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夫带着莫名的气恼送我回到了日本队的观景大厦楼下,大概是碍于身份,他并没有进去的意思。见他长眉仍旧轻拧,出自医生对患者的关心,稍稍靠近他面前,踮起脚尖,伸出左手绕到他脑后,隔在丝滑的金发上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R-a-l-p-h,”一点点念出他的名字,蕴含着真心祈愿,“是「无忧无虑」的意思呢。”

    时光倏然静谧,橙红夕阳投射拉尔夫身上时,鲜艳的光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他站在光里浅笑,我毫不怀疑,他就是坠落凡间的天使。

    天幕传来飞鸟清啼,打破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宁静。

    手慢慢退开,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朴素的言语相劝,“开心一点。”

    拉尔夫的右手却飞速捉住我要撤去的手腕,另一只手学着我刚才的动作在我脑后轻轻抚了两下。

    “你也是。”

    暖风拂过,一抹清新的薄荷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轻轻淡淡的,很好闻。

    他就应该这样,自信强大且温柔,所有伤害都无法摧毁他的形貌意志,即便此刻我的手在他掌中,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拉尔夫,可以放开了。”

    “明天见,”他轻轻松开手指,顿了顿又道,“晚安。”

    我几乎是在他松手的同时就抽出的手腕,动作飞快。回了一句「再见」后飞速走进大楼,他刚才的「晚安」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西班牙队检查完毕后,梅达诺雷用西语留下的那句话我已经想起来是什么意思了,和拉尔夫一样,他也提前说了句「晚安」。

    这群人的表现都有些奇怪,不愿深究原因,步子轻缓,拎着手提袋进入大楼,朝楼梯口走去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推搡玩闹声。

    “哎,切原你还看这种书啊?!”

    “可恶!把我的宝贝还给我!”

    大致剧情在脑中模拟出来,A拿走了B喜欢的书,B在追讨。还未曾踏上楼梯,急促脚步声跟来,想闪身避让却为时已晚,背部传来重压,腿部的瘦弱令我无法站稳,扑倒在地,手中的布制手提袋也滑脱出去,体检表格散了出来,好在没有散落得到处都是。

    不慎撞倒我的人和另一人反应过来立即道歉,前者扶我起身,后者要替我收拾地上的表格,被我轻声制止后立刻道歉站在一边。

    还好,都算是有礼貌的人。

    “切原!丸井!你们在干什么!!!”

    不远处的咆哮声响彻寰宇,戴着黑色棒球帽,同这两人穿着一样初中生制服的高个子怒气冲冲走来,一股莫名的黑色气场裹覆他的周身,颇有气势。

    再观另外两只小白鼠已经是焉了吧唧的,趁着高个子训话的时间,我将涉密的表格一一收拢塞回手提袋里。

    “丸井你竟然看这种书?!”

    真田将书页抖得哗啦作响,切原赤也的眼神害怕又无助,生怕自家副部长抖坏了书页,视线跟随着书籍来回移动,翻飞之间,一些衣着暴露的少女漫画图片显露出来。

    “不、不是的!那是切原同学看的!”

    小倒霉蛋此刻已经是说不出什么话了,哆哆嗦嗦地认错。

    他的爱酱、依酱、飞酱,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我本来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日本队伍内部教育并不与我有干系,只是听着高个子越发尖锐的声调,还是停下了离去的脚步,在他手掌要落到某个可怜兮兮的白鼠脑袋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高个子不耐烦地转过来,咬牙切齿:“不要打断……前辈?”

    “你好。”

    他的态度缓和下来,只是板正严肃的脸上还带着愤怒情状,显然是对旁边两个孩子生气。要挨打的那一个顶着深墨绿色卷发,杂乱扭曲成一团,此刻面色哀戚,只是少年自有傲气,眼底的倔强不言而喻。另一个是撞倒我的人,赤色发中泛着泠泠浅紫的光,不是罪魁祸首的他此刻心情尚可,甚至用口香糖吹了个绿色泡泡。

    “前辈有事吗?”

    “你不要生气,”我的言语很慢,见他困惑,拉缓语调平息他的情绪,“愤怒对肝脏不好。过于大声说话也会影响声带,也许我的提醒不算合适,不过,乖乖认错的人获得原谅的概率也应该要更大一些吧?”

    高个子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但神色的确是慢慢缓和下来,紧拧的眉目松开了几许,本来气得有些泛紫的唇色也淡了不少。

    “我可以看下那本杂志吗?”

