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个信号,许文曳很熟悉。

    这表明,她和易欢之间的关系,稍微又近了那么一点了。

    许文曳特别开心,非常有成就感。如果不是在车上,如果此刻易欢不在旁边,她都想要庆祝了。

    毕竟,当初跟大魔王怼生怼死时,她从来不敢奢望会有今天。

    这种快乐的心情,持续了一整天。

    直到晚上。

    因早上的事情,家里的气氛不太好。晚饭桌上,易欢对刘应淼爱答不理的态度,浇醒了高兴了一整天的许文曳。

    吃完饭后,许文曳早早回了房间。

    习题册摊开在桌面上,许文曳心思却怎么都无法集中在题目上。

    圆珠笔转啊转,在某一刻时,倏忽停住。

    许文曳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和易欢走近了,并不能对刘应淼和易承焱之间的关系有所助益。大魔王分得很清楚,她是她,刘应淼是刘应淼。

    易欢并不会像慕东他们似的,因为和她关系近了,顺便对刘应淼的态度也有所改观。

    或者……许文曳又在想,是因为关系还不够近吗?

    那要怎么样和他再拉近一点关系?

    这是个好问题。

    这个问题甫一在心里问出,许文曳跟着便又问了一个问题:和易欢处成现在这样还算融洽的关系,在这个过程里,自己有做过什么努力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许文曳立即惊了一下。

    答案是:她根本就没做过什么。

    住进易家之前就别提了,两人之间简直可以说糟糕透顶。住进易家之后,是从哪里开始,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的?

    易欢教训杜越强那次。

    似乎自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就日趋平和。不,是逐渐在攀升。而且,易欢多次示好。这让许文曳开始对他改观,认为他其实并没有初次接触时那么冰冷。

    直到今天,易欢居然明确表明,他愿意考虑收敛一下在生气时对她的态度。

    那是什么让大魔王愿意这样做了呢?

    做题做不在心思上,许文曳干脆收好习题册,钻进了被窝里。

    她在枕头上左右滚了几圈,答案蹦出来了。

    饭菜。

    是她做的饭菜。

    虽然许文曳很难理解,易欢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她做的菜。

    但事实就是这样。

    他就是喜欢。

    想到这里,许文曳翻身爬了起来。

    打开微信,下滑,找到易欢。手指点一点他的头像,不由自主笑了。

    没错。

    就是因为喜欢吃她做的菜,大魔王才对她一再示好。

    甚至愿意帮她赚一点钱。

    琢磨透这一点后,许文曳简直要笑了。

    对刀枪不入的大魔王,除了坦诚,她居然还有一个技能点可以使用。

    这谁能想到。

    -

    九月中旬,暑气渐消。

    越接近月底,A班同学越安静。

    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月考,最近班级里埋头学习的同学越来越多了。

    许文曳也在这个行列里。近期没得课可补,她更是把时间全都花在了学习上。试卷一套接一套地做,连周末都不例外。

    虽说早已入秋,外头阳光还很毒辣。

    屋里空调安静地转着,下午的时光悠闲漫长。

    许文曳放松了会儿,玩儿了一局游戏。玩完刚翻开习题册,刘应淼敲门进来,给她送水果。

    刘应淼把果盘递到许文曳手心里,探头看见习题册,拍拍她的肩膀:“曳姐,平常心。你知道的吧,妈妈对你没要求,不一定非得考第一。”

    许文曳点点头。

    刘应淼对她没要求这事儿她一早就知道。

    但她自己对自己有要求。她的人生,她的学业,得由她自己规划。在这些事情上,是不能听刘应淼的,她得自个儿把控。

    许文曳再一转头,见刘应淼坐在旁侧,垂着眼,有点蔫。

    最近刘应淼在努力和大张保姆搞好关系,前几天她搂住许文曳的肩膀蔫搭搭地道:“曳姐,好难啊。妈妈觉得,你能和同龄人拉近关系,真的好了不起哦。”

    用刘应淼的话来说,大张保姆是个硬茬。表面越是笑眯眯看着好相处的人,越是难以亲近。

    “唉,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就这么难。”

    但这事儿并没有难倒社牛刘应淼。

    大张保姆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在刘应淼这里,也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前天,刘应淼兴冲冲进了许文曳的卧室,兴奋道:“妈妈终于和大张保姆能聊点儿知心话了。”

    这知心话还没聊多久,今天,她就这个模样了。

    刘应淼一发愁,眉毛都愁成了八字型。

    许文曳不懂又发生了什么,猜测道:“大张保姆不好相处吗?”

