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就对了嘛。”刘子前从周向阳手里拿过手机,捣鼓了几下周向阳录好的视频,“你们一家三口刚才道歉的过程呢,我们全都录好了。”

    一听录视频了,杜宗子瞬间变了脸色:“你们这是违法的!”

    “就在刚刚,”刘子前才不搭理他,他弹了下手指,口中发出一个“biu”的拟声词,冲杜宗子抛了个媚眼,“——我给发送到一中和瀚海的论坛里了。这事儿这么大,得让大家伙儿全都知道一下。好热闹热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你!!!”

    “你们!!!”

    杜宗子气急败坏,转头寻摸正主儿,指着易欢威胁道:“我要告你!”

    那手指头还没戳到易欢脸上,杜宗子就让靠上前的一众少年们给吓住了。噌一下缩回手,扯着张芭蝴和杜越强往自己车前跑。

    边跑边回头喊:“你们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手指刚点完易欢,立马又缩起来。缩好了才想起距离挺远,赶忙再伸直。

    身后一众少年们哈哈大笑。

    易欢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他睨向跌跌撞撞上车的杜宗子,眉尾一挑:“我没怎么经过事,还挺怕。”

    车子逃也似驶了出去,一群少年齐声吼:“可吓死我们了。”

    “傻缺这气质大概也遗传。”刘子前抛着周向阳的手机玩儿,惹得他围着他团团转,“也不想想咱们为什么选这个地儿。他能找到一丁点儿有利于他的证据,我从今儿起喊他爹。”

    周向阳生怕他手一滑把他手机给摔了,抢又抢不到,气得骂他:“傻逼儿子,别蹂.躏爸爸的手机了,你自己没有吗?”

    “哇啊哦,”刘子前灵巧躲开了周向阳的一波抢夺,盯着手机屏幕惊呼,“一中和瀚海论坛全炸了!”

    打刘子前说要把录好的视频发到两所学校的论坛里时,许文曳就愣住了。

    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些道歉的视频发出去后,会在学校里引发多大的讨论度。

    当初事情发生时,有很多人站在她这一边,太多的老师和同学替她愤慨。可霉运一旦缠身太久,周围人的关注度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下降。

    这个时候,就会有另外一拨刺耳的声音插进来。

    “这样的事情之所以会发生,许文曳就没有一点儿问题吗?”

    “有果必有因,许文曳绝对也干净不了。”

    “她肯定之前答应杜越强什么了,不然他能这么纠缠她?”

    “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杜越强这舔得也太不正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好学生也干这档子事儿啊,啧啧。”

    “好学生如果漂亮,她还想要点儿什么,那她想干什么可就容易多了。”

    “……”

    当许文曳被那些小混混堵住,被从局子里出来的杜越强再次纠缠,那些围绕着她的风言风语和支持她的声音裹挟着一起扑向了她,差点儿淹没了她。

    如果不是当时心态尚且还可以,大概没法儿在吃人的言语和目光中存活。

    刚才之前,许文曳以为,杜越强一家人能向她道歉,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些道歉会被以视频的方式发出去,彻底还给她清白,这她从未奢求过。

    人们向来对跋扈骄横素质低下的人期待值较低。

    微风吹乱了耳侧的碎发,许文曳抬眸望向前方。

    易欢立在人群中,接听电话的同时微偏头听刘子前说话。

    电话里,饶婷婷说已经把录好的课发到他的邮箱里了,可以抽空自学。当然,如果需要视频补课,那任课老师们都很乐意,只等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易欢挂断电话收了手机,笑着应和刘子前两句。明月当空,星星漫天,都不及他耀眼。

    像是有预感似的,他突然侧目望过来。

    轻风阵阵打周身掠过,掀起了许文曳眼眸里的一筐秋水,也送来了过分浓烈的草木香。

    “气顺了吗?”

