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的声音凉薄浑厚,就像天空滚过一声闷雷,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随之而来的人,风姿奇秀,宛若一块上好的美玉,他五官精致,面容清疏,不过眉宇间却显得阴气。

    那阵慵懒的沙哑,压得华歆心头沉甸甸的,她拖着眼尾转过头去,只见来人笑道:“鸿行,你好大的胆子,郡公的外孙女,你也敢招惹?”

    他虽是笑着,可是那笑容的背后是说不出的威烈。

    听到这话,中年男子颤了颤。

    华歆眉宇间那团化不开的愁云,又浓了些。

    鸿行回神,充着胆子轻呵道:“郡公大人的外孙女又如何,我没偷没抢,花钱买了个媳妇回来,凭什么她说放就放?就是郡公家也要按规矩办事。”

    聂浚容手指划过长鞭,黑润的眼睛望向鸿行,冁然一笑道:“我郡公府的规矩,就是想如何,便如何。”

    眼看刚到手的鸭子还没尝到什么滋味就要飞了,鸿行自是不肯,仗着酒劲上头,急赤白脸道:“郡公家也不能仗势欺人。”

    “哦?”聂浚容慵懒的声线带着空谷幽兰般的迷离,眸底凌冽顿显。

    酒劲愈发上来,鸿行晕乎乎的,猩红的眼睛望着华歆轻佻道:“难怪你不肯跟我,肯定看上了这个小白脸,他不就长得好看了点,比我高一些,仗势欺人些,其他的还不如我。”

    脚底轻飘飘的,有些站不稳,他顺着木凳跌坐了下来,继续哼哧着:“郡公家有什么了不起,将老子惹急了,就去告官,不信没人治得了你。”

    聂浚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只一瞬间便勃然变色,扬起手中的长鞭,朝鸿行挥斥过去。

    鸿行毫无预兆,鞭子挥过来时他正要喝茶,霎时掀翻在地,手中的茶杯被他狠厉的摔在地上,尽碎。

    并不宽敞的屋子里充斥着凝重的气息,萸娘和华衍也被聂浚容吓得浑身一颤,萸娘越发抱紧了华衍。

    鸿行躺在地上呻丨吟,浑身剧痛,口中咒骂道:“好你个..小白脸。。”

    聂浚容走近了些,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桀笑着:“我郡公府的规矩,就是渔阳郡的规矩,懂吗?”

    鸿行头上冷汗涔涔,却不敢再动惮半分。

    聂浚容俯下身子,将长鞭绕上他的脖子,慢慢收紧,鸿行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夜空,满脸泪水,而他却是一脸玩味,看着鸿行痛苦挣扎的样子。

    “你..不得..好死。”

    夜深人静,星月黯淡,身后是熊熊烈火,染红了夜幕。

    漆黑的宅院里,冷冷清清,只有廊下几盏灯火在夜色里泛着骇人的幽光,墨影铺地,窗下分外萧瑟。

    华歆坐在梳妆台前,镜子中倒映着她的面容,盈盈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穿着鹅黄绛纱衫,容色晶莹如玉,如花树堆雪,气质高华清雅。

    身后,聂浚容淡笑着凝望她,良久,似有些感慨道:“表妹这样的脸,生得实在好看,都护大人也定然会喜欢。”

    华歆藏在衣袖的手,微微哆嗦着,指尖泛着青白。

    曾几何时,她天真地以为聂浚容是真心实意爱护她,怜惜她父母双亡,被族人欺凌,看在同宗的份上给她一方栖身之所。没想到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估算着她的价值,打着她的算盘,好为己所用。

    她甚至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聂浚容会将她送于别人做妾。

    聂浚容很喜欢这样,立在她身后,从镜子中静静的望着她。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说话。烛火微微,他茫茫自言道:“我知你不愿,其实我也不愿意,不过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华歆听了都想笑,他会不愿意,他太愿意了,恨不得连夜将她送到都护大人的床上。