    刘应淼抬眼,摇摇头。

    片刻后,她突然问道:“曳姐,你觉得,妈妈和你易叔叔合适吗?”

    许文曳愣怔了一下。

    她压根没想到,刘应淼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刘应淼在恋爱方面向来所向披靡,从来不会询问她的意见。因为,刘应淼知道她肯定不会赞同。

    现在,刘应淼不止问了,还是在已经和易承焱住了一段时间后问的。

    许文曳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想到这些年为了想要住个好房子,跟着刘应淼四处搬家,又记起许刘昌在合眼前再三叮嘱,要她好好照顾刘应淼。许文曳顿时觉得,一股子紧迫感紧追在后。

    “怎么了?易叔叔晚上睡觉也不刷牙?”

    刘应淼被她逗笑了。

    笑了会儿,又重重叹了口气,道:“有些事儿吧,是真的不能了解。知道的越多,越往深处走,便越觉得沉重。”

    “?”

    “大张保姆和妈妈说了些过去的事,”刘应淼指指头顶上这栋大房子,“大欢妈妈的事情。”她摇摇头,“听完后我觉得,我根本没法儿给大欢当妈妈。”

    “怎么了吗?”许文曳问。

    刘应淼看了眼她,摇摇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妈妈现在都回不过神来。大欢啊……啧啧,太可怜了。”

    许文曳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易欢怎么可怜了?

    如果说他哪里可怜,那应该是每晚熬夜跟着易承焱学东西。但这个事情吧,也是因人而异。

    她觉得不快乐的事情,说不准易欢乐在其中。

    刘应淼的话模棱两可,许文曳想要多了解一点。刘应淼却一改往常讲故事讲到底的态度,怎么都不肯多说了。

    刘应淼叹了口气,望着对面恢宏大气的玲珑大厦,头一回没有了刚住进来时的激动和喜悦。

    “你就别听了,听了容易致郁。”

    她感慨道:“大欢现在能长成这样,还这么优秀,真的挺不容易。”

    “?”

    到底怎么了。

    刘应淼却不打算再说了。

    临出卧室门前,她拍拍许文曳的肩膀:“曳姐,妈妈可能跟你易叔叔长久不了。但是,在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有机会的话,就对大欢好一点吧。多上一点心。”

    刘应淼走后,徒留许文曳一头雾水。

    刘应淼心大,除了许刘昌去世,天塌了都不见得能这么沉重。许文曳隐隐觉得,这事儿在刘应淼那里,得是件大事。

    刘应淼不说,许文曳没得渠道了解。她拿过手机,手指头戳在易欢的微信头像上。

    从开学到现在,连续几个周末,易欢跟着易承焱早出晚归。

    连上次俩人吵架,都没耽误。

    周末时,许文曳早上会赖床。待她醒来,易欢早就不在家了。如果晚上她再早点儿睡,跟易欢几乎一整个周都碰不着面。也连带着,没有机会再做一次菜,趁机再拉近一下关系。

    许文曳的手指在易欢微信头像上悬停了好几秒,最终作罢。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没到能聊这个话题的程度。

    -

    临近月底,许文曳也不再焦急寻找补课的客户了,专程等着蟹肉煲。周日一整个上午,陪刘应淼逛街做头发,下午上美容院做脸。

    放松了一整天,晚上才有时间学习。

    刷了两套卷子后,-100℃的对话框依旧暗着。

    自打开学后,他已经许久没上线了,似乎很忙。

    许文曳又刷了一套英语试卷,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她打了个哈欠,想着还可以做一套语文卷子,十一点再睡觉。

    那就得先醒醒神。

    许文曳起身,打算去冰箱里拿一盒冰块吃。

    她一脸困意拉开卧室门,猛然惊觉气氛好像不太对。

    客厅里灯火通明。

    这很正常。

    平时也这个样子。

    异常的是,家里的两个保姆并一个厨师,以及刘应淼,全都聚集在一楼客厅里。此时齐齐望着书房方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也没一个人敢靠近。

    许文曳顺着几人的目光望去。

    书房门大敞,里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争吵声。

    易承焱咆哮道:“给你安排的好好的路,非学那个玩意儿干什么?”

