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越强的父亲杜宗子前头被张芭蝴拉着扑过来时,觉得有失威严。他甩开了张芭蝴,整了整衣襟。

    张芭蝴道歉的过程中,杜宗子昂着下巴偏过了头。此时见到这一出,搡开张芭蝴,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都干不成。”

    说着就要上前来。

    张芭蝴被怨怪了也不敢吭声,一把拉住了他,急切道:“这什么场合,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我来。”

    她看了眼儿子,心疼得快要裂了。可对着这群无法无天的敢怒不敢言,再开口时可比前一回有诚意多了。

    “许文曳,这件事从头就是我们错了。我护儿心切,在他犯错后非但没有好好教育他,反而污蔑你勾引他、败坏了他的名声,这是我第一件做的不对的事情。”

    许文曳冷眼看着她。

    今年的秋天来得晚,市区里日头升起来时还挺热,山上却已然悄悄入了秋。微分刮过,带着那么点儿凉飕飕的冷意。

    “我气不过你妈把我儿送进了局子里,便雇了些混子去骚扰你。这是我第二件做的不对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我独个儿自作主张,对不起你了。”

    张芭蝴一番话说得浑身冒汗,涨红了脸。可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围一群少年盯着她,一个个那眼珠子黑漆漆的,愣是没人吭声。

    再看杜宗子,此刻还绷着一张脸……张芭蝴一咬牙豁出去了似的,“啪”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杜宗子抬手遮住了眼睛,仍旧觉得面上无光,干脆背过了身。杜越强动了动唇,想喊一声妈,让刘子前一个眼神威吓又给吓吞回去了。

    这一巴掌过后,人群里随即传来一声口哨。

    刘子前扬头冲着张芭蝴吆喝道:“哎,这不是挺会说吗,这就对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欠了别人的就得还。”

    许文曳依旧冷冷看着张芭蝴。

    张芭蝴这一巴掌,并没能让她消气,因为她当时也被张芭蝴要求自掌嘴巴了。她不愿意做,一直弯腰鞠躬,腰都弯疼了,他们也不肯放过。

    最后,以“老好人”著称的继父罚酒两瓶,这事儿才算是过去。

    许文曳犹记得,继父一边灌自个儿酒一边陪着笑脸:“是我没教育好,让她砸了你儿子的手,医药费营养费误课补习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我们这就赔。别因为这个事情,咱们把关系搞僵了。”

    那酒是高度数的白酒,说一句,半瓶下去了。

    等饭局终于散了,强撑着把人送走,继父往后一躺,人事不省。最后只得紧急送去医院洗胃。

    “我第三件做的不对的事情,是我儿出来后跟踪你,我非但没有教育他,还在警局里再次污蔑你勾引他、纠缠他。”说着,张芭蝴“啪啪”又是两巴掌。

    人群中随即传来几声口哨。

    刘子前慢悠悠走到张芭蝴面前,把嘴里叼着的两根草吐掉,笑了:“这力道可不太行啊,您当时是这么要求人家的吗?质量不合格啊阿姨。”

    他们一早买通了杜家的保姆,拿到了饭店地址,又找到了当时那场“道歉局”里包间里的服务员。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这一天全都弄清楚了。

    刘子前就杵在跟前,这么大一块头……张芭蝴攥了攥拳头:“最后一件,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不该接受你们的道歉。逼你鞠躬不说,还让你继父给我们赔礼道歉,我都还给你。”

    被刘子前盯着,张芭蝴狠了狠心,“啪啪啪”开始用力扇自己了。

    一时间,满山谷回荡着一个个清晰的巴掌声。

    许文曳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儿想要原谅的念头。

    她犹记得,当时事情闹大后,张芭蝴明面儿上高调污蔑她,背地里在路上堵住她,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拿话恶心她:“就摸了你一下,少块儿肉了吗?女孩子家家的,得要这张脸,张扬开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文曳当时真的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的那种感觉,快憋死了。

    她当时就在想,要是许刘昌还活着,她指定上去扯这女人的头发了。

    张芭蝴一直扇到脸颊迅速肿起来,这才被杜宗子拉住。杜越强想关心母亲,又不太敢,探头探脑往后张望。

    “看什么呢?”刘子前抬起脚就要踹,“到你了!”

    杜越强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赶紧往前几步避开了这一脚。

    他裤子上沾了许多灰,膝盖处磨破了洞,腰带被抽掉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嘴唇肿胀,眼下一片淤青。

    他战战兢兢走到许文曳面前,开口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许、许、许文曳,对、对、对不起。我、我、我手欠,我该打,都是我的错。”

    杜越强磕磕绊绊说完,怯生生回头张望。

    还没等他望见易欢,屁股上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

    刘子前一蹬之后骂道:“看什么呢?你他妈不是挺横呢吗?这事儿不全他妈都你搞出来的吗?就这么轻轻松松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

    眼见儿子被蹬了一脚,张芭蝴顾不得自己脸颊疼,想扑过来阻止,让杜宗子给一把拉住了。

    杜越强被一脚蹬得站不稳当,身子晃悠了一下,匆忙扯住杜宗子才没有摔倒。

    “许、许、许文曳,我、我、我太对不起你了,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我、我不该摸你,我没长眼!”他声音发颤,学着许文曳当初那样,弯腰向她鞠躬,“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

    眼前这场面可太让人解气了。

    许文曳被迫道歉的那一天是真没有想到,有一天杜越强会战战兢兢向她道歉。再也不敢张嘴骂人,骄横跋扈了。

    曾经被他污蔑、辱骂的日子还在眼前,转眼,就看到了他在她面前低头的样子。

    还记得那时杜越强不满事情以喝酒赔罪解决,跳着脚在旁边叫嚣:“自己抽你自己!摸你那是看得起你!”

