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黑暗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双柳叶眼满是血丝,照亮了黑夜。

    少女身如扶柳,绳索环绕,抱膝坐在角落,苍白的脸上淌出几滴血,唇瓣咬得红肿不堪。

    她像一只讨好主人的猫,趴在男人大腿上。

    然而,这不是真实的。

    秦熄睁眼,他睡前喝了莼花露,此乃仙京落天树下花蕊熬制的,助眠效果相当好,但也有副作用,喝下必做梦。

    而梦中的画面,反衬着主人内心深处的渴望。

    秦熄按压着眉头,暗忖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没有心魂,所以不会拥有正常人的情感,想不到竟然会梦到她。

    推开门扉,院子里一切如常。

    春雨后,红墙壁边缘,几朵花红柳绿的蘑菇长得极好。

    游隼落在黑色扳指上,在主人手臂部位蹭着,不闹不叫,似乎只是想陪伴他。

    秦熄捋着游隼的绒毛,淡淡地说:“你说,我们去找她吗?”

    一片树叶落下,游隼晃着灵巧的脑袋,尖叫了声。

    秦熄笑了笑,拍打着游隼的头,说:“白养你了,才认识她几日,就胳膊肘往外拐。”

    游隼眨眨眼,粘稠的泪淌在男人手心,幽幽地转了几圈,随即死死地附着在皮肤上,怎么扒拉都不会掉。

    “怎么了?”秦熄蹙眉,一瞬间感受到了危险。

    游隼趴在他手臂,蔫蔫的,完全没有精神,还有种难以形容的悲伤。

    秦熄察觉情况不妙,抱起游隼,来到了关押少女的水牢。

    前些日他让陆沉棠演了一出戏,又匆忙打发他离开,就是为了让陆雪缘彻底死心,虽然这对她不公平,但是也不得不这样做。

    无论如何,多一个人就多一个破绽,陆沉棠的身份需要绝对保密。

    好在陆沉棠忠于秦熄,这么多年卧底魔域,帮他暗中培养军队,打探内部情报,从未出过岔子。

    思及此,秦熄还是决定善待他的妹妹。

    男人按了机关:“雪缘?”

    他没有在叫别人,可是根本没有回应。

    水池边只剩下松松垮垮的锁链,一半露在地上,一半浸泡在水里。

    地上有血,还有隐隐的鞭印。

    直觉告诉他,就是陆雪缘的血。

    陆雪缘受伤了?有人来过吗?

    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游隼仰头看着主人,张开喙,又叫了一声。

    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水牢,男人脑子里一团乱。

    本来想惩罚她一晚上,让她吃点苦,没想到人竟然不见了。

    他低眸,发现脚下有一封揉得皱皱巴巴的信。

    弯腰捡起,宣软的纸上全是泥,还有血迹。

    确实是陆雪缘的字迹,但男人清楚,她这种人是绝对不会自尽的。

    看来,她被人逼迫了。

    秦熄呼吸一滞,随即抹去污渍,默默压平了信纸,放进胸前的衣袋,妥帖收好。

    离开那间牢房,路过酒肆,看到叶蒲衣正带着叶岚,与典狱长一同饮酒。

    见城主驾到,几个狱卒瞬间起身接驾。

    秦熄说:“这么晚了,叶阁主好雅兴,看来方才在宴会上还没吃够。”

    叶蒲衣知道自己缺席之事,只能赔笑。

    秦熄余光掠过酒桌上的弑魔鞭,随即看向叶蒲衣。

    “城主,弑魔鞭是我在水牢门口捡到的。”叶蒲衣说,“这顾将军,可真够粗心大意,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放好。”

    “……”秦熄看着叶蒲衣,冷冷道:“是吗……?”

    见状,叶岚过来打圆场:“这里是朝阳宗进贡的货物,城主要不要清点一下?”

    每年都是那些玩意儿,着实没什么看头。

    地上三大箱货物,秦熄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古董,随即又放下。正要吩咐人处理了,突然,角落处钻出一道光。

    “城主,这是什么东西,好刺眼。”叶岚好奇地弯下腰,慢慢凑近,想要去拨开那块光亮。

    “住手!”

    秦熄推开她,抓起那物,紧紧地握在手里,眼神仿佛能杀人。

    真是世事难料,本以为凤凰神女的平安符可以护她周全,这他送给她的生辰礼,没想到,陆雪缘把平安符扔了!

    陆雪缘,你到底在哪……

    秦熄走出酒肆,晚风吹过睫毛,他揉了揉眉骨,只觉心烦意乱。

    早知如此,就不该和她怄气。若真的受了弑魔鞭,还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想到水牢里的血印,以及方才叶蒲衣的反应,秦熄暗忖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游隼闻讯飞来,身体逐渐膨胀,伴随着凄厉的尖叫,越来越大,长成蛊雕。

    秦熄掌心握着一朵黑莲,掠到蛊雕背上。

    ——————

    魔域,阴山。

    男人从蛊雕背上下来,摊开五指,将半开半合的黑莲放在琉璃台,血红的结界盖过来,诡异的七瓣逐渐萎缩,黢黑的邪种张开獠牙。

    这是陆雪缘用来偷袭他的邪种,秦熄反制她后,决定杀猫取种,而眼前这个银装铠甲的女人,正是他的亲生母亲——大龙女。

    母亲喂他吃下一粒药丸,说:“你被邪种所伤,我手里没有南洋的绿曼陀,此毒便无可解,阿娘暂且用仙丹压制,你会舒服一些。”

