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曳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前是堆成小山的护肤品。她呆坐在那里，目光似是放在这些东西上，又似是没有。
刘应淼下班进了家门，在玄关处换了鞋，正待跟电话里的周耀说话，转眼就见自家姑娘背对着她坐着。
背光，从她这个方向只能瞧见一个高挺着的丸子头。
刘应淼心里觉得不大妙，寻思是不是考试成绩提前出来了。姑娘没考好，才闹出这么个参禅坐姿，没准儿迎着光的那面满脸泪了。
刘应淼一着急，挂了电话几步走过去，拍了下许文曳的肩膀。还没说话，视线越过许文曳的肩头，这便瞧见了那一地护肤品。
刘应淼惊的“哎呦”了一声，瞬间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也顾不上别的了，蹲下身就去翻生产日期：“曳姐，这你买的啊？怎么舍得买这么多呢。”
听到声音，许文曳僵直的眼珠子这才转了转。
她悠悠叹了口气，说：“是啊，我怎么舍得买这么多呢。”司机张叔搬了好几趟呢。
刘应淼翻见生产日期都很新鲜，刹那两眼冒光，夸道：“不错啊，曳姐，终于舍得投资自个儿了呀。我们家小财迷什么时候开窍了呀！”
呵呵。
开这方面的窍那是不可能的。
永远不可能。
许文曳盯着满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护肤品，有些头疼：“护肤品能退吗？”
从这些东西被搬上楼开始，她就在琢磨这事儿了。
她知道衣服可以退，护肤品还没退过。这会儿又在退与不退之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毕竟，这可是易欢送的。
要是退了给他知道了……就依大少爷的脾气，那情况可就不大妙了。
“退？买都买了退啥退啊？”刘应淼满脸兴奋，没空琢磨她的弦外之音。高高兴兴挑了两套，搂怀里道，“别怕用不了，妈妈跟你一起用。这东西保质期三年呢，咱娘俩往后三年的护肤品不用买了。”
说着，她起身往冰箱里装。
边装边看牌子，啧啧出声：“我姑娘真是厉害，要不不出手，一出手那必然冲着大牌子去。还一囤，就给它囤个两三年的。”
许文曳一听她说到大牌子，心脏当下颤了颤，眼前直闪金星。闻了闻，一股子钞票的新鲜味儿。
这得多少钱。
多！少！钱！
手机沉甸甸落在掌心里，打开的页面里，是其中一个牌子的网络售价。光看了这么一款，许文曳就已经放弃算钱了。
这让她怎么还他礼物。
怎！么！还！
根本！还！不！起！
一念毕，脑子里又自动播放易欢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不能允许，”他于暴烈的光线中注视着她，说，“我喜欢的女生，她觉得自己活得很粗糙。”
许文曳吸了吸鼻子。
她觉得，往后她再有什么感慨，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
再也不要轻易说！出！口！
反正肯定是不能当着易欢的面儿说的。
-
吃完晚饭后，许文曳回了卧室。她左思右想，最终还是点开了易欢的微信。
——【曳舟】：我准备送你一个礼物。
但是，她肯定花不了大钱。
至少没法儿跟他送她的礼物对等。
这件事让许文曳觉得挫败，她一头栽倒在书桌上。
待会儿这话，略不太好说出口。
好在，向来秒回的易欢这回没有秒回。许文曳便又有时间可以缓一缓，想想待会儿究竟该怎么说。
许文曳想得太入神，待听到信息提示音，还以为易欢回复了。她一猛子回神，抬头一瞧，也不知手指什么时候无意间戳进了游戏。
此时，好友对话框疯狂闪烁。
不过，不是她的师父，而是平日里偶尔组队玩儿游戏的几个人。
这几人齐刷刷在乐呵呵刷：“快来围观热闹，你师父跟榜一打起来了。”
因不是易欢的信息，许文曳便没怎么上心。她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就被这一行字闪到了眼睛，一口水悉数喷了出来。
“谁？”
“榜一啊。”
许文曳再定睛一瞧，易欢的游戏头像亮着。
确实在线。
“？”
她缓缓打了个问号。
对方看热闹不嫌事大，秒回：“榜一组局说要跟你师父打游戏——”
“然后？”
“——把你师父给刀了。”
许文曳：“……”
“哈哈哈哈，大神原来也会手滑。杀队友这档子事，有一天居然也会出现在榜一的黑历史中。快来见证历史。”
许文曳迅速给“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敲了一个标点符号：“。”