    许文曳一激灵,被这一嗓子给喊清醒了。

    得,用不着冰块了。

    易承焱嗓门大,易欢也不小:“是不是你答应的我,只要我用心学公司里的事,就让我出国?”

    “学了有什么用?人都死了,你学了又有什么用?”

    “你管我有什么用,你说过的话得当句话吧?”

    书房门口洒落一地瓷器碎片,景观盆栽附着在上面,也散了个歪七扭八。

    显然,不久前,这里进行过一场相当激烈的争吵。

    亏了这隔音太过于好的房间,许文曳待在卧室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许文曳绕到刘应淼旁边,从这个角度,终于看到了书房里的情景。

    易承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脖子涨红到快要发紫。

    而易欢背对着书房门,肩背紧绷,也气得不轻。

    许文曳碰了碰刘应淼的肩膀,刘应淼被吓得颤抖了一下。侧头见是她,才平复下来。

    她悄声道:“曳姐,你易叔叔凶起来好可怕啊。易欢砸东西,他也跟着砸。父子俩比着玩儿似的。”

    说到后来,刘应淼声音越来越低,近乎呢喃。

    许文曳知道她这是给吓着了,拿手抚抚她的背,低声问:“出国学什么呢?他们在说谁呢?谁……怎么了?”

    自许刘昌去世后,许文曳就很忌讳“死”这个字眼儿。

    刘应淼吸了吸鼻子,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惊疑不定道:“大欢要出国学医,想高考完就走,但你易叔叔不准。他们说的那个人,是他妈妈。”

    许文曳一愣。

    易欢的妈妈,也去世了?

    这之前,许文曳一直以为,易欢的妈妈也如同她前任继父孩子们的妈妈一样,只是和易承焱离了婚。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他,没想到……

    易承焱吼道:“没错,我是那么说了!”

    “我原本以为你癔症个几年也就该好了,你这还没完没了了?”易承焱气得喘不上气来,一把抽了领带,狠狠扔在桌上,泄愤似的骂道,“她都死得透透的了,你还了解那些鬼东西有什么用?”

    许文曳眉心一抽,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易承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可是易欢的妈妈啊。

    被这样言语刺激,易欢突然“嗤”的一声笑了。

    他四顾找了找,书房里已经没有可砸的东西了。该砸的,不该砸的,全都被父子俩给砸了个稀碎。

    易欢转头瞧见了书房门口用来插绿植的一对大件陶瓷,那是易承焱目前的心头宝,他飞起一脚踢了上去。

    “是,死透了!”他狠狠扫了易承焱一眼,倏地弯起唇角,笑着说,“你这东西也该死。”

    随着这一脚下去,大张保姆再也围观不下去了。她慌慌张张扑上前,急忙阻拦:“祖宗呦,这东西可值一千万呢,你何苦拿它出气。”

    一听这话,许文曳瞬间从这场情绪漩涡里,把自个儿给拔.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

    她刚没听错吧。

    书房门口这两个经常看见的装绿植的花盆,一个居然值一千万?

    许文曳的目光落在碎裂的瓷片上,瞬间感觉,她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裂开的声音了。

    大张保姆还是晚了一步。

    她还没扑到易欢跟前,另一个一千万跟着也碎了。

    许文曳脑袋里那一堆哗啦啦的纸钞,还没数明白呢,就被一把火给烧没了。

    大张保姆拍着腿念念叨叨:“才换过一轮,才换过一轮。”

    上一次被砸,是刚过去的中元节。

    就是因为知道易欢爱砸易承焱最爱的瓷器,家里的瓷器那是换一次,价格就低一轮。

    到今天,易承焱已经不敢在书房里放他拍卖来的瓷器摆件了。

    易承焱原本想拦,还没绕过书桌,俩“守门神”就已经先一步一命呜呼了。他一股屁向后跌坐进椅子里,抬起手臂张了三次口,才指着易欢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我一骂她你就激动,你是没被她折磨够吗?”

    易欢砸东西砸得正兴奋,乍然间听见这句话,俊脸上那不正常的笑容倏忽消失了。

    待笑容完全褪下去,他非常冷静地抬指敲了下桌面:“你闭嘴。”他的眼神异常冰冷,“你有资格指责她吗,她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谁?”

    易承焱眼睛血红,大口大口喘气。

    他觉得胸闷气紧,从桌上找茶杯。手一伸,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气急败坏下,干脆挥臂把桌面一扫。茶杯随着书桌上的文件、合同、各招财添福摆件滚地,易承焱指着易欢骂道:“滚!”

