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见状道:“嫣儿怎么样了?我好些日子没瞧见她了。”

    沈念正盯着华歆毫无血色的脸,等着看她笑话,听见老太太突然问话,只瞪了她一眼,回眸道:“我这些日子没回去,想来跟着她父亲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老太太想了想:“派人通知邱宴,让他过两日将嫣儿带来我瞧瞧,顺便将你苏婶子也叫上,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

    沈念沉声,提到苏婶子她就有些发憷。

    不过她也有好些日子不见邱宴,正想看看邱宴离了她日子过得如何,再者有没有一丝丝回心转意,便应承下来“是”。

    出了曲鹤小筑,沈念走在前头,华歆小心翼翼跟着后头,心底多少有些忐忑,毕竟上次那巴掌快要落在她的脸上。

    沈念手心拂过花枝讥笑道:“没想到聂家这样名满天下的读书门第,竟然也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你也算半个聂家人,你会的手段,聂家人自然也会了。”

    看着她眉梢里的笑意,华歆心底的酸楚愈发浓重。

    垂了垂眸,也不言语。

    她已经多次惹得沈念不快,若是再跟她继续争辩,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见她不说话,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沈念颇为满足,边走边扬声:“我要是你,一定躲在房里,连门也不敢出,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华歆默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动了动眸子,心底空落落的。

    虽然知道聂玫和薄瑄的事定然会传得沸沸扬扬,却没想到这才第二天,就已经闹得不少人都知道。

    “夫人别在意。”隗儿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宽慰道。

    华歆抬头望着堆满乌云的天空,吐了口气道:“我们去看看姬夫人。”

    隗儿皱眉,她这辈子都不想进水榭,更不想碰见金嬷嬷,以金嬷嬷的那张嘴,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难听话,有些抵触道:“万一,万一她们为难夫人怎么办?”

    华歆知晓她不想去:“同一个屋檐下,我们既知道姬夫人病了,总该去看看才是。若是不受欢迎,咱们早些离开就是。”

    水榭里,等隗儿去通报后,很快有侍女领着华歆进去。

    过了汉白玉拱桥,又穿过一条长廊,来到正厅。

    门前站了不少侍女,见她过来,弯身行礼。

    大厅里放着一个如意圆桌,边上摆着几凳,墙边竖着一个长形梨花柜,上面雕刻着金漆花纹,还有一张铺着锦缎薄绸的贵妃榻。

    过了玄关,朝南的窗户清亮明净,像是刚打扫过的,窗下摆放着淋着露珠的鲜花。画案,书桌,琴桌,一应俱全。

    侍女打起垂帘,华歆来到内寝。周围燃着合罗香,芳气袭人,拔步床上的帐缦薄如蝉翼,映着一个素雅身影。

    她走进了些,躬身道:“给姬夫人请安。”

    帐缦浮动,姬鹭嗓音虚弱道:“请坐。”

    丫鬟搬了个方凳来,华歆道谢坐下:“许久没来给姬夫人请安,也怕打扰了夫人休息,听闻夫人身体不适,妾身来看看。”

    婢女将帐缦束起,姬鹭身上穿着素衣,乌黑的秀发垂坠在软枕上,皙白的脸上是难掩的病容。

    她抬眸打量了眼华歆,只见她一身鹅黄衫,头上珠翠闪着熠熠华彩,照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一双眸子似清水般明澈。

    她幽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收回眸子,低低咳了声,嗓音疏离道:“老毛病了。”

    金嬷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哼道:“华夫人怕不是来炫耀自己搬进菱洲堂的吧。”

    华歆秀眉轻拧,其实她来的路上,心底也在打鼓,毕竟上次衣料的事后,她和姬夫人再也没有过交集,一直都是个人过个人的,彼此从不叨扰。

    看着金嬷嬷耷着的八字眉间爬上的不屑,她喃喃道:“妾身只是来看看姬夫人。”

    金嬷嬷半个字也不信,冷着嗓子道:“华夫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搬进菱洲堂,又在我们夫人重病的时候来。得亏我们夫人是个气量大的,不然真是被有心计有手段的人活活膈应死。华夫人要是真为我们夫人好,就不该这个时候来气我们夫人。”