她这人来疯师父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手速快。许文曳前一秒刚敲完，后一秒他就回复过来了。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阿西吧儿①，我头上这个疯男人，他今天死了！！！[一万吨脏话暴力输出.jpg]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哥今天非得给他拉下来！！！拉不下来今晚不睡觉，明天不上学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除了拼刺刀没别的招儿了.jpg]
许文曳再一转眼，世界频道喇叭刷爆了，全都在围观榜一榜二厮杀。
许文曳默默退出了和“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的聊天界面，正待挪动手指退游戏，她那暴走的师父又发过来了。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老徒，今儿这局子，你既然赶上了，得来给师父撑一撑场子吧。[弄死榜一这个狗男人.jpg]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快来，让丫的瞧一瞧哥教出来的徒弟。咱师徒联手，虐死丫的！！！[这个狗男人真的激起了哥暴戾的战斗欲.jpg]
许文曳手指一颤，差点儿把手机给扔了。
这说的什么话，她这会儿还能站队？
她只觉得现在脚底板发软。
可不搭理师父也不好，说不过去。许文曳左右为难，想了几秒，啪啪打字。
——【一叶扁舟】：榜一打下来我觉得还挺难的，师父你说实话……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乖徒儿，这个节骨眼儿你真的要好好组织语言，你师父会炸.jpg]
——【一叶扁舟】：你是不是，给自己明天不想上学找了个借口？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
她师父气得表情包都不发了。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想企神我纵横游戏界这么多年，今天总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腹背受敌。[再见，我没有徒弟了.jpg]
棒，两难处境这就解了。
许文曳不怕死，继续发。
——【一叶扁舟】：如果不是这样……
——【一叶扁舟】：那你现在证明一下看看。
求求别打了，退游戏睡觉，明天准点儿上学。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呵呵。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激我？
许文曳：……？
这也能听劈叉？
——【一叶扁舟】：你想多了师父，我真的没有激你。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那你这是在给我敲战鼓呐。[我现在翻的白眼能饶地球转三百六十八圈你信不信.jpg]
——【一叶扁舟】：我是在陈述事实。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行，闭嘴吧。不想看见你的字，跪安吧。
许文曳一本正经解释。
——【一叶扁舟】：不是啊师父，榜一之所以是榜一，一定是有实力的。否则，我这么有实力的师父，怎么可能在榜二待这么久？
——【一叶扁舟】：难道是看在榜一那么帅的份儿上，才屈居第二吗？
还不如不解释。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
——【一叶扁舟】：要分析对手的情况，这不是师父你教我的吗。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
既然都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去打？可不就是给自己不想上学找借口么。
许文曳觉得自己推测得有理有据，一番劝解也很良心。也不知道她这人来疯师父为什么就听成了是在激他。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哥只是不跟他计较。[徒弟你的心黑了，鉴定完毕.jpg]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真计较起来，哥还能输给他？[再见，企神从此没有徒弟了.jpg]
许文曳憋着笑。
没能成功劝解，但好歹把自己给从漩涡里择出来了。
——【一叶扁舟】：好的。
——【一叶扁舟】：我先去洗洗心。等师父输了，给师父输点儿红血。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滚吧。[师徒情分已尽.jpg]
许文曳顺坡下驴。
——【一叶扁舟】：好嘞。
