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

    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一张张留音符如落叶般飞舞,长长的墨丝迎风荡漾。

    千万黑鸦拍打着双翅,从暗黑的崖底蔓上来,每只都睁着铜铃般的眼睛,毫无秩序地横冲直撞。

    突然,一颗金丹掉落在地,随即是少女的躯体,一丹一人就这样坠落悬崖。

    陆雪缘还记得方才发生的一切,她想移动身体,骨头却跟散了架似的,尤其是两条血淋淋的腿,布满鞭痕,每走一步都想踩在刀刃上。

    想到有什么东西掉了,少女薄唇微颤,嗓音哑得厉害:“金……丹,哥,哥……哥哥的金丹……”

    她翻了个身,通红的指甲断成两截,疯狂在泥泞里翻找,血肉与淤泥融为一体,染出诡异的颜色。

    “在找这个吗?”

    陆雪缘一颤,猛地回过头,“什么人?!”

    没有星星,没有灯火,只有一团虚幻的鬼影裹挟着金丹,徐徐飘来:“你脚下就是缅因山,我们曾经在这里见过面,怎么,那么快就不认人了?”

    他语气讥讽,充满张扬的傲气。

    陆雪缘道:“滚。”

    “你想报仇吗?”

    “滚开!”

    少女蓄力一掌,拍散了鬼影。

    谁知鬼影迅速聚拢,变成一个鬼面少年,张开手,掌心是一颗金丹。

    “还给我!”

    陆雪缘冲上去就抢,却被少年一脚踢开。

    鬼面少年像捡贝壳一样,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符咒,一眼就认出这是留音符,他一顿,阴郁地看着她:“你恨秦熄吗?”

    “……”

    “我知道你恨他,你身上的弑魔鞭痕,难道不是拜他所赐吗?”

    陆雪缘一阵干呕,剧烈咳嗽。

    “没有他的纵容,叶蒲衣哪敢这样对你。”

    “你真是傻,以为攀上秦熄这个靠山就能平步青云了,结果呢?”少年笑道,“因为他,你失去了兄长,现在连祖传香炉艺技都失去了,你甘心吗?”

    陆雪缘颤巍巍地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丢了一样东西,你帮我拿回来,你不是会傀儡术吗?”

    少年伸手,一只黑鸦乖乖落下,“那些小纸人多没意思,它们都可以做你的傀儡呀。”

    “雪缘姐姐,你的那些符,我带走了,我帮你报仇,你帮我复活夏聆町。”

    陆雪缘如梦初醒:“你是萧鹜?”

    少年笑道:“你可以这么叫我,反正都一样。”

    “留音符你可以拿走,但是账本还给我。”陆雪缘半信半疑,“还有,你确定能复活聆町吗?”

    “当然,她是我最爱的人。”

    “最爱的人,可笑。”陆雪缘咬着一口血,冷笑,“她死了,夏聆町死了,你若真像你嘴里说的那么爱她,她又怎么会死呢?”

    少年一掌劈在陆雪缘后颈,帮她吐出那口瘀血,随即踩住她的手腕,强行将金丹喂进她的嘴里,“受了弑魔鞭逞能,真是犟死了,吃下去,不吃你会死。”

    圆环发出金色的光芒,陆雪缘抬头,茫茫黑夜中,一丝微光落在少年弯起的唇角,溢出残忍而天真的笑。

    手腕被踩住,根本抽不出来。

    陆雪缘紧咬着牙,眼皮颤抖,渐渐痛到晕厥……

    *

    贵客云集的堂屋内,琉璃灯火盈盈闪烁,灵气香炉细口散着袅袅轻烟。

    伶人上台奏乐伴舞,每个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孩,都是刚出生的,在襁褓中哭闹不止。

    这场滑稽且荒谬的戏曲,诡谲地进行着,伴着啼哭声,有种阴森的感觉。

    羽童身为城主的侍从,接待前来的长老,端茶倒水一阵寒暄。

    这些人是先城主在世时的元老,曾誓死追随,昔日兄弟的生辰日在即,纷纷前来送礼。

    但秦熄看的出来,除了缅怀弟兄,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为催促他迎娶新的城主夫人,这是先城主生前的遗愿,故步自封的老一辈执意前来,给他准备盛宴。

    羽童陪了几杯酒,回到主座的秦熄面前,捂嘴悄悄说:“这些老狐狸,选的伴舞都如此可怕,恐怕这次,您是推脱不掉了。”

    秦熄道:“本座不能娶妻。”

