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二十四巷时,霜盼便将祁岁欢放了下来。

    北边的民居离大街稍远,此地的民居也少人住。

    且二十四巷比较靠城边,更加没人住,这里的民居也便宜许多。

    祁岁欢看着这条暗巷,既熟悉又陌生。

    离京八年,这八年重走一遍这里,竟与小时完全不同。

    那时候,母亲出门都要头戴面巾,不让旁人看清她的模样。

    只因苏怀望说过,他仕途不稳,还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家事背景。

    母亲竟也同意了,每次带着祁岁欢出门时,两人都要戴上头巾,以防旁人看出一二。

    她清晰记得,苏怀望给母亲那一封休书时,他满眼的厌弃与不耐,连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母亲含泪接过,发誓此生不复相见,便带着她离开了这看似繁华的京城,拖着显怀的肚子一路前往老家商林。

    可母亲家中早已无人,只有一座破败小屋,但幸好母亲当时还有一手绣技,勉强度日。

    只是在生安儿时,竟大出血无法救治,就这么去了。

    留下祁岁欢带着襁褓婴孩儿。

    祁岁欢看着怀抱中的婴孩儿,身上也无多少银钱,愈发憎恨那个将她与母亲抛弃的男人。

    她在家中照顾弟弟十多日,想着母亲曾说过祁家辉煌。

    那时的她,满怀强烈恨意,一定要进祁家门!

    ——

    昨日往昔总是那般令人痛心。

    祁岁欢一路走一路想,这么多年的坚持,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眼中不禁显露几分仇恨,一旁时刻注意着她的沈宴景看见,心中升起一抹担忧之色。

    但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走。

    祁岁欢看着离三启越来越近的屋子,多年未曾变过。

    直到走到一处拐角,那座小房子出现在眼前——

    门前挂满蛛丝,那扇破旧的木门早已掉落在地上,歪歪斜斜地倚靠在门框上。

    里面有月光洒落,朝里望去,能看到一口大水缸。

    楚南上前,将门板拿起轻放一旁。

    祁岁安有些担忧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见她眼中已无情绪,心头更加烦躁。

    便是这般冷静,才更令人担心。

    “姐姐……”

    祁岁欢没有低头看祁岁安,只是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顶。

    “别担心,姐姐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祁岁欢提步朝里走去,里面的所有都没有变动过,只怕那苏怀望自给了休书之后,便没有回来看过吧。

    这里有她与母亲的回忆。

    走到里面不算空旷的前院,祁岁欢随着目光移动,一一想起了那些曾经最是欢乐的日子。

    一张缠满蛛网的摇椅上,有母亲轻轻晃动脚踏,哄着她入睡的场景。

    小厨房门口,有母亲大声喊她回来的画面。

    而那正堂屋中的正方桌,有她与母亲一起吃饭的温暖日子。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祁岁欢心中痛楚倍增,脸上一凉,竟不知何时落了泪。

    抬手解开面纱递给霜盼,沈宴景见她神色淡淡,眼中却盛满忧伤,一层薄雾遮住双眼,好似随时要奔溃大哭了一般。

    但祁岁欢没有,只是将脸上泪痕擦去,淡淡回身看着那已经没了门板的门口。

    如此冷静又克制,让沈宴景不禁替她难过且愤恨。

    他的眼眸染上霜寒,与她同站在一起,看着那萧瑟的门外。

    好似只要那人前来,他便会手刃那人。

    沈风遥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虽不能共情祁岁欢的情感,但也猜到了一些。

    皇长姐当年如何娶了苏怀望,大家心知。

    只是不知道,这苏怀望还有事情隐瞒着大家。

    门外萧条,秋风吹过有些凉意,一袭晚风吹荡在门外,常年不曾扫过的地面,满是落叶,被晚风裹挟飘扬。

    而在那略显阴暗的门口,远远地,有一个带着光的圆点在靠近。

    祁岁欢放置身前的手轻轻一扣,一旁的祁岁安眼仁也有些微颤,既想见,又不想见……

    霜盼楚南,还有沈宴景的侍卫已经四处监视,不让任何人靠近。

    沈风遥站得远远的,而沈宴景则站在祁岁欢身旁,两人都不会武功,只能他来护上一二。

    眼看着那圆点越来越近,直到出现在门口——

    苏怀望手提灯笼伫立于门外,在看到里面的四道身影时,他莫名有些心虚害怕。

    眯着眼再看清几分,竟是那日见过的祁家姐弟,一旁还有两位皇子!

    他忙提着灯笼快步走进去,“见、见过两位王爷。”

    沈宴景和沈风遥没有说话,苏怀望略微抬头,看到他们只是站着也不说话。

    倒是这祁家姐弟有些古怪。

    “敢问……这里除了几位,还有人来过……”

    最后一个字还未问完,他的双眼渐渐瞪大,腰身也跟着直起来,眼瞳颤抖,手上一抖,那灯笼直接落地瞬间熄灭。

    一个趔趄竟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右手还颤颤巍巍地指着祁岁欢的脸。

    “你……是你……怎可能是你!”

    祁岁欢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轻轻掀起一些,“看来你没有忘记我的样貌,这算是有几分良心吗?”

    言语清冷中带着冰寒,眸间幽深不见清澈。

    祁岁欢缓缓蹲下,看似弱不禁风却带着丝丝阴森之气,向苏怀望吞噬而来。

    “你别过来!”

    苏怀望双脚倒腾,连连后退,“你母亲明明说过不复相见!你还来京城做什么!冒充祁家人做什么!”