    聂浚容低俯,下巴搭在华歆的肩头,气息漫过她的耳垂,嘘声道:“把你手里的簪子收起来吧,太锋利了。”

    房门从外边关上,四周静寂下来,华歆提着的心才松了些,脖领那里沁着冷汗。她握着手中尖刺的发钗,有一瞬间真想狠狠扎在聂浚容的脖子上。

    窗外风影晃动,往事也跟着浮上心头。

    几年前,聂舒柔病危,华歆侍奉汤药在跟前。

    可是聂氏似乎根本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甚至疾言厉色让她出去。那时华歆很伤心,不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会另母亲生厌自此,也不明白这世上怎么有母亲不爱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她在聂舒柔那里,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爱意和关怀。

    本以为这些年过去,聂舒柔临终前会有什么话想对她说。没想到,聂舒柔直到闭上眼睛,凉了身子,对她一句遗言也没有。

    聂舒柔过世后,阿爹身子也跟着日渐不好,她也问过阿爹,为什么阿娘对她那个态度,她甚至幻想自己根本不是聂舒柔的孩子。

    阿爹将她斥责了一番,并且告诉她,不要胡乱猜想,她的母亲就是聂舒柔,那天阿爹还吐血了。

    华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跪在阿爹床前求原谅,阿爹柔声道:“阿爹寿命将至,华歆,你是姐姐,衍儿还小,你将来一定要替阿爹照拂着他点,阿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阿爹去世后,华家的两个叔伯们很快来争家产,那时她只有十一岁,华衍才两岁。萸娘身为妾室,毫无话语权。

    她被叔伯们威逼交出地契和钱财,走投无路时,就如同今天一样,也是聂浚容出现了。

    他眸中泛着幽光,往大堂上一坐,似笑非笑道:“怎么,欺负我们华歆身后无人吗?”

    浩浩荡荡的官兵围了一整个院子。

    聂浚容牵着她走的时候,当真是光一样的存在。

    起初,聂浚容对她是很好的,单独在郡公府辟了院子,给他们三人居住。在她受到聂家人欺凌时,聂浚容会呵斥他们,还会体罚他们,给足了华歆体面。

    聂浚容也会带着她出席一些宴请,结识渔阳郡的世家公子小姐们。渐渐大了,她的性子收敛不少,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任性喜欢去人多的地方玩。

    聂浚容只是勾起她的一缕长发,漫不经心道:“华歆长大了,你长得好看,日后一定要寻个好的去处,表兄才放心。出去走走,看看,长长见识,何况宴会上世家子弟多,华歆可以看着有没有合眼缘的,若是有,就告诉表哥,等到华歆及笄之年,表哥一定让华歆择一位喜欢的人嫁了。”

    那时,华歆心下感动,以为聂浚容真心替她筹谋,带她出去长见识,是为了将来选一门合心意的婚事。

    隆冬雪夜,聂家的宴会上,她和聂浚容的妹妹聂玫起了冲突。

    起因,那天是聂浚容的生辰,她带着一个瓷娃娃前来祝寿,也感谢他这几年里的庇护之情。

    没想到半路上,聂玫嫌弃她的礼物上不得台面,哥哥不会喜欢,直接将她的瓷娃娃扔在雪地里,嘴上哼道:“我哥才看不上你的礼物呢,在我哥眼里你就是礼物,等着有朝一日送人,给我哥谋个更好的前程。”

    华歆心里咯噔,只不过她素来知晓聂玫的心性,刁钻任性,飞扬跋扈,占有欲极强,并不想在这里跟她逞口舌之快。

    她捡起雪地上的瓷娃娃,从她身边走过道:“就算大表兄不喜欢我的礼物,也不是由你来告诉我,大表兄会亲口告诉我的。”

    聂玫不禁火气腾腾往上冒,呵斥道:“你别一口一个大表兄的,他是我哥,你,华歆,不过是寄居在我家吃剩饭的,我哥可不会白白施舍给你,将来都是要加倍讨回来的。”