    如果不是继父死命拉着,许文曳当时差点儿就拿门口那把能捞到手里的伞戳他嘴了。继父在一旁灌完了一瓶酒,杜越强还很不满意,一个劲儿嚷着要许文曳打自己耳光。

    现在,这个恶心玩意儿换了一副嘴脸,在颤颤抖抖向她道歉。

    杜越强久不见她出声,直起腰身“啪啪啪”就往自己脸上甩耳光,一连几个之后被张芭蝴给哭着拉住了。

    “够了吧!你该满意了吧!”眼见儿子和老婆哭作一团,杜宗子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吼了一声。

    他侧着身子,面对着空气,但在场都明白他在和谁说话。

    跑车引擎盖上坐着的少年并没出声。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往里坐了一下,蜷起右腿,手肘搭着膝盖撑着脸颊。自背光处静静瞧着眼前这一出闹剧,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杜宗子。

    刘子前上前板正杜宗子的身子,说:“叔,我觉着您这么说话有点不礼貌啊,您得对着您说话的对象啊。您瞧瞧您,平日里就这么教育杜越强的吗?怪不得他现在落到挨揍的地步。”

    杜宗子被他气得咬牙切齿,一把弗开他的手,怒声又问了一遍:“易欢,你该满意了吧!”

    这回总算是对着人说话了。

    一个姿势坐久了不舒服,易欢直了直腰身,换左腿蜷起。

    他旁观抱做一团的张芭蝴杜越强母子,目光落在给杜越强擦脸的张芭蝴身上,话都懒得和杜宗子说。

    就在杜宗子因被冷遇脸色僵起来后,他才嗤笑一声道:“您挺有意思。”

    易欢眼皮一掀,露出一点儿恹恹的懒意。睨向杜宗子时,眼神里压着一层不怎么明显的威慑:“满不满意问我干什么。”

    刘子前一听这话,立马搂着杜宗子的肩膀一板,装好心热情指点,示意杜宗子看许文曳:“对对对,叔,您瞧这儿,正主儿在这儿呢。”

    易欢如此不给面子,杜宗子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也没法儿,甩开刘子前冲许文曳道:“这件事我做的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受他们母子俩蒙蔽,听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冤枉了你,还请你担待。”

    声音硬邦邦,听着不像是道歉,更像是在给自己开脱。

    ……

    呵呵。

    许文曳内心想笑,眉眼一弯,还真笑了。

    没有杜宗子在背后撑腰,杜越强母子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

    许文曳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男人。

    当初大闹的时候让女人出面,现在还把锅往女人头上扣,什么肮脏事儿都让女人担。

    她当下觉得有点反胃,便偏过了头。

    “蒙蔽?”易欢嗤笑一声,长腿一伸跳下跑车,从后面越众而出,“你觉得我费劲儿折腾一下午,就想听这个?”

    随着他走动,车灯齐刷刷转了个方向,强光把杜宗子的脸颊给刺得明晃晃。

    一晃神的功夫,易欢就站在了杜宗子面前。

    杜宗子个儿算挺高了,易欢站他面前,还比他高出一头来。瞧着杜宗子时,有股子居高临下的睥睨气势。

    “我瞧你还挺生气。怎么?我这不是用你曾经对待她的方式来对待你吗?你不高兴了?这多有意思啊。就只能是我可以糟践你,你休想动我分毫?”

    “那叫什么来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问题是,”易欢哼笑了一声,微抬了抬下巴,“您是州官吗?”

    他身后,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全都眼睛黑沉沉地盯着杜宗子。

    杜宗子转脸避开了刺眼的灯光和烫人的目光,喉结一滚,吞了口口水。

    视线再转向许文曳时,声音略微低了一个度:“是我做的不对,也太过放纵儿子和老婆。在这里郑重给你道个歉,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

    许文曳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

    曾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恶人,一夕之间全都变了脸色。当时杜宗子笑着给学校领导递烟,淡淡扫了她一眼。那一眼里的轻蔑和不屑,到现在都异常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杜宗子当时的眼神就是在赤.裸裸说:“我儿子就是欺负你了,你能怎么样?”

    可一转眼,他就在向她道歉了。

    许文曳看向了易欢。

    他就在她面前几步远,车灯将他冷峻的面孔衬得越发轮廓分明。光束让他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浸泡在明亮中。

    反观他对面的杜宗子,拿手使劲去扯领带,像被人扼紧了喉咙似的感觉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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