    羽童默默无言。

    他的主人可是神官,身上流着尊贵的血,区区凡人根本不配占他妻子的名分。

    虽说许多渡劫的神仙,也曾与凡人成婚,但当他们位列仙班后,都选择了抛弃亲人。

    这是飞升者们心照不宣的规律,到了仙京,凡尘的一切与自己再无瓜葛,根本无人关心儿女情长,或者亲人离开他该如何生活。

    凡人就像棋盘中的黑白子,存在的意义就是被邪魔利用,为神仙铺路,弃之不可惜。

    但即便如此,很多神仙在渡劫时,几乎都有几笔风流烂账。

    渡劫艰难,长夜漫漫,谁能耐得住寂寞呢。

    突然,一句话打破了虚伪的祥和。

    “恭喜城主,即将迎娶美娇娘,在场那么多女子供您挑选,城主好福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此声阴柔发颤,三分俏皮,三分少年气,剩下的令人浮想联翩。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鬼面少年跨入门楣,灵活白皙的双手极速成诀,隔空施法,画了个藏蓝色的菱形。

    菱形翻转,缓缓倒放,无数清光细丝向下坠落,拼凑成一颗如人头般大小,纹路清晰的紫色水晶石。

    此物耀眼夺目,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长老们也是颇有兴趣。

    秦熄转了下扳指,冷冷道:“来者何人?”

    鬼面少年福了福身:“暹罗使者前来献物,此物名为探心石。”紧接着走过去,将紫水晶举过头顶。

    羽童走下梯台,双手接物,呈给秦熄。

    秦熄看着托盘中的探心石,晶莹的石面上映出一双鹰隼般的双眼,随即侧头望去,触及到他的目光的那一刻,眯起了眼睛。

    即便带着面具,却压不住娘胎里的隽秀,而且眼神淡漠,身姿挺拔,脸部轮廓流畅,稚气未脱的声线略显温柔。

    “探心石。”秦熄问道,“暹罗使者,请问有何用途?”

    鬼面少年说:“这是一个游戏,可以映出每个人的心魂。只要将手放在探心石上,心里存留的情感,就会反应出来。”

    奏乐停了,婴孩啼哭停了。

    堂屋顿时陷入沉寂,众人面面相觑。

    虽说这非常不道德,但世人都有隐忍的卑劣心,这么好的机会,内心中窥探欲顷刻爆发,像瘟疫一样在罪恶的土壤里滋生。

    顾城宁站出来,拱手道:“城主,我先试。”

    秦熄面无表情地点头。

    顾城宁把放上去,紫色探心石瞬间出现了有两条。

    一条很深的绿,另一条则是略浅的红。

    他脸色微变,随即调整好情绪,缓缓释放灵力,为探心石包裹上一层蓝色膜。

    遇上蓝光,浅红的线条慢慢变紫,与探心石融为一体。

    “城宁。”

    秦熄突然开口,点了点桌台,道:“放上来。”

    顾城宁急得一头汗,心知方才那点破绽,定是叫那眼尖的人看了去。

    他求助地望向秦熄,知道他是在救场,便立刻收了手,将它呈上,探心石触碰到桌台的瞬间,线条消失了。

    众人窃窃私语,眼神飘忽不定。

    不过很快,在城主一个充满震慑力的眼神下,他们住了嘴。

    顾城宁是守城将军,乐安郡主的夫君,城主的妹婿,即便脑子开了小差,那也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胆敢论断,那就是找死。

    秦熄恢复了平淡的神色,抬手放了上去。

    在大伙聚精会神的注视下,探心石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鬼面少年摇了摇头,惋惜地说:“很遗憾,城主竟然是个无心之人。”

    “此话何意?”白胡须长老道,“什么叫无心?”

    鬼面少年笑得很清脆:“就是没有心魂。”

    此话一出,长老们瞬间坐不住了。

    凡间流传着一种说法,没有心魂的人,无法成婚,无法孕育子嗣,一辈子孤独终老。

    若秦熄当真无心,那么秦家岂不是要绝后?!

    凡人的传统,一肚子糟粕,没有子孙后代,就是最大的不孝,也不知道谁规定的。

    另一个长老起身就骂:“什么探心石,我看是个假货吧!城主要去叶小姐为妻,这是祖上定下的,怎可质疑?”

    “先城主在位时,就曾与叶家攀亲,如若城主不娶叶小姐,她就成了老姑娘,是要被浸猪笼的!”

    角落里的叶岚听到此话,恨不得一刀杀了说话的人。

    “暹罗人满口胡言,善于交鬼,搞占卜巫术,最是信不得的。”白须长老甩着拂尘尾巴,势必要将鬼面少年赶走,“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鬼面少年不卑不亢,他高举双手,直言道:“大伙莫慌,办法还是有的,不过,这就看你们的城主的意思了。”

    长老们问道:“什么办法?”

    只见鬼面少年低头,挤出两声轻笑,紧接着走上桌台,幽幽地看着秦熄,随即将自己的手放在探心石上。

    刹那间,一条深而粗的黑线蔓延开来。

    “办法就是……”鬼面少年讥笑,“你们的命,全部用来给秦熄陪葬!”

