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家送来的聘礼足足有四十八抬,给足了聂家面子。尤其是聂玫,一直是聂家捧在手心的宝贝,如今又得了个好夫婿,聂家上上下下更宠了些。

    往来恭贺的人自是不少,院子里满头珠翠,围得满满当当。

    结了红绸的笼子里,关着一只灰雁,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正拿着树枝逗着它玩,被嬷嬷们疾言厉色轰走了。

    有妇人恭贺道:“聂玫小姐得了门好亲事,恭喜恭喜。”

    越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抱着怀里的闺女:“瞧瞧,这孩子都让你们说不好意思了。”

    “玫小姐得了门好亲事,我们这些亲戚自然都是贺喜的,哪有取笑的意思。”

    聂玫娇嗔道:“你们这些人,真坏。”

    许大娘子接道:“常大嫂子说的是事实,不是人人都能跟玫小姐比的,有些人呐只能做妾。别说聘礼了,就连只鸿雁也没有。”

    尽管华歆没有抬头,已然觉得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快要将她淹没。她手心顿住,仿若未闻,恭贺道:“表姐好福气。”

    华歆今日本不想来,聂玫得知她回来了,硬是派人将她请了过来。

    聂玫见华歆被讥笑,心底顺畅,当下也跟着讥讽两句:“你也别多心,大家说着玩的,这话也不是说你,不过甘愿做妾的人,自然是没什么风骨的。”

    华歆抬眸,对着她满是戏谑的眼睛,沉声道:“表姐将要成婚了,马上也是当家主母,当知谨言慎行,毕竟出嫁以后,可与娘家不一样。”

    聂玫轻笑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起码眼下看着还不错。”

    华歆知晓,今日这下聘场面聂玫请她来,无非就是想要这种效果。她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而她无疑是聂玫参照的最佳对象。

    何况前来贺喜的皆是聂家的亲戚,左邻右舍,自然是顺着聂家人说话。

    她并不想跟聂玫在这里逞口舌之争,这里是聂家,她讨不到任何便宜。

    她得罪聂玫一分,萸娘和华衍就要多受一份罪。只脸色冷了一瞬,旋声道:“表姐自是好福气,表姐的好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华衍虽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但是阿姐脸色不好,明显受了气,他晃着小脑袋道:“先生说有时候看起来花团锦簇,实际上是烈火烹油,做人还是不要太沾沾自喜了。”

    越夫人黑沉下脸,她身边的老嬷嬷见状,揪着华衍的耳朵道:“小崽子胡说八道什么,有爹生没爹教的东西,没有人教你怎么说话吗?”

    老嬷嬷下了狠手,华衍的耳朵被扯得变形,华歆上前对着大舅母越夫人道:“舅母,小孩子说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越夫人没有接话,只盯着华衍瞧,嬷嬷会意后手上更用力了些,甚至骂道:“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容你在这里放肆,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

    华衍小脸憋得通红,愣是不吭一声。

    见越夫人视若无睹,华歆强行拉开老嬷嬷的手道:“衍儿是我弟弟,就算他说了什么,自有我这个做姐姐的教。”

    老嬷嬷松了手:“人要往下流 走是拦不住的,华姑娘尚且不自尊自爱,何况这个庶出的弟弟,你们华家根上就不好。”

    华歆将华衍护在身后,冷着眉道:“嬷嬷嘴巴放干净点。”

    老嬷嬷谴声道:“华姑娘寄居我们聂家这些年,养你还不算,还要养着这个吃软饭的东西,大喜的日子,狗嘴子吐不出象牙来。”

    人群里静寂无声,华歆蹙眉,心底腾起一股火焰:“嬷嬷要在这里跟我争论我们华家三人是不是吃聂家的饭吗?如果嬷嬷想知道何不问问韩夫人,大嫂子你说呢?”

    韩夫人见华歆望着她,眉眼闪了闪,含糊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今儿是玫儿的好日子。”

    阿爹离世的时候,给华歆留了一大笔的财产,那时她只有十一岁,叔伯们要来抢夺,是聂浚容带她来了聂家。

    这些年里,她的田产铺子都是韩夫人在打理,每年的钱财养一个府上的人都够,更何况只有他们三人,剩下的都被聂家吞入囊中。

    聂玫轻鄙道:“你寄居在我家是事实,吃的喝的又没有短过你,做人要知足,知恩图报,没有我们聂家,你也许不知道在哪里喝西北风呢,就是给人做妾,也得看配不配呢。”

    说完抿着嘴笑,周围的人也跟着笑出声。

    华歆淡淡扫了眼人群,她知道,今日来,不过是供着别人取笑的。

    廊檐下,她摸着华衍的耳朵道:“疼吧。”

    华衍眼底划过一抹异色,随即旋声道:“不疼!”

    华歆骤然恍惚了下,只觉得弟弟刚刚眼底有寒冰闪过,再仔细看过去,仍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异样。

    回到别院里,萸娘见她脸色不好,便也能猜出七八分,每每和聂家人聚在一起总要闹些不愉快。“和聂玫起争执了?”

    她走进屋子里,只顺着软榻坐下来,也不说话。

    华衍道:“他们拿阿姐说笑,阿娘,做妾是什么意思?”

