日里来往奔波。然而,即便如此,她能见到陆行之的日子亦寥寥无几——他似乎整日里在忙些什么,并不归府,只偶尔回来,仿佛这里并非他的府邸,他亦只是一名过客。

    宋霁兰到达世子府时,天还未放亮,她满心期待,以为可以同陆行之打个照面——今日是他的生辰,陛下和太后不会宣他入宫,他理当在府里准备宴客事宜,但当她向着他寝殿的方向看去时,那里却是漆黑一片,不见灯火。正纳罕间,管家迎了上来,拱手道,“宋小姐见谅。世子昨日派人传来消息,道是有公务在身,夜里亦未回府。但请小姐放心,世子白日里定会赶回来,不会误了正事。”

    宋霁兰心里漫上一阵失落,却又很快释然——无论如何,她得了保票,今日他总还是会出席,若他真是无情到将她一人撂在席间去应对众人,那她才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天色逐渐放亮,宾客们也陆续登门——冬日里天短,置办宴席时,多愿意早些开始,混个日头天光,如此游玩也好,饮宴也罢,方能尽兴。因着陆行之所邀之人大多是同辈,是以今日的氛围便格外轻松。太后懂他的心思,又偏疼于他,特地跟陛下过了明路,道是不必拘泥于那些礼法,只要不太过出格,尽情玩乐便好,只当是送给他的生辰礼罢了。太后金口既开,众人更是乐见其成,名义上是为着世子庆贺生辰,实则是趁机交际玩乐一番。没有长辈在场,既不用听那些之乎者也,亦不用规行矩步,众人恨不得世子一年过上十次这样的生辰,才好尽兴。

    陆行之辰时才回到府邸,比第一位前来贺寿的九皇子亦早不了几分。得知宋霁兰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不仅未有分毫感激,唇角反而露出了几丝嘲讽的意味——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她背地里对太后耍的那些手段,区区宴席,他的管家便可一力操办,又何须要指派女子帮衬?是打量他好欺瞒,还是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不管是哪一种,宋霁兰未免都太小瞧了他。

    他由着她,不过是为了顾全太后的颜面,宋霁兰愿意出力,他笑纳便好,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重的,从来不是什么劳什子宴席。她愿意做梦,且由着她做去,只不过总有一日,他会叫她看清楚,何为幻境,何为现实。

    他去到前厅,那里是即将宴请宾客之地,看着仆人们往来穿梭其间,陆行之忽然发了脾气,将手边一盏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茶杯乍裂,发出金崩玉裂之声,偌大的前厅顿时静了下来。仆人们惊慌不已,不明白世子为何突然间如此动怒——他平日里虽算不上体恤下人,但也绝非无理取闹之人,众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纷纷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宋霁兰正忙着校对今日的菜肴,闻声立时寻了过来,见是陆行之,初时还升起满心的欢喜,但见他面色不豫,一颗心又重重的提了起来。“世子可是对今日之安排有何不满?”她小心道,“宾客尚未至府,若是您有何不妥之处,尚有转圜的余地。”

    “你可知今日有多少人前来赴宴?”他看也不看她,只冷冷地问道。

    “若我没记错的话,当是四十二位,其中男宾二十五位,女眷一十七位。”连日下来,这些数字早已刻在她的脑海中,可是此刻在他如雷的怒意压迫之下,宋霁兰不由得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说出口的话,也变得不那么确定。

    “如此多的客人,净手,漱口,斟酒,布菜等等事宜,不都得要人来伺候?就凭这区区几个人,便能顾的过来?”陆行之怒到,“你当知今日所邀之人皆是皇亲国戚,世家贵族,一个不周到,事后传了出去,世子府的脸却往哪里放?太后委你重任,你便是这般敷衍的吗?”

    宋霁兰心里委屈之极,她想说,她已经调动了府里所有能帮得上忙的人,甚至连后厨的仆妇里看得过眼的也调了上来,她想说,为了能让她们担此重任,她甚至亲自指点调教她们——世子独居日久,平日里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一时之间却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可用之人?能有眼下这副样子,她已然是付出十分的努力了。然而话到嘴边,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她的心又软了下来,怀着歉疚的心意道,“世子说的是,但眼下,府里也只有这些人了,若要帮忙只能从别处调遣,就怕仓促间难以寻到合适的人手……”

    “你是在嘲讽我府上无人可用吗?”陆行之打断她,“还是我府里的人,竟没有你宋小姐能看得上眼的?”

