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快结束时,刘应淼发来一个菜单,让许文曳帮忙挑选菜。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晚上咱们一起吃顿饭,和你易叔叔说好了。今天他早一点下班,你看看有哪些菜易欢喜欢吃。”

    一整节课,易欢举手回答了几个问题。

    一会儿左手撑着脸颊,一会儿靠着许文曳的桌子,中间换了好几次姿势。

    他一靠过来,草木香就直往许文曳鼻子里钻。这会儿他又靠过来了,许文曳揉揉鼻尖,身子往后,靠住了后桌。

    她独自挑了会儿菜,觉得应该把菜单递给易欢,让他自己选。

    可每次她一举起手,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念叨:快谢谢大魔王。

    翻来覆去,重复播放,跟个复读机似的。

    许文曳觉得,再这样下去,她都不好意思叫他大魔王了。

    问题是,大魔王为什么出手帮她啊?

    还一连两回。

    想了会儿,她脑子里跳出来个人。

    慕东。

    慕东是前任继父的儿子,他是许文曳见过最难搞的男生。当然,在遇见易欢之前。

    当时和慕东走近,费了不少心思。

    但关系近了就会发现,慕东其实挺特别。在他的观念里,只要认定一个人,就会把这个人划到他的地盘里。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

    所以,大魔王是不是也和慕东一样,认为自己家的人,他能欺负,外人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

    念头这么一滚,许文曳觉得这事儿好像这么想也对。

    但,矛盾点马上又蹦出来了。

    她非常清楚,易欢其实并不乐意他们是一家人。

    那他这行为是什么意思?

    单纯乐于助人?

    究竟因为什么,最终也没个定论。她暗嘶了一声,这手最终也没能触碰到易欢的背。

    瀚海没有晚自习,五点放学,司机在地下停车场等着。

    许文曳先出了教室,上了车后过了会儿,易欢和一群男生下来了。刘子前和周向阳特意往车里看,看见她后,两人默契地对了个眼神。

    刘子前搂住周向阳的肩膀,压低声音感慨:“这个许文曳,胆子是真不小。一盘菜照着杜越强那脑门儿就盖下去了,这一般女生还真干不来。”

    不敢干,也干不了。

    大概一早就先哭了。

    周向阳想起了许文曳在她背上作画那天,怼他怼得那叫一个毫不留情又干脆利落。又想起那之前他暗讽刘应淼爱钱,许文曳是如何怼得他一口气快憋死。再一回想今儿这事儿,点点头附和:“厉害着呢,惹谁都别惹她。”

    而后,两人齐刷刷望向了易欢。

    “?”

    易欢扫了眼车子。看见许文曳,脑子里最先出现的画面是饭菜。昨晚的晚饭,和今早的早饭。

    他舔了舔唇,仰头望天。南归的大雁排成了人字形,转瞬间消失在天际的璀璨晚霞中。

    “我没那么想不开。”他说。

    刘子前一瞧这情形,感觉全明白了。拍拍周向阳的大腿,鬼吼鬼叫:“爸爸赢了。爸爸说什么来着?就说帮她不只是该帮,还得是馋她的厨艺。”

    否则就照许文曳这么一个劲儿踏雷区,能好好相处才怪。

    他一转头眼巴巴对易欢道:“说真的,改天我也尝尝,我让你这表现给整馋了。”

    易欢对吃食,那可是出了名的挑上了天。

    能让他觉得好吃,好吃到连许文曳撒谎都忍了,还一个劲儿护着她,那得是什么神仙厨艺?

    周向阳挠了挠头,小小声说:“我也有点儿想尝尝。”

    -

    许文曳已经犹豫好半天了。

    易欢一上车就歪在了座位上。他也不好好坐,半躺着。不,躺不太贴切,应该是瘫着。电容笔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上的平板,一路上维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许文曳瞟了一眼,红蓝线条在屏幕上起起伏伏,心电图一样。

    易欢看的是股票走势图。

    从上车后,他就在研究这玩意儿,完全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易欢坐在L型沙发的一侧,许文曳坐在对面独立座位上。两人之间隔着点儿距离,许文曳看不清他看的究竟是哪一家的股票。

    得亏慕东炒股,让许文曳见识到了同龄人群体的另一面。

    否则,她得以为眼前这一幕是幻觉。

    要不然就是,刘女士沉迷的爱情小说成了精。

    或者,得觉得易欢是在装了。

    车子平稳行驶,车内很安静,一时只有笔敲到屏幕上的轻微声音。

    眼瞧着快到家了,许文曳想着,回家后人多,更不好说。

    于是,她动了下身子,终于撕开了自己的嘴巴:“那个……”

    易欢应声望了过来,薄眼皮淡漠地掀起,一个稍许困倦的眼神。

    许文曳一对上他的视线,瞬间又有点儿卡壳。

    一下午她都在思索,道谢说不出口,那总得和易欢解释一下,与杜越强发生冲突这件事。毕竟,整件事中,他可是完全偏向了她。总不能让他觉得,帮她帮得稀里糊涂。

    结果临了了,她还是想不到该怎么说。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面对一个人时,觉得怎么措辞都不太合适。

    可真棒啊!