    萸娘愣了瞬,冲着他道:“你去看书吧。”

    “是。”华衍乖乖坐在窗下,拿起书本认真读了起来。

    萸娘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道:“聂玫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和她置气不值当。”

    天色还早,加上刚才闹了一阵,她侧歪着:“我睡会,晚些时间叫我。”

    萸娘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入睡:“睡吧。”

    她有些倦怠,眼皮沉重,也因为萸娘在身边,她挨着大软枕很快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隐约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她半睁着眼睛道:“什么事,这么吵?”

    萸娘放下手里的小漆盒,望着门外道:“听说薄家送来的鸿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死了,前院里嚷嚷着这事呢。”

    雁是忠贞之鸟,象征着男女双方信守不渝,一配而终,谈婚论嫁时,必须要有的,还得是活生生的鸿雁,反之则不吉利。

    她坐起来,看着窗下正在看书的华衍道:“衍儿,过来。”

    “阿姐。”华衍放下书小跑过来。

    华歆看着他的眉眼道:“你怎么也学会报复人家了?”

    华衍垂头低低道:“不是我...”

    “还在撒谎。”她呵斥着。

    华衍见她真的生气了,抬头道:“他们可以说我,骂我,打我,都没关系,但是他们不可以说阿姐,我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就将那只大雁弄死了,谁让她们拿这个羞辱阿姐。”

    起初他不知道做妾是什么意思,刚才书读得闷了,又不忍心去吵阿姐睡觉,就去外面玩了会,碰见大房的聂兴,聂兴说妾就是婢女,她母亲秦氏,萸娘,都是妾,他气得眼睛通红,趁着看守聘礼的人吃饭去了,就悄悄去了院子里将那只鸿雁捏死了。

    华歆从院子里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华衍的眼神有些不对,当时倒没有多想。

    摸着他的头道:“衍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人做事应该光明磊落,背地里报复,非大丈夫所为。”

    华衍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阿姐,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阿姐,我们一定要在聂家吗?可是我不想在这里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聂家的人只会欺负我们。”

    华歆心疼地将他抱着怀里,眼角泛红:“阿姐现在还没有能力带你和萸娘离开,但是阿姐答应你,总有一天阿姐会带着你和萸娘离开这里好不好,在这之前,你先忍一忍。”

    华衍喜道:“好。”

    待华衍出去后,华歆对着萸娘道:“除了当初韩夫人要走的那些,我们身上还有多少钱?”

    萸娘道:“那些田产庄子是大头,如今只还剩些银票在身上。”

    华歆点点头:“将这些都收好。”

    萸娘道:“小姐是有什么打算吗?”

    华歆拨着茶盏道:“将来的事说不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带着你和衍儿离开这里,去过些平淡的日子。”

    萸娘也想离开聂家,不过谈何容易。

    薄家鸿雁突然死了,聂玫气得直哭,在闺房里抱怨薄家不重视她,竟然送了个病恹恹的鸿雁,摆明就是看不起她。

    越夫人心肝肉地安慰一通!

    “母亲去跟哥哥说,这婚我不结了。”她抹着眼泪道。

    “说什么傻话,如今都已经正式下聘过礼,哪有说不结就不结的道理。”

    聂玫气得跺脚:“还结什么亲呀,他们薄家现在就这么敷衍女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越夫人吐了口气,继续柔声道:“大喜的日子,想必也不是有意的,鸿雁只是个形式,你若真介意,重新弄一只就是。”

    聂玫惊骇道:“什么叫重新弄一只,鸿雁意味着什么母亲不知道吗?瓜熟蒂落,姻缘美满。如今送来的这只死了,说明女儿的姻缘根本不是薄交,而是另有其人。”

    越夫人握着红杉木拐杖,往地上用力一蹬:“别胡说!”

    聂玫摇着她的胳膊道:“母亲,你去退亲,去退亲。。”

    越夫人被她摇晃得眼前发黑,连连叹气,堆蹙着眉头道:“退一门亲事,哪有那么容易,如今薄家仕途正好,想结亲的多得是。”

    聂玫甩脸道:“反正谁爱嫁谁嫁,我是不嫁。”

    越夫人见闺女越发来了脾气,大声呵斥道:“你别犯傻!”

    “母亲……”

    她委屈巴巴,越夫人看着也心疼,继续哄着道:“这也是你哥哥的意思,你还不相信你哥哥的眼光吗,薄家可是你哥哥千挑万选的。如今你爷爷身子不好,不知道哪天就去了,所以这下聘到成婚才赶得及,若是你爷爷突然哪天去了,你再守几年孝期,那薄家能等吗?又退了薄家的亲,到时候还能找到什么样的。你素日里什么也不用操心,有我和你哥哥在,将你宠得骄纵,你就应该踏踏实实听我和你哥哥的安排。”

    越夫人一番语重心长的分析,聂玫渐渐冷静了下来,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道:“可是女儿心里堵得慌。”

    越夫人松了口气,聂玫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你哥哥托人从东海给你带了上好的珍珠回来,你去看看。”

    聂玫素日里最喜欢珍珠,此时听见珍珠心情跟着好了些,擦着眼泪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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