    华歆倏然顿住,有些难以置信看着金嬷嬷。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果然还是被隗儿说中了。

    隗儿正憋着口气,又忍了回去,屈身道:“夫人出来的时候,东西还没有整理完。”

    华歆眸子下沉,知道隗儿的意思,她继续在这里待着也是自讨没趣,蜷起手心道:“妾身还有事,改日再来给姬夫人请安。”

    姬鹭抬眸瞧着她,口中晦涩道:“慢走。”

    出了水榭后,隗儿道:“看吧,这个金嬷嬷就不是什么善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每每看见华夫人就要讥讽一番。

    华歆道:“好在你反应的快。”

    隗儿搀着她的胳膊往回走:“既是水榭不欢迎咱们,咱们少来就是。”

    华歆笑道:“你说得对。”

    待她退出去后,金嬷嬷哼哧道:“没安好心!”

    姬鹭垂着手臂:“乳娘说话也太刻薄了些。”

    金嬷嬷:“她来这里不就是想看看小姐病得怎么样了吗?这世上坏人多了去。我们家大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掏心掏肺对待的家奴如何,一朝被反咬,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有小姐这病,若不是为此落下了病根,怎么会反反复复。”

    姬鹭躺下道:“我自己的身子和别人没关系。”

    金嬷嬷道:“老奴也是着急,眼下小姐身子这样,大人身边又有了别人,以后小姐可怎么办?”

    姬鹭阖上眼睛,神色很是疲惫:“我想睡会。”

    “小姐安心睡吧。”金嬷嬷叹了口气,给她盖好被子。

    傍晚时分,隗儿望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小雨道:“下雨了,雀鸟也不来了。”

    华歆朝月洞门那里望了眼,除了摇曳的树影之外,什么也没有。

    “夫人在看什么?”

    “没什么。”她有些怅然道。

    夜晚,华歆坐在拔步床上,听着院子里沉稳的脚步声,心口莫名提了下。“是大人回来了吗?”

    隗儿打开帘子,看着一窝蜂的人道:“是。”

    听着那步子越来越远,好像是往书房去的,华歆道:“大人去书房了吗?”

    隗儿点头:“是,主子去书房了。”

    她心口沉坠下去,掀开被子躺下,神色有些茫然,深吸了口气后一个人慢慢睡去。

    接着一连几天,沈约也没有回房间歇着。

    .

    这日睡过午觉以后,已经到黄昏了。她掀开衾被,梳洗一番,来到老太太房里,今儿是家宴。

    刚一进门,就见嫣儿穿着一身绿裙,颠颠跑过来。两边腮帮子跟着一摇一晃,乌黑发亮的眼睛很是惹人喜爱。“舅母。”

    华歆扬唇笑道:“嫣儿。”

    嫣儿趴在她的裙子上奶声奶气道:“要抱抱。”

    华歆举着手臂将她抱起来,差点闪了腰。半大的嫣儿,着实有些重。

    嫣儿温软的小手摆弄着她的玉石耳环:“亮亮的。”

    沈念心底腾起一丝不悦,厉声道:“嫣儿,过来。”

    见大小姐眸子森寒,华歆只得将嫣儿放下,神色恭敬地站在边上。

    天气渐热了些,老太太吩咐将晚饭摆在花园里。

    家宴上,老太太坐在上位,拉着邱宴坐在身边,本想让沈念挨着邱宴坐,沈念不愿意,硬将嫣儿塞在两人中间。

    嫣儿仰着圆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仿佛知道父亲母亲怎么回事,只摆弄着桌上筷子,也不说话。

    老太太见姬鹭身形单薄:“身子可好些了?”