    宋霁兰惶恐不已,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寻衅,针锋相对,一双眼里蓄满了泪,又怕弄花了妆而忍住不敢眨眼,摸不清他心底的想法,她只得缄口不言。

    “去把后院里的丫鬟都调过来使唤,”等不到她的回应,陆行之满脸不耐,直接命令道。

    “可是——”宋霁兰犹豫,“那都是些不曾在堂前伺候过的,万一出了岔子……”

    “由我担着便是,”他甚至不看她一眼,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留下宋霁兰呆呆立在原地。良久,她方才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纷乱思绪,吩咐人传后院的仆妇过来。

    玉娘接到传唤时,正在发愁今日该如何将消息传给卫家小姐——她是世子的侍香,论理,招待宾客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头上。只是前院传来的消息,说世子见人手不够,大发雷霆,宋小姐无奈之下才将她们这些人也传过去侍奉宾客。

    去到前院,便有机会接触到卫家小姐,然而机会只有一次,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

    卫槊同沚汀登门时,宾客已至大半。陆行之似已恭候多时,见到这“兄妹”二人,亲自迎了上来,对着卫槊行了一礼,口中却是笑道,“卫小姐,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他口中的快,自是从柳元相遇那日算起,沚汀心知肚明,只沉默着委身行了一礼。

    “听闻世子近日公务缠身,甚是繁忙,”卫槊道,“这才会觉得时间飞逝吧。我倒是好奇,世子从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向花丛中,如今却又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开始务起正业了?”

    “表兄此话,行之不敢苟同,”陆行之笑道,“表兄并不了解我,又怎可下此定论?说不定我骨子里,便是如同表兄一般兢兢业业之人,亦为未可知。常言道,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莫说行之了,便是此刻站在这里的卫小姐,也未必像是看上去这般温婉呐。”

    二人言辞间你来我往,暗含机锋,旁人看去不过是普通玩笑话,唯有他二人方知其中深意。

    “沅妹妹也来了,快往里间请。”

    宋霁兰早已留意到这几人在此处伫立,陆行之脸上挂着笑,眼里闪着光,不时还瞧着卫沅说些什么,想起方才他对自己喷薄而出的怒意,阵阵酸涩涌上心头——明明她才是为了他殚精竭虑的那一个,可是他待她,却不及他待卫沅之万一。从前颜沚汀尚在时,他身边的位置,她不敢肖想。可是如今颜府早已化为灰烬,颜沚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论资排辈,也该轮到她宋霁兰了,这半路杀出的卫沅,又算是什么东西,世子妃之位,岂是她这种贱民所能肖想的?

    可宋霁兰便是如此,心里的恨意愈深,面上的笑容愈盛,她以女主人的姿态从陆行之身后走了过来,热情地同沚汀寒暄,甚至挽住了她的手臂,仿似她们是多年的好友一般。沚汀被她带的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去,跟着她进到了前厅。

    随着众人落座,宴席开始,仆人们手捧各色菜肴鱼贯而入,为宾客们布菜斟酒。为了这一刻的宾主尽欢,宋霁兰费尽心思,不惜花费重金,派人从陆行之的老家凉州请来专事烧烤的师傅,为今日前来赴宴的客人们烹制烤全羊,而这亦是为了给陆行之一个惊喜——他远离故土,却囿于身份无法回家,她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哪怕是让他尝一尝记忆中的味道,亦能聊以慰藉思乡之情。依她所想,京城物华天宝,云集了天南地北的商贩,自然不缺一道烤全羊,但今日宴席上的特别之处,在于融合了表演与美味,是视觉与味觉上的双重享受。

    前厅中间的空地上,仆人们早已架起了高高的柴火,架子上挂满了鲜嫩多汁、涂满了各色调料的羔羊。烤肉师傅们身着凉州本地的服饰,一边唱着充满异域风情的调子,一边转动架子上的烤全羊,这一幕,仿佛将人带到了遥远的凉州——欣赏着这般新奇的场景,品尝着这般香嫩多汁的羊肉,众人无不对安排了这一切的宋霁兰交口称赞,佳肴已是上品,她这份心思,更属难得。

    沚汀不是没有品尝过烤全羊的味道,却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宴,目光里充满了新鲜与好奇——烤好的羊肉被师傅们快刀切分,便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有仆人呈了上来,上桌时还滋滋的冒着油,香味直冲入鼻,瞬间俘获了食客们的心。

    陆行之看过来,眼里浮上几分笑意,忽然觉得宋霁兰也并非一无是处,别过头去时,沚汀这一席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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