许文曳再去易欢那头，榜一“欢爷”的头像霸气亮着。不同于师父的聒噪，他安静极了。玩游戏就玩游戏，根本不分神聊天。
许文曳默默退出游戏。
她缓缓捂住脸颊：这场游戏世界里的发疯刀队友大战，应该……
——跟她没什么关系吧？
脑子里立马有一个声音凉凉道：“你说呢。”
许文曳又一头栽倒在了书桌上。
这事儿真的就很难评。
许文曳等到十二点，易欢也没回复。她实在困得不行，也不敢点进游戏观看战局，爬上床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一觉睡醒就去摸手机。
易欢回复了。
——【大少爷】：嗯。
发送时间：凌晨四点十八分。
“。”
许文曳睡眼惺忪点进游戏，世界频道炸了锅。昨晚神仙打架的场面太激烈，直到这会儿，喇叭还刷个没完。
许文曳颤抖着手指点进榜单，“欢爷”依旧高挂榜一。
而榜二的位置——
——换人了。
许文曳往下拉了许久，才找到她那倒霉催的师父。
他挂在了第八名的位置。
“。”
她又给易欢发信息。
——【曳舟】：你今天还去学校吗？
如许文曳所料，这条信息发送后，并没有得到回复。她便知道，易欢肯定是补觉去了。
今天出成绩，刘应淼生怕许文曳又哭鼻子。便起了个大早，给做了几道清肺败火的餐点。
吃过早饭后，许文曳出了门。刘应淼站在玄关口忧心忡忡地嘱咐：“曳姐，不管考多少，都放平心态哈。”
许文曳自觉这回心态放得挺平，要不是刘应淼提醒，她都快忘记这档子事儿了。她现在的脑子，全都被易欢给占据了。
易欢这人吧，总是有办法，用各种事情将她的注意力全部抢走。
想着他今天应该不去学校，许文曳出了门便径直往公交车站走。还没走几步，便听到了熟悉的鸣笛声。
许文曳不敢置信回头，SUV雷打不动停在老位置。前车车门降落，司机张叔正探头冲她微笑。
许文曳走过去拉开车门，入眼便见易欢靠着椅背睡得香。长腿大喇喇敞着，衬衫领口些微凌乱。胸前洇了一团，似洗脸时不小心溅到了水。
额前发根根竖立，还湿着，显然刚洗过澡。许文曳坐到旁边时，鼻端一股子沐浴露混合着草木香的味儿。
等车门关闭，车内光线便暗了下来。
许文曳规规矩矩坐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
易欢睡得很沉，她上车，车门开合，司机发动车子，都没能吵醒他。她的目光落在易欢的侧脸上。
近距离盯着看了几秒，她暗暗感慨一声。
老天爷对他真的很偏心。
即便是个很随意的侧脸，都这么好看。好看到，她心底里原本生了那么点儿的愤怒小火苗，都让一下子给吹熄了。
许文曳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会这样。
至少，当初遇见易欢的时候是没想到的。
原本她想着，见了面至少也要说一下的。怎么可以因为她跟师父玩游戏，就对师父……
就是怎么着，也得发个火吧。大火不能发，小火也得发一下吧。
但当真的看见他，见着这张脸，哪怕就是个侧脸，她胸腔里那根原本就微弱的小火苗，它自己啪叽一下，非常没出息地熄灭了。
许文曳真的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她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一个毫无底线的恋爱脑。
她双手捂住脸颊，有些不能直视新的自己。
新发现的自己。
多么新鲜啊，遇见了易欢，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耳畔呼吸沉沉，突然清晰了一点。
许文曳拿开双手。
许是一个姿势睡久了不舒服，易欢向她这边侧了过来。眼见着他的头就要滑落到她的肩膀上了，许文曳一抬手便挡在了易欢的脸颊边。
她的手贴到了他的脸颊。
皮肤相触的那一刻，许文曳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停在那里，不敢乱动。易欢的呼吸喷到手心里，潮乎乎的。
皮肤，如预料中的，柔软又细腻。
指尖戳到了额前发，看上去很硬的头发，居然摸着很软。
她有点意外。
许文曳手掌心里的软肉比较多，大约是觉得舒服，易欢在睡梦中无意识蹭了蹭她的手掌心。
以为他要醒来，许文曳迅速转过头坐正。瞬间跟石化了似的，一动不敢动。
她感觉脸颊发烫，手指发颤，心脏发潮。
大约过了十多秒，旁边除了浅浅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许文曳这才收拾好妄动的心，屏住呼吸一点一点转过脸。
易欢的身子由平睡到侧躺，完全偏向了她这边。如果不是安全带扯着，许文曳毫不怀疑，他这会儿一定整个身子都在她这面。
许文曳的视线又移到他脸颊上。
平日里就见易欢眼睫毛浓密，现下闭着眼，更是密密铺了一层，占据了眼下半片江山，极其嚣张。
许文曳眨眼，感觉了下自己的眼睫毛。这么一对比，应该比她的还要多一点。
一个男生，居然，长这么浓密的眼睫毛。
心里突地窜出来一个念头。