    易欢迎着光,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黑衣黑裤,在如雪般洁白的月色下,如火般炙热的灯光下,俊美无俦。

    许文曳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

    “还委屈吗?”易欢垂眼,目光落在她的眼睫上。

    许文曳似被魇住了,在他的视线里点头,片刻后又赶紧摇头。

    一点都不委屈了。

    胸腔里堵着的那一口过期郁气,一气儿痛痛快快地发出去了。

    易欢被她这晕晕乎乎的反应给逗笑了,他展颜一笑后又敛了笑,说:“从服务员口中听到这件事时,我挺愤怒。做决定太快,事先没有问过你。你……”

    他停了下来,略带迟疑地看向她。

    夜幕降临,山间道路两旁亮起了一盏盏大灯。

    夏秋时节,往山里来避暑的人多,这会儿别墅区也陆续开了灯。从高处俯瞰,整座山头热闹起来了。

    清风拂过面颊,吹乱了许文曳的头发。有那么几缕挡到了眼跟前,她伸手去拨,让视线更加清明些。

    她于清风中说:“我很感谢你。”

    如果是这种自作主张,那她还挺喜欢。

    许文曳眼神明亮,眼眸里盛着太多的感激。

    “嗯。”易欢沉沉注视着她的眼睛,说,“看到了。”

    这一天,总算没有白忙活。

    “还哭吗?”易欢又问。

    许文曳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解释:“我也不是经常哭。那会儿哭吧,就是想起我爸爸了。我小时候受了委屈,我爸爸一哄我,我就容易哭。”

    就很奇怪,争吵打闹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想哭。这个时候就不行,控制不住。

    说到许刘昌,许文曳感觉有点难过。

    易欢视线落在她捏着裤边的手指上,又在她不停颤抖的眼睫上停留了几秒,动了动唇,道:“喊声爸。”

    ?

    ???

    许文曳一秒从悲伤情绪中被打捞了出来。

    不久前所经历的愤怒、恶心像是一个憋到了尽头的七彩泡泡,嘭一下炸了。

    她原本还沉浸在不好意思中,此时半点儿不好意思都不存在了。她抬脚朝着易欢的小腿就踢,还附带一句:“呸!你志向挺伟大啊。”

    还想给她当爹。

    许文曳抬起了脚,却压根没想过这一脚要真的踢到易欢。

    这个距离,易欢只要退后一步,就可以完美避开。

    但易欢没有后退,也没有刻意避开。

    易欢依旧站在原地,许文曳这一脚便结结实实踢到了他的腿。

    这一踢倒把许文曳自个儿给踢懵了。她身子晃悠了一下,扶住他的胳膊勉强站定之后,闷声问:“你为什么不躲啊?”

    怎么还真让她给踢到了?

    傻么这不是。

    说话时,她一只手握住了易欢的手臂,以保持平衡。说完刚要收回手,耳畔一道声音落下:“许文曳。”

    “嗯?”许文曳不自觉应,目光落在自己的脚上,犹自在保持平衡。

    “想不想和我谈恋爱。”

    许文曳眼睫一颤。

    时光似乎暂停了一瞬间。

    那声音借着近距离径直钻入了她的右耳,让她从耳廓到脖颈那一侧的皮肤瞬间一阵发麻。

    握着易欢手臂的手指不自觉地翘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握。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了静止键,全都放缓了速度。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味儿,也不知道什么品种,混着近在鼻端的浓烈草木香,紧紧将她裹住。

    不远处班级男生的说话声逐渐听不见了。不是他们没在说话了,而是这声音被选择性屏蔽掉了。

    许文曳的大脑一片混乱。

    她甚至忘记了放开手。

    就着这个姿势缓慢仰头,一点一点撩起眼皮,纤长卷翘的睫毛如鸦翅般不停轻颤。

    目光看似镇定自若,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很紧张。

    心烧透了。

    对,就是着火了。

    易欢一动未动,垂目望向她。长睫沾了月色,眼尾的黑痣亮得让人心慌。

    “什……么?”她眼里盈了水,嘴唇微微颤抖。

    许文曳有一种不真实感,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自己的说话声。她觉得,她好像另外一个人,听见了正在说话的自己。

    “我知道你听清楚了。你只需要回答我,想还是不想。”易欢紧紧注视着她。他单手插着兜,任由她扶住他的手臂。

    许文曳点点头:“那是我晕了,出现了幻听。”说着,她收回手,转身往四处看,顺便拍拍自己有些过分滚烫的脸颊。

    她故作轻松笑道:“哈,最近脑子不太清明。我……”

    “你没幻听。”

    身后的声音异常清晰,也异常坚定。易欢向前一步,站在她身后,声音就落在她耳畔:“你觉得,我会做没意义的事情?”