    华歆回眸,神色变得凌厉:“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聂玫好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客气?笑死人了,这里是我家,你跟我讲客气,是不是已经忘记你是谁了,你不过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我们聂家仁义,给你一口饭吃。你一个吃闲饭的,脾气还挺大。”

    华歆忍无可忍,将聂玫推倒在雪地里,指着她道:“我是寄居在你家,可我没有白吃白喝你家的东西,大表兄如何对我,是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在这里多嘴多舌。”

    聂玫娇生惯养长大的,从没受过这样的气,何况今日聂家有宴请,往来的人众多,廊下已经有不少人伫立下来,看着他们表姐妹二人在这哄闹。

    面子扫地,聂玫怒火交加,势必要在人前挽回一些,怎么不肯输给那个寄人篱下的华歆。

    她从雪地里站起来,狠狠将华歆推倒在地,将那个瓷娃娃砸在石阶上,摔的粉碎。“这么轻贱的礼物也配送给我哥,谁稀罕。”

    华歆看着摔碎的瓷娃娃,坐在雪地里怔了好一会。她想她终究是寄人篱下,虽然大表兄不会这样看她,可是这府中多的是如聂玫一般的人,这里总归不是她自己的家。阿爹在的时候,她是众星捧多般的存在,从没有受过这种闲气。

    想着想着,便有些委屈,眼尾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聂玫哼哧着:“你以为你还是上阳谷的小姐呢,你家中早就没人了,如今想在我家里待着,就夹着尾巴做人。”

    就在这时,一阵玩笑声飘过来:“这么冷的天气,是要活动活动筋骨,两位小姐是要热热身吗?”

    聂玫抬头望过去,眸中有一瞬的惊讶,盯着来人道:“原来是你,你不去找我哥,来这里干嘛。”

    他盈盈笑着:“今天是你哥的好日子,你这个做妹妹的脾气火爆,不怕吓走宾客吗?”

    聂玫望着人群,见都在盯着她瞧,面容上颇有些不自在,对着人群扬声道:“府里的下人长了爪牙,吓到了各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待人群散去后,那人拾起地上的碎片:“可惜了。”

    聂玫哼道:“这有什么可惜的,满大街都是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礼物。”

    那人勾唇:“聂小姐,可愿看在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份上,卖我一个面子,今日的事就此作罢。何况,咱们还有亲呢。”

    聂玫看着他,忽然就有些心虚:“好呀,本小姐就卖你一个面子。”

    等他们都离去后,冷冷清清的雪地里就只剩他们二人了,那人望着华歆,伸出手道:“外面很冷的,快些进去吧。”

    站在眼前的是一个相貌堂堂,器宇轩昂的男子,刚才是他解的围,华歆没有搭上他的手,站起身子,道了声:“多谢。”

    他手掌僵在半空中,停顿了会,又收回去道:“举手之劳,就是这瓷娃娃摔坏了。”

    华歆望着地上的碎片,淡默道:“坏了就坏了,没什么,原也不是名贵的东西。”

    没成想过了月余,那男子拿着东西来找华歆,兴致勃勃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华歆不明所以,打开看了看,原来是那个摔碎的瓷娃娃,她疑惑道:“这是为何?”

    那男子温笑道:“经过商铺的时候看到了,看到瓷娃娃脑海中就想起了你,所以就买了下来,送给你。”

    他眼睛里的炙热,华歆不是看不懂。再过些日子,她就及笄了。这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因为她可以告诉大表兄,她大约有了合心意的人。

    及笄那晚,当她将心底的想法告诉聂浚容时,聂浚容只摸着左手上的玉扳指,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才道:“薄瑄,安抚使薄大人之子,和你倒般配。不过,我已经为你选了另一门良缘。”

    华歆惊诧:“是谁?”

    他晏然自若:“幽州城都护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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