许文曳看向易欢。
他睡着了。
没错，他确实睡着了。
还很沉。
许文曳的手指尖颤了一下，而后，微微往下一勾，探了探，小心翼翼摸向易欢的睫毛。
片刻后，她缩回手。
眼睫毛也是软的。
要不是亲手确认，她都不敢信。
平日里总是一副怼天怼地的模样，感觉他就应该哪哪儿都硬。
居然，头发是软的。
眼睫毛，也是软的。
-
车子驶入瀚海地下停车场，等车停了，易欢也不见有醒来的迹象。许文曳举了一路的胳膊，手臂都要麻木了。
耳听着司机下车，生怕他过来喊易欢，许文曳迅速把易欢的脸往他的座椅中间推。
这么一推，大少爷终于醒了。
易欢醒来第一秒就朝身侧望去。眼皮睡出了两道褶，原本冷俊且距离感十足的丹凤眼变成了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人还正惺忪，看见她后又透过车窗望了眼外面，哑声道：“到学校了？上车后怎么不叫醒我。”
许文曳揉着发麻的手腕，凉凉道：“也得能叫醒啊。”
见她下车，易欢便也转身。
司机早就殷勤替他开了车门，还把早点往他手心里送。易欢这会儿没半点儿胃口，推拒了，目光追随着许文曳：“你叫我了？”
许文曳见他跟了过来，还穿着单薄的衬衫。进入月底，早晚降温，天气有点冷。外面不比车上，她道：“你不穿外套吗。”
易欢睡得迷糊，见许文曳下车他也下车，早就忘记外套了。这会儿张叔赶忙又上车去帮他取来。
两人进了电梯，易欢还困得慌，阖眼枕着电梯壁睡觉。片刻后，似想到了什么，唇角不由翘了起来。
又睁眼眯着一条缝往身侧望去。
入眼是许文曳高高的马尾和漆黑柔软的卷发。
她刚刚注意到了他没穿外套。
他自己都没察觉。
这让易欢极其受用。
他实在太困，看着看着，又阖上了眼。
电梯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
瀚海的月考，回回都牵动着字母班学生的心。满电梯的学生全都紧紧盯着手机，个个眉头紧皱，咬着指甲盖儿等全校排名。
只有许文曳和身旁的易欢没在看手机。
其实许文曳挺想看，她拿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易欢微眯着眼靠着电梯又睡着了，没有半点儿要看手机的意思。
许文曳转念一想，同样都是学霸，她得学习学习他这种考完试优哉游哉天下太平的心态。
一念毕，就听有人喊了一声：“出来了！”
喊话的同学转回头，见易欢闭着眼，不好打扰。压低声音和身旁同学感慨：“我靠，没天理，他这也太稳了！”
许文曳心一沉。
虽说考前她就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并不觉得一定会考过易欢。但多少还是存了一点儿小心思的。
瀚海A班的教学和一中大不一样，不追求速度，只追求教学质量。因此，进度比一中慢。这一个月讲的知识点，许文曳上个学期已经在一中提前学过了。
听了瀚海教师对知识的讲解，她察觉到了两方巨大的差异，因此并不敢马虎对待。
嚼过一遍的东西，瀚海老师又给回炉重造加工了一遍。
结果，还是没能考过易欢。
这一个月，易欢经常跟着易承焱外出，分给学习的时间有限。
而她，则因一直等着卫江，其他的补课单子都没接。换言之，她的时间几乎全都用在学习上了。
虽然早就知道易欢厉害，但当事实真的摆在许文曳眼前，说不沮丧，那是假的。
-
教室里今日很热闹，少了些熟悉的面孔，多了些陌生的面孔。当然，这些陌生的面孔里，也有熟悉的。
比如，卫江和卫灵两兄妹。
虽说已经有了替代的补课客户，看到卫江能升到A班，许文曳还是挺有成就感的。至于卫灵，许文曳目光一点，掠过了她。
开学第一个月月考过后，就到了万众瞩目的升降班了。
成绩前一秒才在电子屏上刷出来，不用班主任招呼，后一秒，各个班级的学生们就自发开始行动了。
许文曳头一回经历这档子事儿，还有些不太适应。再回头一瞧，易欢困得厉害，跟在她身后一进教室，就趴桌子上睡觉去了。
前任同桌这次没考好，收拾书本往后坐，见着许文曳，默默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许文曳正待翻手机看自己究竟考了多少分，突听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一群男生抱书本的抱书本，拿水杯的拿水杯，还有脖子上挂相机的。他们浩浩荡荡进了A班，中间簇拥着一位高个子女生。
女生唇不点而红，一头浅棕色大波浪衬着一张巴掌大的脸，咖色长筒靴包裹着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显出一股子精致感。只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上去略显疲惫。
女生迈着豪气万丈的步伐走进来，一路嚷嚷着道：“啊啊啊啊，我真是受够了，我不要跟易狗坐同桌。”
声音如摇曳的风铃，清脆动听。