    易欢见她没说话,拿电容笔敲了下屏幕。

    “嗯,学校里那是什么花?”或许是被他的动作所催促,许文曳脱口而出,说完默默闭了闭眼。

    她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无知暴露在他面前了呢?

    易欢是谁?

    是未来有可能成为家人的人。

    是一个需要她花费心思“笼络”的人。

    叫他知道她连校园里那花是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他该怎样瞧扁了她?

    这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

    曾经在接近第一任继父的女儿时,许文曳不认识对方身上衣服的牌子。就因为这个,她被对方狠狠地嘲笑了。

    那之后,她总是非常小心。

    有什么不认识、不懂的,第一时间赶紧百度,绝不问出口。

    今天一天时间太赶了。

    太多事情需要应付,心里惦记着那花,没空查。潜意识里又想知道,竟然就这么问出口了。

    “洋紫荆。”易欢说。

    许文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就告诉她了。没有嘲讽,什么都没有,只有答案。

    浑身是刺的大魔王,某些方面来说,好像比看似容易接近的漂亮女孩更为友善。

    易欢并未收回目光,那眼神好像在说,你就想问这个?

    在他眼神的无声质疑下,鬼使神差的,许文曳接着道:“怎么这个季节还开得这么绚烂?”

    这似乎是他们认识以来,头一回这么风平浪静地好好说话。

    忆起前几回冒火星的相处画面,许文曳一时觉得有点儿感动。

    可太不容易了。

    “给它点儿温度它就盛开。”易欢垂眸快速扫了眼电脑屏幕,复又抬眼,“你喜欢?”

    是挺喜欢的。

    是她的幸运花。

    许文曳清了清嗓子,就着这会儿这份良好的氛围开口:“我和杜越强之前有一点不愉快,这才引发了今天的事情。至于到底什么事,你帮了我,我理应告诉你。但是……”

    说到这里,她蹙了蹙眉,诚实地说:“我实在讲不出口。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可能就会编故事。”

    说完后,许文曳大脑瞬间清空了。

    她知道易欢不喜欢谎言。

    他刚才的无声催促给她下了最后通牒,逼迫她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给说出来了。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就这么不假修饰地说出来了。

    她怎么想的,全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了。

    易欢的眼神落在她眼睫上,似乎在判断她这番话的真假,停留了几秒,才说:“这件事不是过去了吗?”

    “嗯?”

    许文曳觉得像是失重了,快速眨了眨眼:“这就……就过去了?”

    “不然?”

    易欢调整了一下坐姿,似这才察觉脖颈僵硬,问:“你觉得还气?”

    “不不不,我觉得特别解气。”

    许文曳话接得快,到后面,声音逐渐降低。她偏开了目光,当下只觉得脸颊有点发烫。

    话脱口而出后,她才察觉到,在这样的私密空间里,他们两个这样你来我往的两句话,总感觉有点过分亲昵。

    在许文曳的观念里,似乎应该是认识许久的朋友,才应该要说这样亲近的话。

    她和易欢,关系明明还没到朋友的程度。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互呛。可是也好像是一瞬间,他们的关系就可以很亲密。

    许文曳皱了皱眉。易欢带给她的感觉很特别,她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很混乱,根本理不清头绪。

    她压了压,勉强压制住这股子暂时还没法儿掌控的感受。说:“这样就行?你不需要知道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杜越强家人不会再来找事?”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她有点儿不太敢相信。

    “之前?”易欢收起平板,“你不是说你说不出口吗?”

    许文曳点点头。

    她确实说不出口,光回忆一下都觉得恶心。

    “那就不说。”易欢手撑着后脖颈转了转脖子,白衬衫领口因这动作微敞,“这件事在我这里结束了。他即便找来,那也是我的事情。”

    许文曳愣怔片刻,总觉得极不真实。

    杜越强和他家人有多么难缠,她是经历过的。可易欢却说,即便杜越强真来找事儿,那也是他的事情。

    ……是他的事情。

    许文曳静静地看着易欢,突然词穷了。

    这回可不是卡住。

    是真的词穷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样的言语和行为,好像不是特别帅气就可以简单总结的。

    是非常非常帅气。

    一种……

    ——超越了外貌的帅气。

    月狮子,原来这么有担当吗?

    “不过,我想知道的是,”易欢放下手臂,突然前倾身子。面向她,眼神灼灼,“我靠近时,你为什么总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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