    呼出的气息触碰到许文曳脖颈上的大片皮肤,灼烧感让她整个后背连带着发麻,垂在身侧的手指痉挛了一下。

    许文曳被迫转回身,再次面对易欢。

    大片萤火虫成群结队飞过山头密林。微风吹拂,树影摇曳。不远处的男生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气氛,早就没再打闹了。

    伴着明明灭灭的灯光,许文曳看向易欢。

    洁白的月色下,易欢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眸牢牢攫住了她。

    “你只需决定要不要。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许文曳一连往后退了两步。

    她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才从那片墨色里把自己打捞出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兜里突然震动的手机拯救了她。

    电话是刘应淼打来的。

    “曳姐,怎么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许文曳有点慌,说话时不自觉磕磕绊绊:“马、马上。”

    相比她的紧张,易欢似乎过于游刃有余了。见她挂断电话,他向前一步,将她拉开的距离再次缩短。

    “你的回答?”

    眼见他又迫近,许文曳只觉得气紧,感觉再待下去就要因呼吸不畅憋闷而死了。

    她抬手戳住了易欢的肩膀,阻止他继续靠近。指尖微微颤抖,一如此刻颤抖的声线:“我要回去。”

    黑色布料下的体温滚烫灼人,许文曳似是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

    她有些慌乱无措。

    撞上易欢略带审视的目光时,她眼神躲闪,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得回去了。我妈妈催我了。”

    “嗯,”易欢一眼望进她蓄满了水的眼眸里,原本想说什么,最终道,“送你。”

    “不。”许文曳内心很混乱,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脱口道,“我跟刘子前一起,顺便摸摸他的底。”

    易欢一顿,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才道:“行。”

    -

    下山的路司机开得很慢,许文曳坐的是刘子前的车。

    司机在前面开车,她在后座给刘子前做功课摸底。

    许文曳强迫自己迅速回归到平静状态,把早就准备好的PPT测试课件打开,按照顺序测试刘子前的薄弱环节。

    但这事儿有点费劲。

    PPT做得详尽,按道理不该这么难。许文曳也从来没碰见过,这种简单的事情却这么难做的时候。

    她当然知道症结在哪里。

    车内气氛有点沉寂,许文曳心乱如麻,而被补课的刘子前则坐立难安。他们这群人虽说站得远,但鼻子灵,早就嗅到了两人之间不太对劲的气氛。

    刘子前借着伸懒腰的空挡瞄了眼后视镜,易欢的车子紧随在后面。

    他低头啪啪啪在“小时候打过架的情分·1”群里打字:

    ——【刘子前】:@易欢  卧槽!她玩真的!我这一路上在车上憋得都快漏尿了!我发誓,跟我家老头同车我都没坐得这么规矩过。

    ——【刘子前】:她是真的要让我提升成绩。那资料一沓一沓的,看得我头疼症都犯了。

    ——【刘子前】:@所有人  好兄弟有难一起扛,谁来替替我?我出双倍钱!

    他一连发了三条,群里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才有了动静。

    ——【周向阳】:……恭喜儿子,你快要升级了,爸爸回家温习去了。

    ——【周向阳】:为你浪荡人生的终结举杯[撒花]

    前车开得慢,张叔即便车技再厉害,也得跟着慢吞吞开。易欢在后座听课,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车里一时只有饶婷婷实时讲课的清脆声音。

    微信群聊消息弹出来时,易欢视线短暂离开电脑屏幕,往前车望去。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许文曳高束着的马尾辫,长卷发随着主人的动作左右摇摆。

    ——【刘子前】:@周向阳  你还是个人?@易欢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认真?难道不是走个流程意思意思就行了吗?

    易欢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敲击键盘回复,只有三个字。

    ——【易欢】:好好学。

    这条信息发送后,易欢的车子随之更换了车道。

    他一动,后面一长排车也动了。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庞大车流中。

    当留意到身后那辆黑色跑车掉头开走时,许文曳才缓缓放松紧绷了一路的肩膀,轻轻呼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手心,全是汗。

    因一个告白紧张成这样,这真是头一回。

    群里,刘子前面对着一排排刷成花的“好好学[撒花]”震惊哀嚎:

    ——【刘子前】:@所有人  说好的同生死共患难呢?@周向阳  儿砸,我们曾经有过的誓言都不作数了吗?爹要闹了!