教室里，卫灵升班带来一群女生，闹哄哄的，周围俱是围观她的男生。这个女生一出现，刹那间便把风头全都夺走了。
教室里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全都望向教室门口。
待女生这一嗓子吆喝完毕，回应她的，是满教室的哈哈哈哈声。
全是男生们的笑声，惊天动地。
许文曳回头一瞧，都是平日里跟易欢玩儿得挺好的男生。刘子前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周向阳眉眼弯弯。
许文曳便明白，这是认识。
不止认识，还很熟。
女生怒目圆睁，嚷道：“笑屁啊。”
话凶，表情也凶。奈何她长得实在太漂亮，看上去又是一副别样的骄横模样。
身旁跟着的一男生取下挂自己脖子上的相机，小心翼翼给挂在了她脖子上，低声提醒：“月哥，这回你不跟他同桌，你考了第三名。”
他指着周向阳：“你跟他同桌。”
“昂，”女生抬手一捋大波浪，“给我气晕了，忘记我考第三名了。”
说着，她笑嘻嘻抬眼朝第二名的位置看过来：“是哪个倒霉催的小宝贝要跟易狗坐同桌呀，可真是可怜。我看看是哪个小天使救了我，我这得……”
她话未说完，这便与刚看完分数，才坐到易欢旁边的许文曳对上了视线。
女生那双原本笑嘻嘻准备看热闹的眼睛突地睁大，一点一点放亮，“哎呦”了一声。跟着，便冲许文曳甜甜一笑：“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呢。”
再看向身旁的易欢，她啊啊啊了几声：“易狗这什么狗运气，我也要跟漂亮小姐姐坐同桌。”
许文曳：“。”
女生旁边的男生们把书本和水杯全都给她摆放好了，其中一个又把她拉到一边，苦口婆心道：“月哥，你收敛着点儿。你这么奔放，她没准儿会觉得你是个变态。”
“啧。”女生不爽地一瞪眼，“你才是变态，你全家都变态。”她抬起脚一脚冲男生屁股踹去，“都滚吧。”
男生们嬉皮笑脸作鸟兽散，还嚷嚷一句：“等你受刑完毕，我们再一起玩儿。等你哈。”
许文曳愣神间，就听左边同学在唠嗑：“韩邀月真的，绝了。”
“谁说不是呢。她想考回来就能考回来。”
“试卷就是她玩儿的天地。”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她似的那么随心所欲，就很气人。”
“这还真气不着，人跟人不一样。”
“……”
许文曳正侧耳听，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许文曳转回身。
韩邀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易欢座位后面，拍她的人，正是她。
见她回头，韩邀月朝着她甜甜一笑：“Hi，我叫韩邀月。”
离着近了，许文曳才看到，韩邀月眼睛下方挂了俩熊猫。这才使得这双漂亮的大眼睛看上去很疲惫。
许文曳也冲她笑：“许文曳。”
“啊，”韩邀月感叹一声，用只有许文曳能听懂的语气强调了一遍，“终于知道你叫什么了。”
两人相视一笑，是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
韩邀月跟着一转头，朝向正前方，跟变脸似的，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凉凉道，“易狗，你这什么表情？”她拿下巴点了点许文曳，“我跟曳姐姐说话，炸你家的锅了？”
“曳……”身旁的周向阳瞪大了眼睛，“曳姐姐？”
能让磨人精韩邀月喊姐的，这得是头一个。
许文曳一转眼，这便看到易欢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此时正撑着下巴，睨着韩邀月，眼神略微不善。与韩邀月一样，表情很不爽。
易欢嘶了一声，话都懒待和韩邀月说，冲着周向阳道：“你怎么回事，怎么才考了这么点儿？让这烦人精坐我身后。”
这属于是神仙打架殃及凡人，周向阳也不想考第四名啊。
关键是，他想不想跟他能不能是两回事。被无意中插了一刀，周向阳默默吐了一口血，埋头去做题了。
“烦人精？我去。本小姐也很不乐意坐你身后呢。真是……”韩邀月气得咬牙切齿，待看到许文曳，跟变脸似的，一秒恢复笑颜如花，“等下回，本小姐就考个第一名，去和我曳姐姐坐。”
易欢嗤笑一声：“做梦。”
韩邀月这个亲昵且自来熟的“曳姐姐”，一声一声的，叫得易欢耳朵眼儿发疼。他打量韩邀月几眼，一副护食的模样：“你给我离她远点儿。”
许文曳围观了这么半天，也算是看明白了。
这几人一瞧就很熟。
只是还没琢磨明白究竟熟到哪个程度。
“切，你说离远点儿就远点儿啊。你是老几……等等。”韩邀月似突然反应过来，突地拿手指着易欢，“易狗你不对劲！”
她目光再往许文曳脸上扫量，跟着往后撤开，拿手比划了一个取景框，把两人放同一个画面里。
韩邀月仔细这么一瞧，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娇俏一笑：“什么情况？”她冲易欢挑眉，笑嘻嘻八卦：“你们什么关系？”