    巨大的吸力过后,探心石渐渐滚烫,伴随着黑线的攀爬,发出滋滋的声音,很快就爆炸了。

    五六只黑鸦拍打着翅膀飞来,叼起探心石就跑,落下大片大片的黑毛。

    阴森恐怖的氛围笼罩过来,凄惨悲凉的啼叫,像是在哭,在寻找同伴,那种威严且高贵的错觉,使人心生畏惧。

    长老哇哇叫:“他是魔,是魔!快跑啊!”

    黑鸦越聚越多,叫声不止。

    哑、嘎、哑——!

    伶人惊呼,抱着哭泣的孩童,众人四处逃窜,现场乱成一团。

    鬼面少年站在原地,白皙的手指施法,满地黑毛如秋风扫落叶,在地上飘着,触到探心石的紫色魔气,瞬间精神抖擞。

    下一霎,幻化成无数只黑鸦,伴着旋风盘旋在半空中,金银盘玛瑙瓷器被打得七零八落,琉璃灯接连倒下,燃气熊熊大火。

    古安国曾流传着许多关于黑鸦的典故。黑鸦乃魔族鸟类,是不祥之兆,会给人带来厄运,很多修仙者都敬而远之。

    然而,在秦熄眼里,黑鸦无非是魔物工具罢了。

    “城宁!”秦熄握紧扳指,安抚着怀里不安分的游隼,“弑魔鞭给我拿来!”

    顾城宁喊道:“秦熄,弑魔鞭不见了!”

    “什么?”

    秦熄敛着眉,他看了顾城宁一眼,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施法寄出一道符。

    哐——!

    几千名玄龙卫手持兵器破门而入,刀剑碰撞的“叮叮”声响成一片,厮杀过后,很快在城主符咒的指挥下,斩杀了全部的黑鸦。

    先锋踏着鸦毛,走上前跪下。

    “启禀城主,已将黑鸦全部剿灭,那个鬼面人,属下派人去追了。”

    在场的玄龙卫完好无损,然而方才堂屋里的长老们,却倒成一片。

    一个卫兵过去探了探气息,趴在先锋耳边低声说:“死了。”

    秦熄颔首,随即示意玄龙卫:“收一下吧。”

    一炷香过后,地上的血已经擦干。

    偌大的堂屋,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地鸦毛。

    秦熄问道:“城宁,你弄丢了弑魔鞭?”

    顾城宁扑通跪下,惭愧地说:“属下身为守城将军,一直将弑魔鞭带在身边,不敢怠慢,谁知方才进府,竟不知是何人,扯开了我腰间的玉带,所以……”

    “来的路上,遇到过什么人吗?”

    “城主府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属下……记不清了。”

    秦熄瞳色晦暗,道:“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你先回去吧。”

    咚咚——

    敲门声响起。

    叶岚走进堂屋,端着两杯热茶:“城主,将军。”

    顾城宁看了叶岚一眼,拍了拍秦熄的肩膀,茶也没喝,就离开了。

    秦熄沉默了半响,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你哥呢?”

    叶岚端着茶,小心翼翼地递到男人面前:"属下不知,他说去处理一些事情,一晚上没有出现,城主若有急事,可以看看用追踪符召唤。”

    秦熄没想那么多:“不必了。”

    随即接过那杯茶,放到嘴边的时候,顿住了。

    叶岚道:“是这茶香,不合口味吗?”

    秦熄把茶杯放回托盘,对她说:“凡间的规矩,本座知你一向不喜,本座也不喜,你也不必刻意讨好本座,做好你该做的。”

    这话宛如一颗定心丸,叶岚喜极而涕:“多谢城主!”

    男人转身点了一只香炉,转过身,看到叶岚还站在那里。

    “还有事?”

    叶岚踌躇了一下,拱手:“属下有一事不明。”

    秦熄没有看她,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坐在主座上。

    叶岚得到默许,随即问:“城主,真的喜欢夏聆町吗?”

    此夏聆町非彼夏聆町。

    秦熄吸食着香炉之气,淡淡道:“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会斩断前缘,一辈子只爱城主。可是,城主只许她侧室的身份。”叶岚瘪瘪嘴,“城主,夏姑娘真的很爱您,甚至为了与您长相厮守,放弃了太子妃的尊贵身份,您要好好待她。”

    “大胆。”

    叶岚吓得低下头,嘴边却闪烁其词。

    秦熄声音沉沉的,使人毛骨悚然。

    下属竟然出言顶撞自己,也不知道那日在勾栏院,陆雪缘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她告诉你的,本座没好好待她?”

    叶岚急忙道:“城主息怒,属下不敢!”

    她低头不敢看秦熄。

    “下去吧。”

    “属下告退。”

    走到门口,叶岚忍不住想起陆雪缘渗血的指甲,也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惩罚,想想就痛。

    谁要是嫁给城主,就等着倒八辈子大血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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