    易欢也毫不拖泥带水,易承焱让滚,他就真的滚了。

    他转身越过一地陶瓷碎片,大步朝门口方向走去。许文曳正巧就站在玄关前面不远处,正呆着。

    易欢经过她身旁时,两人目光骤然相接。

    易欢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近乎冷静。

    许文曳觉得不对,这不该是刚发了脾气的人的眼神。她再往深究,才探查到底下潜藏着滚烫的沸腾,灼热到会烧伤与他对视的人。

    许文曳打了个激灵,瞬间回神。

    易欢已然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他几步到了门口,随手抽走了车钥匙。

    易承焱见他走得干脆,知道他必然又是要去发泄,在后面大声吼:“天天飙车,天天飙车,迟早有一天死在外面!”

    !

    许文曳满脸惊愕,不敢相信易承焱竟然会骂出这样的话。

    “你这是干什么呢?”大张保姆听不了这话,带着哭腔出声,“有你这么咒自己亲生儿子的吗?”

    眼见易欢脚后跟都瞧不见了,大张保姆一把抹掉眼泪,赶忙从兜里摸出了手机,哆哆嗦嗦拨通了刘子前的电话。

    就在房间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有一道身影紧跟在易欢身后出了门。

    刘应淼已经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麻了,恍然回神,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曳姐!”

    -

    许文曳紧跑慢跑,还是晚了一步。等她乘坐另一班电梯下到地库,易欢已经坐进车子里了。

    她特意扫了眼,是一辆铁锈红的越野车。

    这辆车她印象很深,第一次见面,易欢冲沙时开过。

    许文曳猜测到待会儿可能真的要去飙车,易欢这么个状况,实在不适合开车。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下,她脚步一刻都没停,人已经加速冲了过去。赶在易欢发动车子之前,许文曳迅速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

    易欢一转头,就见她坐到了旁边。

    他皮肤天生白,盛怒之下,一张俊脸更是煞白。此时,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浑身上下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见是她,易欢胸膛起伏几下,归于平静。他压着嗓音:“我这会儿心情很不好,没法儿注意对待你的态度。”

    声音冷得能结成冰。

    但能听得出来,他在努力压制了,尽量不那么僵硬。

    这是在告诉许文曳,他有可能会误伤她。

    车子发出阵阵催促的轰鸣声,许文曳弯了弯眉眼,面对着眼前这一张如冰雕出来的冷俊面孔,柔声说:“今天情况特殊,我可以理解。”

    易欢见她依旧坐着没动,耐着性子,压着嗓音问:“你上车做什么。”

    许文曳理所当然:“我陪你啊。”

    “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车子发出强劲的轰鸣声,如同主人此刻烦躁到顶点急需发泄的心情。

    “无论你干什么,我都陪你。”许文曳仰起脸。

    车内灯橘黄色的光晕缓缓落下,许文曳弯着眼睛,眼睫微微颤抖,让人无端端觉得温柔。

    易欢身体还紧绷着,却不自主将音调松绑,说:“再咬我一口吗?”

    许文曳:“……”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易欢也沉默了。

    这句话瞬间将两人拉回初次见面那会儿。

    虽说已经过去挺久了,尴尬画面却还历历在目。

    许文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大魔王从不让人失望,不把她往尴尬死了怼决不罢休,哪怕他自己这会儿还水深火热着呢。

    许文曳侧头看着易欢,一动不动。不是她不想动,是他在这个档口都不忘给她补一刀尴尬……她被他刀住了。

    想不通,他怎么能做到。

    寂静而又狭小的空间里,两人沉默对视。

    片刻后,许文曳略显生硬地移开视线,坐正身子,直视前方。

    依旧没下车。

    最终,还是易欢先开口。

    “待会儿可不走沙地,没有那么大的空间。你再咬我时,我不能保证安全行驶。”易欢停顿了一下,手指摩挲方向盘,“我还有事情没做完,目前并不想死。”

    这番话说出口,声调已经降了许多。

    谢天谢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和她心平气和解释这么多。

    这表明,她没有看错,易欢虽然处在盛怒关头,但其实是有分寸的。

    许文曳总算是觉得,这一趟没有白白下来。

    她弯着眼睛,轻声说:“我保证,我只当个安静的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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