对这个问题，易欢没有像往常似的忽视，特别好脾气地接了。他眼神朝许文曳那里一点，道：“问她。”
“哎呦。日天日地日祖宗的易狗，”韩邀月快乐死了，“你还有这一天啊。你居然，还得问人家，你和人家，是什！么！关！系！哈哈哈哈哈，看你吃瘪我怎么那么快乐。”
“呐，”韩邀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转向许文曳，甜甜问，“曳姐姐，你和易狗究竟什么关系呀。”
许文曳：“。”
她微微一侧脸，不用掀眼去看，立即便察觉到了一股子灼人的视线。过于灼热，让她几乎有些支撑不住。
许文曳道：“朋友。”
说完，匆匆转身。
身后传来韩邀月的仰天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朋友。哈哈哈哈哈，易狗啊，你真是该啊。”
教室里的热闹只持续了这么片刻，便终止在了饶婷婷的脚步声里。
饶婷婷踩着高跟鞋进了教室，怀里抱着一大叠试卷，分发给前排同学，道：“发下去。”
到易欢那儿时，撇过了他。正要给许文曳，易欢一指许文曳身后的周向阳。饶婷婷心领神会，中途折道递给了周向阳。
许文曳才伸出来的手，便又缩了回去。
她转过头，用眼神无声传递了一个讯息。
干嘛。
易欢是披着外套进教室的。进了教室后，他便把外套罩在了头上。此时人醒了，外套便又松松挂在了肩膀上。
他微挑眉，看上去有点不悦，抱臂看着她，重重说：“朋友？”
许文曳没觉得自己说错。
目前来说，她对他们关系的定位就是朋友。经历了这么多，肯定要比同学关系亲近一点的。
易欢皱眉，丹凤眼里藏了一点不爽：“你是觉得我缺朋友吗？”
饶婷婷顺着发试卷的进程走到了教室后面，边走边点评这次试卷的难易度。
易欢旁若无人道:“许文曳你听好了，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一种关系。其他的，我都不接受。”
许文曳轻轻咬住了下唇。
她捏紧手指又放松，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可不说话又不行。最终掀起眼皮看向他，小声道：“你这也太……霸道了吧。”
现在也是，昨晚也是。
易欢皱眉：“我哪里霸……”
“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师父啊。我只是跟他玩场游戏，又不干别的。”许文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口气道，“还有，我们两个的关系，总得有个过程吧。”
饶婷婷正说着呢，来了个电话，便停下脚步接听。
听到许文曳的前半句话，易欢原本想说什么，跟着便听到了她后面的话。
过程？
他略一停顿：“什么？”
许文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是说，你觉得，你一个人，就可以决定我们两个人的关系？”
难道，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就不作数吗？
易欢不说话了。
他静静看着她。
许文曳也没回避他的目光，与他安静对视。
直到饶婷婷举着电话走向前排，来到她身旁，关心道：“许文曳你发烧了啊？带病怎么能安心学习呢。”跟着说，“难受就休息一天，老师准假了。”
许文曳：“？”
她发烧她自己怎么不知……
等等，许文曳觉得这情况有点熟悉。
她点开微信一瞧，刘应淼发来一条信息。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曳姐，逃课去。:）
刘应淼下班进了家门，在玄关处换了鞋，正待跟电话里的周耀说话，转眼就见自家姑娘背对着她坐着。
背光，从她这个方向只能瞧见一个高挺着的丸子头。
刘应淼心里觉得不大妙，寻思是不是考试成绩提前出来了。姑娘没考好，才闹出这么个参禅坐姿，没准儿迎着光的那面满脸泪了。
刘应淼一着急，挂了电话几步走过去，拍了下许文曳的肩膀。还没说话，视线越过许文曳的肩头，这便瞧见了那一地护肤品。
刘应淼惊的“哎呦”了一声，瞬间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也顾不上别的了，蹲下身就去翻生产日期：“曳姐，这你买的啊？怎么舍得买这么多呢。”
听到声音，许文曳僵直的眼珠子这才转了转。
她悠悠叹了口气，说：“是啊，我怎么舍得买这么多呢。”司机张叔搬了好几趟呢。
刘应淼翻见生产日期都很新鲜，刹那两眼冒光，夸道：“不错啊，曳姐，终于舍得投资自个儿了呀。我们家小财迷什么时候开窍了呀！”
呵呵。
开这方面的窍那是不可能的。
永远不可能。
许文曳盯着满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护肤品，有些头疼：“护肤品能退吗？”
