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儿在屋踱步,心里像熬油似的。

    接近申时,沈约才从任上回来。

    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隗儿忙打帘瞧了眼,见是主子,急切地上前,到了嘴边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沈约抬眼,看着她额上渗着细细汗珠,心底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华歆!这个念头闪进他心里。“夫人呢?”

    隗儿听见问话,拧着眉道:“今日华夫人跟着大小姐去禹山上香,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华夫人出门的时候,身边一个随行的也没有。素日里都是她陪伴在侧,偏偏今日出门的时候,大小姐说人太多了,吩咐她不用跟着去。

    沈约两道长眉蹙起:“沈念回来了吗?”

    “是。”就是大小姐已经回来了,而华夫人还没有回来,她才觉得心慌。

    大小姐平日里便不大喜欢华夫人,明明恨不得华夫人离得越远越好,怎么忽然愿意带着华夫人单独出门,她原本就觉得有些奇怪。

    沈约一言未发,站在廊下,锋锐的下颚上染着淡淡冷寂。

    菱花窗子半开,沈念端着茶盏微微抿了口。今日出了口心头恶气,哪哪都觉得舒畅。

    靠在身后的大软枕上,浅色眸子里尽是笑意。

    “大小姐,郎主来了。”嬷嬷打起帘子道。

    她抬眸时,人已经走了进来。

    沈约身穿黑色圆领长袍,隐约可见的金色丝线闪着熠光,身形修长挺拔。

    一双眸子里冷冷清清。

    沈念眼底有一抹流光闪过,神色有些复杂。她长睫低垂,敛起眸子,起身迎上前:“你怎么来了?嬷嬷快上茶。”

    沈约容色淡漠,扫了她一眼:“我不是来喝茶的,华歆跟你一起去上香,她人呢?”

    看着他修长入鬓的墨眉,沈念凤目微微上挑,心底腾起一丝不屑道:“还说呢,我好心带她去上香,她跟陆夫人起了冲突,将人推进池子里,害得陆夫人溺水,我又是替她赔不是又是道歉的,她倒好连招呼也不打,自己先走了,留我一个在那里被人骂。你这个妾室,脾气大得很,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你可得好好说说,不然我在这个家里谁都可以给我脸色看了。”

    她捻过袖袍,眸子里是讥讽的刺芒。

    沈约眼皮轻阖,面无表情地盯着沈念,嗓音染了几分疏离,又问了遍:“她人呢?”

    沈念云淡风轻道:“她还没回来吗,我忙着给老太太祈福,又忙着给陆夫人致歉,还以为她早回来了呢。”

    沈约眼眸黑的发沉,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冷冽地眉峰蹙起道:“同一个屋檐下,别做让我为难的事。”

    嗓音里渗着丝丝寒气。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沈念站着一动不动,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双秀眉紧锁。

    “哗啦”一声,她一把端过嬷嬷送上来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片横飞。

    深色的眸子里闪着火焰,转身回了房。

    出了花间堂,沈约侧头,嗓音冷到极点:“将陆大人和陆夫人带来。”

    .

    屋子里静谧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沈约节骨分明的手指放在深灰色茶盏上,阴影下,连指尖也变得黯淡,眸子毫无情绪地在二人身上打量着。

    陆大人一身绯色官服,两只眼睛不安地转动着,眉头紧皱。

    大都护派人将他们夫妇二人带来,已经过了半盏茶的时辰,也不说话。更没有吩咐上茶让座,从进门到现在夫妇二人一直干站着。

    他焦急得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哪里才好,手心一会蜷起,一会松开,双腿还有些战栗。

    小心翼翼抬头瞧了沈约一眼,都护大人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头上压座大山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沈约眸子半沉,瞧着陆夫人道:“将陆夫人请来,想必夫人知道是什么事吧。”

    他一个字一个字从薄唇吐出,传进陆夫人耳畔里,就如数九寒天的时节,冷得她咯噔一颤。

    陆大人顿了下,疑惑地看着夫人,本以为都护大人是找他的,如今看着似乎又不像。

    见她鬓角边冒出的紧张细汗,眼皮半耷拉着,掩着两只惊恐不安的眸子,陆大人蹙眉道:“都护大人问你话呢。”

    陆夫人眸中更慌了些,一颗心怦怦直跳,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哆嗦道:“不..不知道。”

    沈约看着她,眼底似深水般沉静:“你和我夫人说什么了?”

    陆大人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她嘴唇泛白道:“是..是华夫人将妾身推进了池子里,妾身..妾身..差点溺水而亡。”

    沈约修长的手指按在杯盏边,指腹压了压,眼神染上几分阴暗:“我夫人听了陆夫人的话,至今未归,她只身在外若是出了什么事,陆夫人...该当如何?”

    他尾音转冷,陆大人不由自主一颤。

    难怪今日夫人上香回去后,嘴上一直骂骂咧咧的,骂得竟然是...

