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鹤小筑中,老太太听着苏大娘子的一番话语。原本宁静的脸上泛起微怒,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老太太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颤着嗓音道:“我去问问念儿丫头,是要做什么,这还了得?”

    苏大娘子阻拦:“老太太衣衫还没换,这样出去,可不要惹人笑。老太太想见她,派个人传她一声不就是。”

    她低头看,果然见身上还穿着衬衣,便顿住脚步:“我都让她给气糊涂了,去...去将念儿叫过来。”

    此时,沈念正在屋子里,瞧着面前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王嬷嬷,厌烦道:“嬷嬷再这样闹,我可就要恼了。”

    王嬷嬷哭诉:“大小姐可不能不管,我这闺女一直都是服侍大小姐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她侍候大小姐一场,还算尽心的份上,总不能连副薄棺材也不给她买。”

    她原想着骂骂乔儿,让她检点些。哪知乔儿性子烈,不堪折磨,于夜间十分,人不知鬼不觉地吊死了,这才慌了手脚。

    原指望闺女给养老送终,眼下没了指望,大小姐又不肯补贴。她没了章法,只能来花间堂哭一哭。

    “大小姐,老太太找。”门外进来的人说。

    沈念白了王嬷嬷一眼:“你也听见了,我这忙得很,不是这个叫,就是那个找。乔儿分明就是来讨债的,别说丢你的脸,传出去连我们都护府脸上都没有光,直接拉出去埋了乱葬岗。” 说完,也不管王嬷嬷如何,便起身离开了。

    去的路上,沈念心底有些忐忑。“知道老太太找我做什么吗?”

    “不知道,老太太没说。”

    等她到了,老太太还在更衣,她站在外间等着。

    梨花柜上摆着一盆鲜艳的石榴花,红得剔透。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听到里面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进来。”

    沈念走进屋子里才发现,原来苏大娘子也在场。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老太太跟前,轻声问:“祖母找我?”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不找你,想必你也不会来。”

    沈念面上有些尴尬,从老太太生病至今,她的确没有来看过一趟。只低低道:“是孙女疏忽了。”

    老太太道:“你来不来,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想着府上有你照料,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可你倒好,弄出这些事来,还不让我知道?”

    她面色微微发白:“祖母...说的是何事?”

    老太太有些失望,转向苏大娘子:“你听听,你听听,她是真不打算跟我说一句。”

    苏大娘子瞪了沈念一眼:“人命关天的事,你瞒着老太太不说,暗中就将事情掩饰过去。这事传出去,还不得让人家戳咱们都护府的脊梁骨?”

    沈念闻言,心中有了些猜测。

    她想得没错,苏婶子定然将乔儿的事跟老太太说了。

    苏大娘子仿佛天生就是她的克星般,不喜欢她不说,还对她带着偏见。

    偏老太太又喜欢得紧,每次苏婶子为难她,老太太连话也不替她说。

    她抬眸,心口燃起一团焰火:“那乔儿自己不检点,收了人家的香囊,被她娘发现,脸上没光,羞愤悬梁,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大娘子瞥了她一眼:“年轻姑娘家懂得什么,面子上又挂不住,怎么说也不该搭了条命进去。传出去外面还以为,咱们都护府是草菅人命的地方呢。”

    沈念拧眉,不服气道:“婶子是来问罪的?”

    都护府的事,可都是她管着。

    苏大娘子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婶子,瞧瞧你这架势,倒像是我长辈似的。”

    沈念脸色愈发苍白。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理家这些年,应该知道如何处事。那好歹也是一条人命,若不是你苏婶子说与我听,我至今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家上至你祖父,下至你父亲,向来待人宽厚。怎么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屑我知道,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沈念声硬道:“祖母身子不好,我原想着先让祖母好好休养,乔儿的事等老太太好些,再回禀。”

    老太太拧眉瞧着她:“这些人的舌头,就是一把杀人的刀,自己身上藏着刀,还浑然不觉,这样的人还留在府上做什么,该打发就打发了。”

    沈念沉默了会儿,淡声道:“是。”

    老太太挥挥手,有些烦乱道:“去吧,去吧,我累了。”

    沈念咬咬牙,转身退了出去。

    苏大娘子蹙眉:“老太太看看,沈念这丫头如今骄纵的,越来越不像话。”

    老太太叹口气:“我原以为,周氏早亡,她年幼,这些年总不忍苛责她。何况当年,她还是个孩子。”

    苏大娘子道:“她可是一直都记恨着呢。”

    绣娘正在屋子里给华歆量着尺寸,隗儿从外面进来道:“方才听说王嬷嬷要被赶出去了。”

    华歆看着她。隗儿道:“是老太太发的话。”

    “老太太知道了?”