    秦熄吞下仙丹,道:“你怎么来阴山了。”

    大龙女看着长大的儿子,会心一笑:“我来看望你的父亲。”

    秦熄冷冷地看向她。

    “很意外吗?也许你不知道,我还爱着他。”大龙女说,“若非当年他另娶他人,阿娘也不会回京。”

    秦熄不置可否,也不想替谁说话。

    他的生父是魔尊,娶一个女人,就可以获得整个家族的势力,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你既然爱他,就要做好准备。”秦熄面无表情地说,“更何况,以你的身份,他也不敢亏待你。”

    “娘要他全部的爱,不许任何人分享的爱。”

    大龙女蓦然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银蓝色光波划过男人的头骨,她用指肚按压秦熄的额头,笑得很是温柔慈爱,“差点忘了,你没有心,不懂爱。”

    秦熄不愿听她客套,道:“说正事吧。”

    突然,琉璃台鬼火翻滚。

    幽灵嘶吼,火星呲呲作响,邪种在灼烧中发出嗞嗞的叫声,雪青色的漩涡如同电鳗,将其包裹在台中。

    “熄儿,当心!”

    秦熄眼眸一凛,下意识挡在女人身前,待蔓延的鬼火稍微退后,他说:“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目的?”

    琉璃台上只是幻象,真正的邪种并不在此。

    大龙女望着琉璃台中的黑莲花,柔声道:“这是其中一颗。黑莲邪种有七片花瓣,这就意味着,新魔王降生之时,会吞噬掉七颗邪种,称霸三界。眼下第四颗邪种即将出世,整个魔域无人能阻止。”

    秦熄不再废话,走进琉璃台,“究竟是谁,在修炼此等邪物?”

    大龙女说:“魔界大宗师,虞星连。”

    秦熄微微蹙眉,淡漠的黑瞳难得增添了些许震惊,因为这个叫虞星连的大宗师,是他的表叔。

    秦熄问道:“他不是被封印吗了?”

    幼年时,表叔与他的魔尊父亲就不睦。

    在魔域境内,阴山是一片风水宝地,为了争夺阴山,他们兄弟冲突不断,双方都有自己的精兵强将,力量势均力敌,都不肯让步。

    后来魔尊年幼的四儿子,耍了个阴招,成功帮助父亲夺权,从此大宗师虞星连被封印在阴山边境线。

    那里气候恶劣,群山环绕,鸟都飞不出去,表叔竟然能突破封印,修炼如此惊世骇俗之物,不愧是大宗师。

    “虞星连养精蓄锐,一心想打败魔尊和天帝,统治三界。”

    大龙女:“七颗黑莲邪种全部聚齐,到那时候生灵涂炭,天地不宁,在此之前,你需顺利渡劫,接替香炉神君的位置。三界之大,只有她的神器,才能与之抗衡。”

    秦熄道:“这么大的事,魔尊不管,那龙鼎又在做什么?”

    “你离京多年,不清楚的形势,龙鼎已经没落了,以他现在的实力,无法与修炼邪种的新魔王抗衡。”

    大龙女继续说,“仙魔大战早晚爆发,仙京香火流失,灵气稀薄,很多神仙都在吃老本,想要取胜,难上加难。至于你父亲,邪种的诞生让慕家损失惨重,他死了那么多儿子,如今只剩下老四和小九。”

    秦熄看了大龙女一眼,问:“有内奸吗?”

    大龙女顿了顿:“我……不知。”

    想必她也怀疑过,可惜找不出证据吧。

    “少废话。”秦熄说:“带路。”

    *

    二人来到阴山边境线。

    空中雷电交加,瘴气弥漫,蜿蜒的山脉相互交错,隐秘的角落中仿佛有黑雾冒出。

    秦熄骑着蛊雕,携大龙女飞去。

    只见一座丘陵上,一颗黝黑的莲花在深紫色结界中缓缓张开花瓣。

    受过魔气滋养的莲花,已经愈发成熟,花汁淬着毒液从花瓣上滑落,汩汩往下滴淌,流进潺潺的水洼。

    大龙女看着含苞待放的莲花,说:“未完全盛开,还有机会。”

    话音刚落,秦熄掣出佩剑,纵身掠去。

    叮——!

    剑身与结界碰撞,闪出一道耀眼的光,强大的魔力压下来,势不可挡。

    “熄儿!”

    大龙女施法,与儿子一同抵挡伤害,紧接着秦熄退到原处,底盘不稳,半跪在地上。

    一支香炉从男人衣袍中掉了出来。

    发散花骨朵并不难,难得是破开结界。而这道结界显然是大宗师虞星连创造的。

    秦熄捂着受伤的手臂,那里曾被邪种击伤,每隔几日,都会渗出毒血,方才用仙丹压制毒素不久,此刻伤口又裂开了。

    大龙女护着他,为儿子输送着灵力。片刻后,秦熄低眸,浑身明显一颤,“怎么会这样……”

    眼前的画面令女人大吃一惊。

    毒血流进香炉,香炉释放出神秘幽暗的魔光,氤氲的雾气环绕于侧,最终幻化成一股强烈的力量,全部钻进炉口。

    “这就是香炉神君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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