从这些东西被搬上楼开始，她就在琢磨这事儿了。
她知道衣服可以退，护肤品还没退过。这会儿又在退与不退之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毕竟，这可是易欢送的。
要是退了给他知道了……就依大少爷的脾气，那情况可就不大妙了。
“退？买都买了退啥退啊？”刘应淼满脸兴奋，没空琢磨她的弦外之音。高高兴兴挑了两套，搂怀里道，“别怕用不了，妈妈跟你一起用。这东西保质期三年呢，咱娘俩往后三年的护肤品不用买了。”
说着，她起身往冰箱里装。
边装边看牌子，啧啧出声：“我姑娘真是厉害，要不不出手，一出手那必然冲着大牌子去。还一囤，就给它囤个两三年的。”
许文曳一听她说到大牌子，心脏当下颤了颤，眼前直闪金星。闻了闻，一股子钞票的新鲜味儿。
这得多少钱。
多！少！钱！
手机沉甸甸落在掌心里，打开的页面里，是其中一个牌子的网络售价。光看了这么一款，许文曳就已经放弃算钱了。
这让她怎么还他礼物。
怎！么！还！
根本！还！不！起！
一念毕，脑子里又自动播放易欢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不能允许，”他于暴烈的光线中注视着她，说，“我喜欢的女生，她觉得自己活得很粗糙。”
许文曳吸了吸鼻子。
她觉得，往后她再有什么感慨，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
再也不要轻易说！出！口！
反正肯定是不能当着易欢的面儿说的。
-
吃完晚饭后，许文曳回了卧室。她左思右想，最终还是点开了易欢的微信。
——【曳舟】：我准备送你一个礼物。
但是，她肯定花不了大钱。
至少没法儿跟他送她的礼物对等。
这件事让许文曳觉得挫败，她一头栽倒在书桌上。
待会儿这话，略不太好说出口。
好在，向来秒回的易欢这回没有秒回。许文曳便又有时间可以缓一缓，想想待会儿究竟该怎么说。
许文曳想得太入神，待听到信息提示音，还以为易欢回复了。她一猛子回神，抬头一瞧，也不知手指什么时候无意间戳进了游戏。
此时，好友对话框疯狂闪烁。
不过，不是她的师父，而是平日里偶尔组队玩儿游戏的几个人。
这几人齐刷刷在乐呵呵刷：“快来围观热闹，你师父跟榜一打起来了。”
因不是易欢的信息，许文曳便没怎么上心。她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就被这一行字闪到了眼睛，一口水悉数喷了出来。
“谁？”
“榜一啊。”
许文曳再定睛一瞧，易欢的游戏头像亮着。
确实在线。
“？”
她缓缓打了个问号。
对方看热闹不嫌事大，秒回：“榜一组局说要跟你师父打游戏——”
“然后？”
“——把你师父给刀了。”
许文曳：“……”
“哈哈哈哈，大神原来也会手滑。杀队友这档子事，有一天居然也会出现在榜一的黑历史中。快来见证历史。”
许文曳迅速给“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敲了一个标点符号：“。”
她这人来疯师父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手速快。许文曳前一秒刚敲完，后一秒他就回复过来了。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阿西吧儿①，我头上这个疯男人，他今天死了！！！[一万吨脏话暴力输出.jpg]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哥今天非得给他拉下来！！！拉不下来今晚不睡觉，明天不上学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除了拼刺刀没别的招儿了.jpg]
许文曳再一转眼，世界频道喇叭刷爆了，全都在围观榜一榜二厮杀。
许文曳默默退出了和“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的聊天界面，正待挪动手指退游戏，她那暴走的师父又发过来了。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老徒，今儿这局子，你既然赶上了，得来给师父撑一撑场子吧。[弄死榜一这个狗男人.jpg]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快来，让丫的瞧一瞧哥教出来的徒弟。咱师徒联手，虐死丫的！！！[这个狗男人真的激起了哥暴戾的战斗欲.jpg]
许文曳手指一颤，差点儿把手机给扔了。
这说的什么话，她这会儿还能站队？
她只觉得现在脚底板发软。
可不搭理师父也不好，说不过去。许文曳左右为难，想了几秒，啪啪打字。