    想到这里他手心抖得更厉害了些。

    他和连玉姣本就是一对怨偶,平日里也很少过问她的事。

    连玉姣又一向我行我素,做什么事全凭心情。

    看今日的情景似乎惹出了什么大祸才是,搞不好他这参军的职位也保不住,韩修就是个例子。

    想到这里他愈发急了些,咬牙催促道:“都护大人问你话呢。”

    陆夫人面色惨白,眉间已经堆成小山丘,紧咬着下唇颤声道:“说..说聂家的事。”

    看着沈约如寒潭般的眸子,陆大人快要昏死过去,抖着嗓子道:“到底说什么事了,还不快点如实跟都护大人交代清楚?”

    眼下他真想拿快豆腐撞死算了,连玉姣不把他害死,誓不罢休。

    多年前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嫁与他不说,如今竟然还得罪了大都护。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碰上这等夜叉。

    陆夫人看着他的眸子,那里面只有焦急,没有半点对她的关怀和怜惜,咽了口气道:“老郡公闺女...当年被人下药□□的事。”

    静谧的屋子里,突然变得阴沉。

    沈约眉头蹙起,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了些。

    原本深水般的眸子俨如皑皑霜雪般,静静望着她,眸中墨色涌动,里面还隐着一簇深不可测的火苗。

    陆大人眼前一黑,愠怒道:“你是不是太闲了,胡说八道。”

    这幽州城,谁家不知道都护大人新得的佳人。她的母亲就是老郡公的闺女,谁敢给大都护脸上抹黑!

    看着他怒目横眉的样子,陆夫人心口起伏得愈发厉害,气息有些急促道:“又不是我在说,是幽州城的人都在说,我...”

    还没等她说完,沈约忽地将手上的茶盏搁置在桌子上,“砰”的一声。

    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沈约面色冷峭,眸子里阴沉沉的。

    陆大人扑通跪下,颤声道:“都是下官无能,请都护大人责罚。”

    .

    身上淋得透湿,华歆狼狈不堪地走在雨中。睫羽上都是水,眼前雾蒙蒙的。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朝城里驶去,华歆恍惚之际,马车不偏不倚撞了过来。

    她一个不稳,跌倒地上。

    马车也停了下来,车夫扯着嗓子道:“你不要命了啊。”好在他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勒住缰绳。若是再慢些,眼前的人哪还有命在。

    华歆挣扎着起身,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往别处走去。

    车内有个年轻的声音道:“怎么了?”

    车夫道:“刚刚撞了个人。”

    车内声音起了波澜:“怎么撞了人?”

    看着华歆走远的背影,车夫扯着粗犷嗓子道:“哎,你要不要紧啊?”

    华歆没有吱声。

    “什么人?”

    “大约是个乞丐吧,身上脏兮兮的。”

    车内的人掀开帘子,探头看了眼,果然看见一个身上布满污渍,头发散乱的人一瘸一拐地往反方向走。

    看背影似乎年纪也不大,他道:“我去看看吧。”

    车夫道:“我们大事要紧,眼下好不容易才知道那串珠子的下落。”

    车上的人想了想,旋即放下帘子道:“拿些钱财给她。”

    车夫下马,追上华歆的脚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他的驭马技术一向很好,还从没有撞到过人。今儿进城第一天,倒先撞了个乞丐。

    这幽州城倒也不像传说的那般富裕!

    横在她面前道:“撞到哪里了,有没有事?”

    眼前有个庞然大物,华歆头也没抬,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见她不说话,车夫蹙眉道:“是个聋子呀。”

    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道:“我家主子给你的,我们要赶路,没时间带你去医馆,你自己拿着银子找个医馆瞧瞧。”

    看着她裙子上的鲜血,车夫粗黑的眉毛蹙起,心道这伤还不轻,自己刚刚的速度有那么快吗,他疑惑地回头看了眼马车。

    华歆也不答话,路被人堵住了,她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车夫提着嗓音,手上同时比划道:“医馆,找个医馆看看身上的伤。”

    许是他声音又大又厚沉,华歆眸子动了动,抬起眼皮,神色淡漠地瞧了他一眼。

    他肆意生长的胡须,像是春日里的荆棘,在细雨中飘动。

    迎上一双清浅的眸子,车夫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

    她的眸子里有着和身上截然不同的洁净,还多了几分清冷。

    “你能听见啊?”看着她凝然不动的脸,有几缕散乱的青丝覆盖在苍白的脸上,车夫问道。

    华歆保持着仰望姿势,默然无声。

    车夫皱了下眉头,将银子塞在她手上时,动作弧度过大,腰间的弯刀也露了出来,比划道:“记得找医馆瞧一瞧。”

    转身回了马车上。

    车内的人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车夫朝雨中的身影望了眼,有些同情道:“是个孤痴,跟她说话有些费劲。”

    车内的人毫无颜色的薄唇微动道:“走吧。”

    “驾”车夫调整了马车方向,握着缰绳大喝一声,向城内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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