    刘子前再回头一看,易欢的车子开走了。他生怕被误会,赶忙找易欢私聊:“怎么走了呢,待会儿你得送她回家啊。”

    易欢回得很快。

    ——【易欢】:今天你送。

    刘子前拍拍胸脯,总算是定下了心,没遭误会就好。

    他暗戳戳瞥了许文曳一眼,这差事很棘手啊。

    下山回城的这一段路,过程很艰难,但好在终于测试出了结果。刘子前打了个哈欠,道:“困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许……小许老师?”

    许文曳眼观鼻鼻观心,应了一声:“好。”

    她也快坚持不住了。

    -

    许文曳从刘子前车上下来,刚慢吞吞走进楼门口,便接到了刘应淼的电话。

    刘应淼声音有点惊慌:“曳姐,你在哪里?现在安全吗!”

    许文曳有点莫名其妙:“安全啊,我正在坐电梯。一会儿就到家了。”

    刘应淼松了一口气:“嗯,那回来说。”

    电梯到楼层,许文曳还没按门铃,门从里面啪一声打开了。

    刘应淼等在门口,先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见她全须全尾,这才放下一颗吊起来的心。她把手中原本拿着刷的手机往围裙兜里一扔,张开双臂朝许文曳抱了过来,一把搂住笑道:“曳姐,这么大的喜事儿也不跟妈妈说一声?”

    刘应淼抱得很用力,许文曳觉得勒得慌。感觉到刘应淼情绪激动,也没挣扎。

    她懵了一秒:“什、什么喜事儿?”

    刘应淼啧了一声,从围裙兜里摸到手机,憋着开心指给她看:“呐。”

    暂停的视频重新播放,里面传来女人的道歉声。

    是张芭蝴。

    刘应淼今日好不容易下一次厨,左等右等等不上许文曳回家。无聊滑进瀚海的校园论坛玩儿,恰好撞见了这爆炸性的一幕。

    刘应淼划拉着论坛里同学们的评论,挨个给大家点赞。长吁了一口气道:“真舒坦。曳姐,你今儿是不是去做这件事了,怎么办到的?”

    许文曳匆匆扫了眼视频,周向阳拍得很有技巧。除了杜越强一家人和她,其余人一个都没露面。

    视频进行过简单编辑,易欢、刘子前和其他同学的声音全都经过了模糊处理。

    即便是熟悉他们的人,也根本听不出来那是谁。

    当初这件事也是刘应淼心里的一根刺,许文曳实话实说:“易欢领着周向阳、刘子前和班级同学,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反正把杜越强一家都给弄到山上去了。”

    “啊,”听她说到易欢,刘应淼顿了一下。而后表情恢复如常,感叹似的赞道:“大欢这孩子真不错。”

    许文曳说得平静,但内心其实并不平静。尤其当她看到评论清一色倒向她,全都在批评杜越强一家时。

    她当然不会忘记,是谁帮她出了这口气的。

    许文曳点进微信,滑到易欢的对话框。看了几秒,正待说些什么,易欢的头像上突然出现了一条信息。

    ——【大魔王】:到家了?

    ——【曳舟】:嗯。

    对话框一直在输入,但也一直没信息过来。许文曳等了会儿,终于发过来了,只有三个字。

    ——【大魔王】:吓到了?

    许文曳抿了抿唇,他倒是感觉灵敏。

    她确实有点被吓到了。

    但更多的,其实是心乱。

    现在都有点回不过神来。刀枪不入的大魔王,居然会问她:想不想和他谈恋爱。

    那可是易欢!!!

    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大魔王易欢!!!

    许文曳现在都觉得心悸。

    看着这三个字,她没有回复。

    这会儿坐在饭桌前,喝着刘应淼给炖的妈妈牌初秋爱心滋补汤,许文曳总算是冷静下来点儿了。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回复信息。

    ——【曳舟】:杜宗子说要告你们。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你该怎么办?

    易欢回复得很快,几乎她发送过去,他秒回。

    ——【大魔王】:看过动物世界吗?

    ——【曳舟】:?

    ——【大魔王】:狗咬人的时候会先狂吠几声,狼不一样。狼捕猎时暗中窥视伺机而动,一口上去必得见血。

    许文曳听懂了。

    叫嚣着告的人,往往是纸老虎,实际并不敢行动。

    ——【大魔王】:放心。

    ——【大魔王】: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没脸告。

    许文曳终于安心。

    接着,便看到了易欢的下一条信息。

    ——【大魔王】:明早还要我来接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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