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节课,任课老师一进教室就被这场面给惊住了。

    每个都要问一句半教室同学去哪儿了?得知都跟着易欢走了,老师们“哦”一声:“那咱们继续上课。”

    随后,课代表摁开放在讲台上的录像机,那是饶婷婷拿来录课的工具。帮谁录的,自不用说。

    易欢这一走,直到下午放学都没回来。

    最后一节课上完,任课教师前脚刚走,饶婷婷后脚进了教室,往教室下面一扫量:“明后天考试大家都知道吧?”

    下面一片应和声。

    “未免我们新同学不清楚,我再啰嗦一下,”饶婷婷看了许文曳一眼,“月考之后,周一早自习按照成绩换班。成绩提升了的同学进A班,下降了的按照具体排名去其他班。”

    许文曳眼睛在听饶婷婷说话,脑子里却还在为易欢那一眼浑浑噩噩。

    恰在此时,微信响了,许文曳手忙脚乱点开屏幕。

    【大魔王】:来山上,张叔知道路。

    看到这几个字时,许文曳的心狠狠蹦了一下。

    这个点儿正赶上下班,出城的路很堵,等出了城,上山的路就畅通无阻了。这条路许文曳走过那么几次,这是郊区别墅区。

    如果她没记错,卫江和周向阳家在这里都有别墅。

    越往山上走,草木越是翠绿葱茏,似是要赶着初秋时节的紧要关头将生命力挥洒殆尽。晚霞烧透了半边天,空气中俱是清幽的草木香,和易欢身上的一个味道。

    许文曳的心或许着了晚霞的灿色,越靠近别墅区,越发烫得厉害。

    她其实也琢磨不透自己现在的心情,想到那时易欢发的那条信息,只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又猜不准究竟会怎样发生。

    “张叔,我们上山有什么安排吗?”

    司机平日里很少说话,存在感极低,只有在见着易欢时,才往外蹦几个字。今儿乍一猛子被点名,开车间隙从后视镜里望了许文曳一眼,憨厚笑道:“小煤爷从不多说,咱也不好问。”

    车子一路疾驰蜿蜒向上,经过了卫江家,路过了周向阳家,最终在山头最高处的一块平地前停下。

    这是一处宽阔的平坦地,人工痕迹很重。

    原本该是山的尖头顶,被人为削平整,四处围起了一人高的围墙,外面是陡峭的山壁,树木郁郁葱葱探头笼上来,围出了一块巨大的飙车场。

    此时,这里停着二十多辆跑车,全都熄了火。

    A班的男生们或坐或站,四散在周边,最里头围着三个人,是杜越强和他父母。

    杜越强蜷缩着不敢动弹,杜宗子隐身站在后边,皱着眉一声不吭。张芭蝴则急切地向眼前的少年说些什么。

    易欢懒散倚着车身,背后是空旷黑寂的深山,他偏头凝望着某一处,下颌弧度凌厉慑人。张芭蝴连比划带语言表达,他动都没动一下,也不知听没听。

    坐下的超跑是黑色的,衬衣也是黑色的,纯然的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皮肤白得发光,为那爱答不理的态度添了几分冷寂。

    明明年纪不大,浑身却有一股子无处不在的强大气场,愣是让两个中年人在他面前踌躇不前、畏首缩脚。

    车子在路口戛然停下,易欢这才从山谷里收回目光。他一抬眼,杜越强的父母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来。

    山高,日落得早且快,山上一时有些暗。许文曳刚下车,十几辆跑车车灯“啪”一声,齐刷刷亮了,把山头照的跟白昼似的。

    这一路走来,她脑子里正过着杂七杂八的念头,原本就有些许忐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一惊,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

    车灯太晃眼,就那么一个念头的功夫,视线里突然扑过来两个人。

    是真的扑过来的,跌跌撞撞扑到了她面前。

    “许文曳,那会儿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对,你别和我计较。”一道女声突兀地响起。

    许文曳一惊后,立即认出来扑到她面前的女人是张芭蝴,杜越强的母亲。这女人这一扑,把许文曳给恶心坏了。

    张芭蝴说着话就想要再往前一步,许文曳嫌恶似的后退。

    她紧皱着眉。

    胃里一阵犯恶心,想要呕吐的欲望太过强烈。

    这个女人的出现,瞬间将半年前的憋屈再次清晰地带给了她。

    前任继父提出上杜家道歉时,许文曳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以她那会儿的想法,她宁愿死磕到底都不愿意去道歉。

    她凭什么道歉?她做错了什么?