    “可不是,听说气得不轻。”隗儿愤愤道,“就这种嬷嬷留着也是个祸害,不如早早打发出去的好,府上也清静,白折了乔儿一条命。”

    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是主子回来了。”

    等他进来,鱼欢鱼荷已经备好了冷水。他褪去外衣,拿着冰的面巾,洗了把脸,又喝了口凉茶,才觉得清爽些。

    绣娘量了尺寸,从布料架上拿起几块绸缎,给华歆挑选:“有嫣黄,朱红,霜白,青色..夫人想要什么色儿?”

    华歆目光在几匹绸缎上流转,最后指了指嫣黄的绸缎:“就这个吧。”

    沈约从屏风后过来:“既然做了,就多做几套。”

    “做多了也用不上,就嫣黄的。”她已经好多年没有骑过马,还会不会骑都是问题。

    “留着用。”

    .

    月色如水,洒在大地上。都护府一盏盏灯火在夜幕中亮起,如同星光般点缀在廊下。

    晚饭过后,沈约陪着她出来消消食。幽静的夜里,婆娑树影随风摇曳。华歆抬头朝那隐现的台榭高楼望去,隔着暗色的轻纱,只瞧得见轮廓。

    看着长形拱桥对面那里,苏婶子的那句话在脑中萦绕。

    “是这样。”

    听着她喃喃自语,沈约道:“说什么?”

    “阿...我说晚上的都护府真好看。”华歆回神,捏着团扇,有些尴尬道。

    沈约敛眸,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望过去:“注意点儿。”

    华歆凝望着他:“注意什么?”

    “这里风大,仔细吹着。”

    下了长拱桥,有两条一右一左的道,左边连着荷花池是条宽敞大道,右边连着石子甬道是条窄道。

    她指了指:“走这边。”平日里荷花池那条走得最多,今天想换条僻径的小路。

    沈约没有答话,只跟着她走。

    一路上他都沉声不语,华歆也无话,只盯着草丛里的萤火虫瞧。

    “仔细看脚下。”

    他话音刚落,华歆脚下便踩空了,差点跌出去。

    好在沈约眼疾手快,扶了把。

    两人正要往前走时,一阵刺耳的叫声划过:“我在这府上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闺女被人害死,没说为我做主,还倒要将我赶出去。天杀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府上的风水就不好,别的丫头爬老都护的床生了龙子就没事,偏我就要被连累。我那丫头不检点,干我这做娘的何事,倒我将我赶出去,让我去问问都护大人,可知道他亲娘就是个婢女。。”

    “还不将她嘴堵上,让她在这里瞎喊什么,让老太太听见,我们都别活了。”边上人急声道。

    “我要见都......”之后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堵上嘴巴。

    风刮了起来,吹得华歆裙摆轻飘,她半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远。

    明明是夏日,方才还觉得很凉爽的风,这会再吹过来,她徒然一哆嗦,亦有些不知所措。

    心底越发慌乱:“好..好像..是走错了。”

    沈约站在原地,神色冷漠。看着眼前花容失色的人,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紧紧箍在他的心口上,他有些分不清这感觉是晦涩,还是一股无形的怒火,仿佛是被什么堵上了般。

    静静注视着她,良久,“回吧。”他轻点了下指尖,低声道。

    华歆又是一惊,脑中混沌一片,“是。”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

    沈约转过身,风轻轻吹着,扫在他的长袍上。

    华歆头也不敢抬,一路跟在他身后回了菱洲堂,心里七上八下。

    室内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沈约站着不动。

    她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了,仿佛有一点动静就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自己还有没有命在。

    先前在院子里听到嬷嬷说的话,她还半信半疑,这下...

    她紧咬着牙关,只希望沈约不要与她说话。如果再透露些惊人的秘密,她真的担心自己会无处安葬。正无比后悔,为什么方才好好的大路不走,走小路。

    心底反复祈求默念着“别说话”“别说话”

    沈约的步伐动了动。

    她默默松了口气,看样子是要去书房。

    “过来!”

    低沉冷厉的嗓音传来,她微微一哆嗦,顿时如坠冰窟一般。

    “大人..大人..有什么吩咐吗?”她压着心底的恐惧,抖着嗓音问。

    沈约没有答话,转身向书房走去,华歆却看到他眸子里有簇刺眼的火苗。

    咬咬牙,跟在身后。

    到了书房,沈约坐在伏案前,摊开公文嗓音冷冽道:“研墨。”

    研墨?华歆呆了一瞬,不过须臾,她便识趣地拿起墨锭在砚台上打着圈。

    沈约专注处理着公文,书房内的气氛愈发低沉。她小心翼翼地研着墨,双手微抖,又忍不住偷瞄他。

    “墨淡了。”他突然道。

    “哦..好.”华歆忙调整了墨锭的力道。

    “太浓了。”

    “哦..好。”华歆跟着调,内心更加惶恐不安。

    “浓淡不均。”他又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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