    说至此,他心中竟然不觉害怕了,连忙起身拍拍衣上尘土。

    用力吐出一口浊气,脸色瞬间转变成鄙夷,“怎么,跟谁生了个儿子,没钱养活了?想着来找老夫要银钱?”

    苏怀望斜眼在祁岁欢和祁岁安设上来回观望,眼中厌弃与嫌憎明显不过。

    沈宴景没想到,竟然能从一个父亲的眼中,以这样的眼神看待自己的一双儿女。

    往前一步正欲发作之时,祁岁欢伸长手抓住了沈宴景的手,只需轻轻一捏,沈宴景便知她要起身。

    沈宴景手上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祁岁欢收回手拉着裙摆轻轻摆动几下,颇为悠闲之感。

    待站直后,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父亲。

    “苏怀望,我来京是因为我是祁家人,我见你,是因为母亲临终遗言,你要听听吗?”

    正当苏怀望想拒绝时,祁岁欢轻轻拉过祁岁安,“看我糊涂了,你不听也不行,这是母亲与你最后的诀别,你若是不听,可是会让门外的郡主生气的。”

    苏怀望愕然转身看着门口,那里空无一人,正想发怒竟敢欺骗他时,一抹淡粉色裙角被风吹起,闪了闪——

    苏槿月双手扒着门框,一颗小脑袋慢慢探出,眼中蓄满泪水。

    “父亲,你……”

    “月儿……”

    苏怀望脚步踉跄,双眼有几分惊慌,“月儿,你、你怎来了……”

    苏槿月看向院子里,眼中满是愧疚,也不知她在愧疚什么。

    祁岁欢笑得温婉,抬手招了招,“郡主一起进来听听?”

    “你闭嘴!”

    苏怀望此时心中乱成一团,自他看到这个女儿之后,更是烦躁,早已不顾身旁还有别人。

    房梁上霜盼和楚南神色一凛,若不是自家小姐有令,早已将人逮住暴揍一顿,以泄小姐多年恨意。

    沈宴景更是黑着一张脸,双手握拳,只差一点儿火苗,他就炸了。

    祁岁欢依旧轻笑着,“我母亲说,岁月如风,人心易变,缘尽一纸,望君长夜安,岁岁平顺遂。”

    那夜,母亲生产好似知道自己将殒命,只留下这一句话,她记了八年。

    此时将这话说出来,她以后都不会再记得。

    门外的苏槿月闻言,早已哭成泪人,扶着门框慢慢蹲下,发出呜咽的声音来。

    苏怀望此时不知该去扶他的月儿,还是先让祁岁欢住嘴,竟是站在原地,心中如万千蚂蚁爬过。

    他既害怕又愤怒。

    “说完了?说完我可以走了吗?还是说你想要银子?我给你!”

    苏怀望伸手向腰间钱袋,许是心杂,取了好久也没取下,手上更加慌乱。

    “我不要你的钱,”祁岁欢拉着祁岁安往前一步,“这个也不是我的儿子,而是你的儿子,你要看清楚一些吗?你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

    此话如同惊天雷,劈得苏怀望直接大脑空白一片,根本不敢抬头看那个年仅八岁的孩子……

    苏槿月瞪大了眼,方才她还真的以为,祁岁安是祁岁欢的孩子,但转念一想,祁岁欢看着年岁便不大,更不可能伪造年纪去哄骗别人去伪装自己。

    在听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连那个孩子的面都没见过,心中惊讶一层接一层。

    她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鼓起勇气提步往里走了几步,眼角的泪水源源不断,根本收不住。

    小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还是磕磕绊绊问了出来:“你、你的意思是……父亲抛、抛弃你们的时候,你的母亲还怀着一个孩子?”

    祁岁欢微微点头,好似一点儿都不生气般,徐徐道来。

    “是呀,我母亲当时怀胎三月,正想将这个好消息说与他听,谁知最后欢喜等来一纸休书,你看看,你的父亲做得可真绝——”

    祁岁欢缓步走到苏槿月面前,“郡主今年十三了吧?你的父亲,竟然在我四岁时,便与长公主有染,从而有了你们双胎,你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苏槿月看着祁岁欢那张笑脸,怎么看怎么诡异,心中升起无尽害怕,被她逼得连连后退,直接坐到石阶上。

    “你、你要做什么……”

    苏怀望立刻抬头看向祁岁欢,只见她正俯瞰自己的女儿,一个箭步冲过来拽住祁岁欢的手臂,将人用力往旁边一甩。

    祁岁欢本就没什么力气,被人这么一甩,身子直直朝后倒去——

    “小心!”

    沈宴景及时出手扶住了她的腰,眼中竟是透着几分柔情,一旁的沈风遥看得那叫一个舒坦。

    “没事吧?”

    “无事。”

    祁岁欢站好,看着地上那一对父慈女孝,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莫名想呕吐。

    一个眩晕差点儿晕了过去,沈宴景直接揽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倒下。

    祁岁欢无法,只能依靠着沈宴景的身子,“劳烦王爷了……”

    “无妨。”

    强装镇定,嗤笑一声,“当真是父慈女孝呀,到底是不要的女儿,说扔就扔了,也不见得有半分心疼。”

    祁岁欢微微甩了一下头,将眩晕压下。

    “姐姐……”

    祁岁安扶着祁岁欢另一只手,生怕她会就这么倒下。

    比起憎恨这个所谓的父亲,他更担心自己的姐姐。

    “无事。”

    祁岁欢看着两人,苏怀望心疼他的女儿,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有没有伤着。

    本应会怨恨苏槿月的她,竟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只是觉得苏槿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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