    如果长得漂亮也算是错误,那这个世界没救了。

    可继父当时掏心窝子讲的一句话说服了许文曳:“你看看你妈妈现在这个样儿,天天睡不安稳,半夜里被惊醒都在念念叨叨喊你的名字,你忍心看她继续为你担惊受怕吗?”

    许文曳不忍心。

    如果只是她自己,她完全可以死扛到底。

    可还有刘应淼。

    刘应淼天天害怕她突然出了意外,担心到快要神经衰弱了。

    后来许文曳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当时站在她身旁的不是继父,而是许刘昌,那这事儿一定会给她一个最好的交代。

    可那时候在她眼前的不是许刘昌,她没法儿要求继父按照她的意愿替她做主。

    继父见许文曳态度有所软和,便趁势劝她:“这事儿如果一开始给我知道了,我就不会让你妈那么做。杜宗子杜越强这样的人,他们想做什么就由他们去好了,他横由他横,咱们让着他们。”

    许文曳不吭声。

    她才不想让。

    凭什么要让?

    “咱们不跟垃圾人纠缠,免得惹一身腥。再说了,咱退一步,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继父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说,“你聪明,想必一定能听懂这话。”

    这道理许文曳稍微一思忖,就明白了。

    作恶多了没人收拾,将来必定会作一个天大的恶出来。到那个时候,那就真是应了“自作孽不可活”这话了。

    想明白后,许文曳一时觉得似乎也挺解气。

    可让她当下就这么忍气吞声,总也觉得不舒服。

    许文曳人虽然去了,歉也道了,心里却是不服气的。当然,刘应淼也不服气。上门道歉这件事发生没多久,刘应淼就和继父离婚了。

    俩人从民政局出来,刘应淼挥别前夫,抱着许文曳就是一顿痛哭。

    许文曳说:“你还是可以复婚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她一点都不想阻碍刘应淼幸福,更不想成为昔日邻居口中的拖油瓶。

    彼时刘应淼对着小镜子擦哭花了的眼线,肿着眼睛摇摇头说:“永远不可能了。妈妈活着不为名不为利,就为了一口气。”

    刘应淼收了小镜子,搂着许文曳的肩膀,就着刚哭过后沙哑的嗓子说:“曳姐,事情不该这样处理。别听你慕叔叔的话,他那道理不对。按照你慕叔叔的观点,如果我们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忍了,别人遭遇这样的事情也忍了,我们大家都忍了,这让恶人觉得犯错没有成本,最后他们造出了更大的恶……”

    她停顿了两秒,深深地看着她,说:“你想一想,从现在到那个时候,这中间会产生多少可悲的受害者?如果恶者全都效仿这样的作恶行为,其他人闭口不言……这个社会最终又会变成什么样?到那个时候,你们这一代,远了咱们不说,就说你,你敢组建家庭,敢生你的宝贝女儿吗?”

    这是这么多年来,刘应淼头一回在许文曳面前,以长者的姿态给她讲大道理。

    说这番话时,刘应淼脸上的妆还花着。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好,她当下也没耐心弄了,就任由它们在她脸上纵横。

    歉已经道了,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了,历史再也拉不回去了,只留下一口憋闷的气。

    这口气,憋在许文曳心里,堵在她的喉咙口许久了。

    她原本一直好好压着了,是杜越强再次跳出来戳爆的。

    许文曳眼里的厌恶太过明显,张芭蝴讪讪缩回手:“我、我今天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我儿子他糊涂,做事不过脑子。也是我、我做母亲的糊、糊……”这话让她很难开口,她顶着张悲戚的脸咬着牙说,“……糊涂,对不起你了。”

    借着车灯,许文曳看清楚了张芭蝴的表情。

    张芭蝴大概经历过什么磋磨,此时形容萎靡、眼神疲倦不堪。许是热,许是紧张,汗水落下来冲刷掉了厚厚的粉底,碎发黏在额头上,形容着实狼狈得很。

    半年前,就是这张脸,张牙舞爪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勾引她儿子。现在,那副跋扈嘴脸消失不见了。

    后来在警局时,也是这张令人恶心的嘴脸捡尽了污言秽语污蔑她。现在,那副尖酸刻薄的形容也不见了。

    此时,只剩下深深的疲累、懊悔和不甘。

    张芭蝴好不容易说完这番话,转头朝后张望。

    许文曳顺着她的视线,这就看到了易欢。

    他倚坐在跑车引擎盖上,长腿交叠懒散朝前伸着,双臂抱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臂膀,在逆着的光线里嗤笑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彬彬有礼地问:“你这是在打发谁呢?”

    话音刚落,刘子前一脚蹬在了杜越强的屁股上,把他蹬得摔了个狗吃屎。“嗷呜——”叫出了声。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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