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刺骨的冷意冻醒了雪地上的女人,她吃力地睁开双眼忍着发胀的脑袋,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抓住一旁的树枝慢慢坐了起来。

    赵念安环顾了一圈。

    她此刻整个人被困在山坳里,一眼望去是厚厚的白雪,冷白的光刺得她眼睛疼的厉害,她赶忙用衣袖遮住双眼,等适应了雪光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试图借力站起来,然而刚使点力气,左臂传来一阵剧痛,动作一顿,不怎么清楚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她转头看向伤口,溢出的鲜血已经凝结,但是因为她刚才的挣扎,伤口已经有了再次流血的迹象。

    这是刀伤,赵念安眼底划过一丝冰凉。

    她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个挡她去路的背着大刀的青年。

    昨日处理掉驿站的杀手后,为了保证能按时将父兄尸身送回上京,她让赵远率先带队返回上京,她则是走了另一条小路。原以为追杀她的人是冲她来的,便是追上赵远一行人也不会有什么事。可是她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在小路堵她。

    那人身着一身单薄的黑色布衣,背后背着一把大刀,黑布蒙面,只一眼,赵念安便知道,这人和刚才在驿站的那批人不是一个档次的。

    思及此,赵念安心下有些困惑。驿站要杀她的那群人虽下手很厉,但是武功却很一般,于半道上截她的那个人武功很高,可下手却留有一分余地。两相比较来看,倒像是前者要取她性命,后者......

    后者是不想让她回京?

    可是如今京中又有多少人希望她活着?

    这些年来赵家如鲜花着锦,可是姑姑前两年病重,太子表兄为挽大厦之将倾,重提修改科考之事,得罪了许多世家贵族,还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筹谋和希望赵家早日垮台。

    若真如她所猜这是场兔死狗烹的戏码,那她若是死了,赵家军彻底无主,届时,皇上便可以光明正大收回虎符,拿回兵权。而且无人替太子表兄查清真相,上京城的世家贵族便也可以高枕无忧。

    赵念安脑袋不停转动着,想了一圈竟想不出来那黑衣青年是谁派来的,不由得心下生出一股悲哀。

    左臂的伤口和刺骨的冷意不断提醒着她,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她得想法子联系上赵远,安全回到上京。

    ***

    上京,秦王府。

    冯成大步流星地穿过前厅,护卫守在书房门口,噤若寒蝉。他叹了口气,整理好衣袍,才缓缓开口,“冯成拜见秦王殿下。”

    屋内静默无言,冯成也不敢起身,只能躬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不知等了多久,屋内终于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进来。”

    大冷的天,冯成竟出了一身汗,听到这两字,他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他颤颤巍巍进了书房,正欲行礼,一块黑亮的砚台倏地朝他飞来,他来不及躲避,也不敢躲避,“咚”地一声,鲜血顺着额头流至鼻梁、嘴唇。

    这一下砸的冯成彻底没了侥幸心理,跪在地上哆嗦起来,磕头急道:“秦王恕罪,实在是臣管教不严,让小女犯下大错,臣回去定对她严加处罚。”

    “管教不严?”萧煜眼神冰凉,“冯将军,你是行伍出身,军中规矩最是严格。你若是管教不好,本王不介意替你管教你的女儿。”

    “是是是!”冯成忙不迭点头,说:“臣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王爷,可否需要臣派人去寻赵......”

    “不必。”萧烨起身走至冯成面前,十五岁的少年郎火气旺盛,只穿了一件窄袖暗袍,因尚未行冠礼,头发用一支上好的白玉簪半拢,散落的发丝随着走动而飘动。

    “如今赵濯战死,一直压你一头的人已经解决了。赵家军现在群龙无首,多少豺狼等着扑上来咬一口肉。你若是有本事,便去挣个军功,让父皇把赵家军交到你手上,得个泼天的富贵。”

    他的声音越发阴霾,“可你若是没那个眼界,满脑子只想着送你女儿入东宫的话,本王不介意送你下去和赵濯继续争斗,不过,他活着你斗不过他,死了,你也只会是他的手下败将。滚出去!”

    “卑职领命。”冯成连忙起身,大踏步往外面走,转身的一瞬间,脸上滑过一丝愤恨,只是转瞬即逝。

    待冯成身影消失后,花鸟屏风后走出一白袍老者,他凝视着冯成离去的方向,说:“冯成此人心胸狭隘,最善虚与委蛇,殿下千万要小心。”

    萧烨慢慢回首,凉声说:“我知道,只是目前军中情况不明,他跟在赵濯身边多年,熟悉赵家军的部署,如今还用得上他。”

    老者拢着一件大氅,整个人瘦的惊人,那双眼睛却泛着精明,闻言看向萧烨:“殿下准备如何对待赵家军?是要除掉还是收为己用?”

