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时分,隗儿为她更换着药布道:“奴婢今早去找了管家,让他找人将院子里的台阶修一修,这里花草也少,也让他找人再种些花草,不过管家说这些事都要回禀大小姐,如今大小姐不在,恐怕得等上一阵子。”

    一夜过去,华歆脚裸处的肿伤,倒平了些。此时敷着草药,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她道:“等着无妨。”

    春日里天气阴晴不定,又微微下起了细雨,隗儿站起身合上窗子:“下雨了,夫人可要睡会?”

    午膳刚过,她是有些乏了,往拔步床挪过去:“我睡会。”自从来到沈家,除了那日去往正房拜见老太太,每日就只待在房里,偶尔院子里走动走动。如今又扭伤了脚,人更不想多动了。

    她刚准备躺下,守在廊下的王嬷嬷站在门外道:“姬夫人派人来,想请夫人过去说说话。”

    华歆绣鞋脱了一半,姬夫人!

    她前些日子见过一面,眉若轻烟,气若幽兰,一身淡蓝华服裹身,说不出的温柔可人。

    平日里,她见过穿大红很好看的人,比如萸娘。也见过把绿穿得很俏皮的人,像聂玫。但是能把蓝色穿那么好看,她还头一次在姬夫人身上看过。不似大红那般明艳,不似绿色俏丽活泼,似谪仙似洛神般风姿绰约,虽有一股病娇之感,却仍旧让人移不开眼睛。

    隗儿在外间回道:“夫人这会正在午睡。”

    王嬷嬷有些为难:“水榭的嬷嬷这会还在院外等着呢,说姬夫人想见华夫人,请华夫人务必前往。”

    华歆穿上绣鞋,从屏风后道:“你去告诉水榭的嬷嬷,我随后就去。”

    她坐在梳妆台前,略微整理了下妆容,又从妆奁里挑了一对玉石耳环戴上,隗儿却有些担忧:“夫人腿脚不方便,改日再去吧。”

    “无妨,姬夫人都已经派人来请了,我若是推三阻四,岂不是故意托拿。”何况,这是姬夫人第一次派人来请她。

    隗儿低沉道:“不知道姬夫人请夫人过去做什么?”

    华歆略微整理了下:“姬夫人既是来请,我们过去就是,至于做什么,去了就知道。”

    隗儿“嗯”了声:“夫人要换套衣裳吗?”

    华歆站起身道:“不用了,总不好叫人一直等着。”

    隗儿为她撑着油纸伞,随着引路的仆人去往水榭。

    积了水的幽径小路微微有些滑,她几次险些站不稳,本就疼的脚踝更疼了些,一路上只能强忍着。

    水榭大得很,刚进院子人也多了起来,婢女,嬷嬷,来来回回忙碌着。

    她跟着引路嬷嬷一路到了凉亭,湖面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停着一艏游船,伴随着阵阵小曲声传来,引路的嬷嬷道:“华夫人稍等,我们夫人这会在船上。”

    这一稍等,华歆足足在凉亭站了半个时辰。

    隗儿看着她的脚,又看看远处的湖泊,有些心疼道:“夫人坐一会吧。”

    她蜷着手心,眉心有些细汗,站得久了脚踝那里火辣辣地疼。举目望着那里一动不动的船舶,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于是便顾不得许多,顺着旁边的梅花凳,坐下歇会脚。

    约莫过了一刻钟,金嬷嬷走过来,嘴上哼哧道:“这里是水榭,我们夫人还没过来,华夫人倒先坐下了。”

    见是金嬷嬷,隗儿蹙眉,心底虽有些反感她,但还是耐心解释道:“华夫人昨儿崴了脚,不能久站,刚才已经站了半个时辰,这才坐下没多久。”

    姬鹭翩然而至,这话正好落进她的耳朵里,她冷着声儿道:“华夫人在老太太门前站得,在我这里站不得,来了一会儿就说脚崴了,在老太太那里倒是什么事也没有。说到底,我怎么能跟老太太比,华夫人自是在我这里站不得。”

    华歆忍着疼痛站起身:“姬夫人误会了。”

    姬鹭眉眼淡淡地:“哪来的误会,妹妹去老太太那里好好的,来我这里就崴了脚,可见是我这里风水不好,跟妹妹八字不合。”