    姬鹭躬身:“让祖母跟着担心了,妾身好多了。”

    沈念掩去眼底的不悦,换上笑脸道:“今日这家宴,老太太特意等你身子好些了才办的。”

    老太太含笑,拉着她坐在身边,姬鹭不敢,想着那定然是给沈约留的位置。

    沈念走过来,笑道:“祖母让你坐,你坐就是,怕什么。”扶着姬鹭的溜肩让她坐下。

    又指着边上的位置道:“沈约呢,待会来了就坐在这里,这样离你和老太太都近些。”

    华歆默默捡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边上挨着苏大娘子。

    等沈约更衣过来时,发现众人都在,就等他了。

    他淡扫了眼,只有姬夫人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迈着步子走过去。

    苏大娘子一声不吭地望着沈念,嘴角腾起一丝笑意:“沈念这丫头,将别人都安排好好的,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离邱女婿这么远了。”

    沈念脸上白了一阵,眼神游离道:“这样我照顾孩子方便些。”

    苏大娘子笑了笑,转头夹了块瑶柱放在华歆碗里道:“尝尝这瑶柱,都是从南方运来的稀罕物。”

    华歆笑道:“多谢婶子。”

    苏大娘子笑道:“谢我做什么,都是一家人。你是上阳谷的千金小姐,听闻你阿爹以前也是极疼爱你的,想来你什么稀罕物没吃过,就一块瑶柱而已。”

    提起阿爹,华歆筷子顿了顿,抬眸时,正对上沈约的眼睛,她被烫般收回视线。

    见她面上有些不自在,苏大娘子惭愧道:“嗐,你看我这嘴...”

    华歆摇头:“我没事。”

    在华歆收回被烫的视线后,沈约姿态闲适夹了块鱼肉慢慢嚼着,眸子却直直盯着她。

    姬鹭见满桌子的菜,沈约就吃了鱼肉,于是拿着筷子,又夹了块鱼肉过去。

    恰好落在沈念眼睛里,她笑道:“姬夫人这一心都在沈约身上,祖母也在你边上呢。”

    姬鹭面色通红,站起身拿着筷子给老太太布菜。

    老太太笑道:“看着你们年轻人好好的,我就好,别顾着我,自己也吃些。今儿是家宴,都随意些。”

    “是。”姬鹭又重新坐了回去。

    老太太对着邱宴埋怨道:“这些日子也不说回来看看祖母。”

    邱宴看了眼沈念,只见沈念眸中发黯,从他进门到现在,沈念并未理过他一句。

    他放下筷子,每当看见沈念心底便茫然无措,脑海中不断闪现他们过往的亲密,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如今的局面,哑着声音道:“孙婿怕惹得老太太不悦,这才没来。”

    沈念面色冷淡,一想到邱宴弄回来的那个风尘女子,就血气上涌,忍不住捂着胸口缓解下那股汹涌的怒气。

    老太太道:“我如今年纪大了,得空也回来看看我。”

    苏大娘子道:“今儿难得一家团聚,老太太说这些做什么,也热热闹闹吃个饭。”

    老太太笑道:“是。”又转头对着姬鹭道:“我记得你爱吃锦绣小青龙,只是身子不好,往日里吃的也少。今儿既是家宴,你也吃些,别吃太多了就是。”

    姬鹭看着碟子里的锦绣青龙,这些年因为她身子不好,的确很长时间没吃过。

    今晚沈约就坐在她边上,心情莫名很好,看着锦绣小青龙更馋了些。

    沈念对着沈约道:“姬夫人身子不好,也没多少力气在身上,这青龙的壳不好剔,容易伤手,你也帮着姬夫人把青龙的壳剥了。”

    沈约神色黯淡,舌尖舔了下唇,一言不发,又夹了块豆腐皮放在嘴里,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华歆瞧。

    见沈约压根不理她,沈念面上有些尴尬。

    姬鹭道:“大人的手是用来拿剑的,不是用来拆青龙的,我自己来就好。”

    沈约的目光一直都在华歆身上,她瞧得清楚,眉眼里颇有些微茫。

    她手指修长,将青龙翻了过来,慢慢拆的时候,手心骤然缩了下,轻“啊”了声。

    老太太蹙眉:“怎么了?”

    姬鹭捂着手指,神色恍惚道:“不小心被扎了下。”

    老太太着急道:“快些去清洗清洗。”

    姬鹭侧目看了眼沈约,沈约一动未动,慢条斯理吃着菜,方才夹的那块鱼压根没有动过。

    她眸中愈发晦暗难辨,艰涩地站起身离席,去清洗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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