    萧烨挑眉一笑,尽显少年意气,“自然是收为己用,等我和阿念成婚后,不愁赵家军不听我调遣。”

    老者冷了脸,却耐下性子劝慰道:“殿下,赵家女是前太子的未来太子妃,何况如今她生死未卜......”

    “先生,”萧烨冷声道:“兄长已经死了。何况阿念究竟是兄长的未来太子妃,还是大楚的太子妃,别人不知,先生还不知吗?你我都心知肚明,谁当太子不重要,可是太子妃只有她,也只会是她。之前她有父兄撑着,如今,整个赵家军都是她的嫁妆。不论是封赏赵家,还是为了安定军心,赵念安都会是大楚的太子妃。”

    “至于生死不明?阿念自小习武,且她天性聪颖,冯家派出的那群废物还伤不到她。我已经派人去燕山寻她踪迹,不日定能找到她。”

    老者见他语气执着,心中担忧越来越重,轻声说:“殿下心思缜密,只是正如殿下所说,赵家小女娘天性聪颖,她自七岁入京做太子伴读,便被当作皇子一般教养,习兵法、帝王之术,怕是不会心甘情愿做他人手中剑。你们二人如今已是清尘浊水.......”

    “不可能。”萧烨端着茶饮了几口,慢条斯理道:“阿念最是心善,她知道我需要她的帮助,一定会帮我的。先生不必太过忧心了,若是没什么事,先生就请回吧。”

    老者叹了口气,不再执着这个话题,抬步上前沉声道:“这几日上京城大雪不停,北方更是严寒异常,我担心白灾再现。如今天下不安宁,各地贼寇时有骚动,雍州、幽州、朔州都不安定,何况还有冀州那位......北方铁勒部更是虎视眈眈,若是出现白灾,我怕有人趁机作乱。殿下除了要稳住上京,各地情报,也要派细作仔细查探一番,早做准备才好。”

    “半月前北方骤下大雪,逼的铁勒部背水一战。如今大雪封山,草原寸步难行,铁勒部就算是想做手脚,也得等到来年开春了。铁勒部的事情可暂时搁置一旁。”萧烨摸了摸虎口的扳指,沉思了片刻,说:“年关将至,先生以为,以父皇年岁大了,想见见各地宗室之子,享天伦之乐的名义,让他们进京,如何?”

    老者说:“殿下是想以守城之人的后人为质,以此来遏制他们?可是雪路难行,山高路远,谁也不知这一路会发生什么?而且冀州那位侯爷,今年虽已二十又五,可后院无人,膝下无子啊。”

    萧烨冷笑:“不管怎样,总比坐以待毙要好。至于冀州那位,既然无子,就让他自己来喽。毕竟在昭太子之前,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不是吗?”

    老者点头:“攘外必先安内,殿下此计可行,明日朝堂上,我会让人旁敲侧击提起这件事,殿下届时不必多言。”

    萧烨闻言起身,作揖道:“先生辛苦。”言罢,他拿出一早就备好的缠枝莲祥云纹手炉递给老者,柔声道:“雪夜寒凉,先生注意保暖,学生派人送您回去。”

    到底是少年人,脾气来的快去的快。之前聊到赵家女时,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转头却又作出一副乖巧模样。

    老者心里叹气,不知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他接过手炉,轻笑道:“夜深了,殿下今夜早些歇息吧,派人寻赵家女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萧烨笑:“这点小事就不必劳烦先生了,学生自会处理好的。”

    老者盯着他,眼底有些怅然,良久叹息道:“哎,年轻人。”

    **

    赵念安本欲下山追寻赵宇,只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体能,刚走了没多久,她便脚软无力,身体发烫。她知道她遇事了,发热,在这冬夜深山里,这个身体境况是能要了她的命的。可她不能死,那一刻,皮肉的苦痛显得无比重要,她下意识便挣裂左臂处的伤口以刺激她的神经。幸运的是,这点疼痛撑着她寻到了一处洞穴。

    赵念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一片漆黑,寒风在夜晚的呼啸仿若炼狱的恶鬼在嘶吼。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也死在这个冬天了,她自嘲地笑:“赵家在大楚威风了二十年,最后却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倒真是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赵将军在世时,老是说事在人为,赵姑娘倒是和赵将军很是不同。”

    一道带笑的男声从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浑厚,又带着笑意,却无端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黑暗中,赵念安看不清男子的脸,可她闻到了一种味道,和父兄身上一样的味道——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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