    华歆心里咯噔一阵,她动动唇,想解释什么,又噎了回去,眼前的光景不管她说什么都没用,只会越描越黑。

    传闻中,沈约并不好女色,以至于他而今二十有三,还未正式成亲,从没听说他的后宅里有一位如此貌美的妾室。姬夫人额间画着清淡的桃花妆,秀发半挽,依旧只插着一根簪子,慵懒随意,面容上隐隐有些病弱,她不知不觉看久了些。

    姬鹭见华歆一直盯着她瞧,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忍不住眉眼微动,松了口气道:“算了,我也不是有意要为难妹妹,只想着妹妹初来乍到,自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才想着找妹妹来说说话,仿佛是我自作多情了。”

    华歆躬身:“多谢姬夫人体谅。”

    姬鹭淡淡扫了她一眼,这是第二次见华歆,上次见面,她也是一身鹅黄衫,于是沉了眉眼道:“华夫人素日似乎穿鹅黄的多。”

    华歆怔了一瞬,不知姬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衣衫了,只当她闲话家常,接道:“不拘着什么颜色,合身就好。”

    合身就好!姬鹭默了遍,低眉思索了会,或许华夫人并不是故意拿走那匹蓝色衣料的。

    她看向远处,面色低沉,虽不想苛责于她,但也不想和她再多说什么,冷声道:“你既崴了脚,就回去吧。”

    先前听了沈念的话,想着找华夫人聊聊天,可看着她一身鹅黄衣衫,心底仿佛堵着一口气,什么话也没了。

    华歆见她面色冷淡,亦不敢多说别的,只恭敬道:“是。”

    出了水榭,隗儿忍不住道:“姬夫人把夫人叫过来,就为了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这说话的功夫还没有走路的时间长。”还足足晾了华夫人大半个时辰。

    脚踝传来一阵疼痛,华歆拧着眉道:“先回去吧。”

    待她回到院子时,竟然发现之前收的那匹料子正堂而皇之地挂在院子里,此时已经湿透,上面还泼着墨水,触目惊心。

    隗儿瞳孔微张,惊颤道:“老...老天爷!”

    华歆心头一凛,顾不得脚上的疼痛,急走两步上前,看着那匹料子不仅颜色尽毁,还被刀割了好几处破损的地方。这会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面色惨白道:“怎么会这样?”

    隗儿回过神来,面上脩地腾起一阵火焰,提着声道:“这是谁干的?”

    院子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华歆指尖颤栗,往小了说这是老太太赏赐给她的衣料,往大了说这是皇上赏赐的御品,岂能糟蹋,朝着隗儿道:“去查。”

    隗儿双手紧握,嘴唇微微颤着。就是华夫人不说,她也弄清楚这是谁干的。

    不一会儿,知春亭当差的几人都已经到齐。詹,王,杨,三位嬷嬷站在下面。

    华歆坐在圆桌前,房门是打开的,她能看到外面的情景。

    隗儿抿着桃色唇瓣,明亮的眼眸里蕴含着怒气,脸颊上抹着两朵升腾的红晕:“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夫人才离开一会,你们就胆大包天,敢毁了衣料。”

    众人瞧得清楚,院子里挂着一匹毁坏的衣料,十分醒目。

    雨越来越大,王嬷嬷脸上沾满雨水,浑身湿透道:“隗儿姑娘,不就是一匹衣料吗,你这急赤白脸的做什么。今日这雨下得这么大,你竟然让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站在雨里,年纪大了身子骨也遭不住的。”

    隗儿紧绷着脸,堆蹙的眉梢下,怒火越烧越旺,憋着一口气道:“才站了一会,嬷嬷就受不住了,想来平日里偷奸耍滑习惯了,认认真真做过几件事。这知春亭里里外外就咱们几个人,你们素日躲懒,见新来的华夫人好说话,越发无赖,如今胆大包天敢去毁主子的衣料。”

    “隗儿姑娘这话问的奇怪,何以见得这衣料一定是我们干的?”

    隗儿眉心悠然一拧,脸色青白,这些嬷嬷仗着往日里带过她,难说话的很,她呵斥道:“妈妈说得好,我和夫人离开的时候,这屋子的门是没有上锁的,你们守在廊下,难道来了外人,没有看见吗?还是说我和夫人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偷懒耍滑,溜走了,来了外人你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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