    他将手中杂志递交过来,翻阅几页后,目光投向切原,他的面色尴尬羞耻,头颅深深低了下去。

    “没关系的,”单手将粉色封面的杂志递过去,“青春期是荷尔蒙旺盛的年纪,阅读一些性书籍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需要正常引导,克制身体的欲望,不介意的话可以找我进行心理疏导。”

    大厅的气氛一下缓和下来,切原仍旧是有些不好意思,默默收下了杂志,倔强的唇抿起,在异性面前戳穿着这种事,换成脸皮薄的孩子估计要哭出来了。

    “另外,如果是宝贝的话,那就要细心珍藏了。”

    我大致能够预料到高个同学是想要没收这本书或者直接毁掉,但见切原这些神态就知道他是个内心敏锐的孩子,过于激进的行为反而会重伤他。

    真田迅速皱了下眉,却没有阻止的动作,他的火气也散了差不多,不过秉承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他还是挥手让两个笨蛋离开,“行了,回去吧。”

    “副部长再见!”

    他们走了没两步,海带鼠犹豫着转身,食指攀上脸颊挠了挠,面色微红,挤出来一句:“前辈,谢谢你。”

    直率坦诚地可爱。

    “那副部长同学,我也先告辞了。”

    颔首致意后拎紧手提袋准备回去,却被高个子叫住,他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前辈,我是真田弦一郎,初三生。那个……我可以送前辈回宿舍吗?”

    他眼中似乎有一种渴求的光,看样子是还有些事情想要沟通,思考几秒后同意了他的请求。

    事情简短,到达房间门口时刚好讨论完毕,真田微微鞠了一躬表达他的谢意。

    钥匙插进门锁,手放上门把时,我喊住了那道渐远的身影。

    “真田同学。”

    “怎么了前辈?”

    “恕我多嘴一句,教育后辈还是不要过于情绪激动,很伤身体。”

    他高大的身影一僵,缓缓点头。

    宿舍有些背光,顺手打开顶灯,房间内亮堂起来。现在吃饭还有些早,走到书桌旁坐定,静坐五分钟后打开电脑处理信息。

    针对某些选手而预定好的各项特殊检查一一记录在电脑上,几十人的体检表做了电子备份后,时间已经快到八点,数据校正修改费了不少功夫,此刻天色已黑,关闭电脑准备下楼吃饭。

    刚到一楼就见今日中午训话的那个金黄头发、胡子拉碴的凌厉男生在跟三个中年男人在谈话。金发男生格外高傲,懒散地倚在承重柱旁,对身边人完全没有一丝敬意。夜晚的大楼比较安静,下楼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数目相对后,点头算是问好,双手插入衣兜径自离去。

    三个教练收回目光,其中记忆力较好的斋藤至努力回想了一阵,对平等院凤凰轻声询问:“她不就是当年那个……”

    “嗯。”

    平等院这才收起视线,淡淡应答了一句,表面云淡风轻,内心波涛汹涌,战术商讨完毕,平等院直起身前往训练室监察众人练习情况。

    简单吃过一大盘蔬菜沙拉,四处散步,待到智能手表响起九点的闹铃,准时来到中央综合生活大厅的射箭馆。

    在更衣室换了身运动服,取下身上的电子设备,从玻璃箭柜中取出冰崖白虎号,握紧沉重的弓上了二楼的训练室。

    一个穿着明黄运动衣的三十来岁男子已经在等着了。

    “哟,莲,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的英语本土发音很重,光洁的面上没有蓄须,看起来格外年轻,实际上他并非选手,至于他真实身份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沟通的都是箭术,没有任何彼此身份的交谈。

    威尔斯先生放下手中通体漆黑的弓箭,缓缓转过身来,棕色短发全部向后梳起,用发蜡抹得晶亮,有神的棕色眼瞳凝视我片刻,发出邀约:“比一把?”

    “可以,”握紧蓝白交织的冰崖白虎,从一旁架子上取下箭袋,数了数箭的数目,“三箭还是七箭。”

    “七箭吧,三箭没有意思。”

    “嗯。”

    搭箭引弦拉弓,食指弯曲与弓身结成三角,一箭射出正中靶心,过程不过两秒。

    “还真是不留情啊。”威尔斯·温格赞叹一声,黑色长箭脱弦,也是十环。

    我们的角逐一直是白热化阶段,最大差距也不过0.8环,开始还能闲聊几句,最后几箭都是沉默中射出。

    “你今天状态有点差哦。”

    射完最后一箭,累计相加他输了1.2环。往日能胜他2环之上,今天差距不大。

    双指揉捏了几下鼻梁骨放松,寻了干净的棉布,在休息凳上坐好,边放好弓箭边回应:“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哦,”他恍然大悟,“听说罗萨耶夫安排了个实习生今天上岗,就是你?”

    坐在休息凳上无声点头,手中棉布细心擦拭着弓身,时不时对着灯光查看,确认没有任何油光污渍后收好冰崖白虎准备回去洗澡休息。

    威尔斯射箭兴致很高,但这是网球选手基地,他应该还有一重身份。他既然不说,也没有必要问下去,简单道别离去,在玻璃柜中重新放入冰崖白虎,一旁的长椅上堆叠着一件队服外套,瞥了眼队服花纹,对于威尔斯的身份有了五分揣测。

    将白大褂和运动衣放进洗衣房的洗衣机内,穿好深灰色长裙回了观景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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