——【一叶扁舟】：榜一打下来我觉得还挺难的，师父你说实话……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乖徒儿，这个节骨眼儿你真的要好好组织语言，你师父会炸.jpg]
——【一叶扁舟】：你是不是，给自己明天不想上学找了个借口？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
她师父气得表情包都不发了。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想企神我纵横游戏界这么多年，今天总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腹背受敌。[再见，我没有徒弟了.jpg]
棒，两难处境这就解了。
许文曳不怕死，继续发。
——【一叶扁舟】：如果不是这样……
——【一叶扁舟】：那你现在证明一下看看。
求求别打了，退游戏睡觉，明天准点儿上学。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呵呵。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激我？
许文曳：……？
这也能听劈叉？
——【一叶扁舟】：你想多了师父，我真的没有激你。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那你这是在给我敲战鼓呐。[我现在翻的白眼能饶地球转三百六十八圈你信不信.jpg]
——【一叶扁舟】：我是在陈述事实。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行，闭嘴吧。不想看见你的字，跪安吧。
许文曳一本正经解释。
——【一叶扁舟】：不是啊师父，榜一之所以是榜一，一定是有实力的。否则，我这么有实力的师父，怎么可能在榜二待这么久？
——【一叶扁舟】：难道是看在榜一那么帅的份儿上，才屈居第二吗？
还不如不解释。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
——【一叶扁舟】：要分析对手的情况，这不是师父你教我的吗。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
既然都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去打？可不就是给自己不想上学找借口么。
许文曳觉得自己推测得有理有据，一番劝解也很良心。也不知道她这人来疯师父为什么就听成了是在激他。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哥只是不跟他计较。[徒弟你的心黑了，鉴定完毕.jpg]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真计较起来，哥还能输给他？[再见，企神从此没有徒弟了.jpg]
许文曳憋着笑。
没能成功劝解，但好歹把自己给从漩涡里择出来了。
——【一叶扁舟】：好的。
——【一叶扁舟】：我先去洗洗心。等师父输了，给师父输点儿红血。
——【哥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神】：……滚吧。[师徒情分已尽.jpg]
许文曳顺坡下驴。
——【一叶扁舟】：好嘞。
许文曳再去易欢那头，榜一“欢爷”的头像霸气亮着。不同于师父的聒噪，他安静极了。玩游戏就玩游戏，根本不分神聊天。
许文曳默默退出游戏。
她缓缓捂住脸颊：这场游戏世界里的发疯刀队友大战，应该……
——跟她没什么关系吧？
脑子里立马有一个声音凉凉道：“你说呢。”
许文曳又一头栽倒在了书桌上。
这事儿真的就很难评。
许文曳等到十二点，易欢也没回复。她实在困得不行，也不敢点进游戏观看战局，爬上床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一觉睡醒就去摸手机。
易欢回复了。
——【大少爷】：嗯。
发送时间：凌晨四点十八分。
“。”
许文曳睡眼惺忪点进游戏，世界频道炸了锅。昨晚神仙打架的场面太激烈，直到这会儿，喇叭还刷个没完。
许文曳颤抖着手指点进榜单，“欢爷”依旧高挂榜一。
而榜二的位置——
——换人了。
许文曳往下拉了许久，才找到她那倒霉催的师父。
他挂在了第八名的位置。
“。”
她又给易欢发信息。
——【曳舟】：你今天还去学校吗？
如许文曳所料，这条信息发送后，并没有得到回复。她便知道，易欢肯定是补觉去了。
今天出成绩，刘应淼生怕许文曳又哭鼻子。便起了个大早，给做了几道清肺败火的餐点。
吃过早饭后，许文曳出了门。刘应淼站在玄关口忧心忡忡地嘱咐：“曳姐，不管考多少，都放平心态哈。”
许文曳自觉这回心态放得挺平，要不是刘应淼提醒，她都快忘记这档子事儿了。她现在的脑子，全都被易欢给占据了。
易欢这人吧，总是有办法，用各种事情将她的注意力全部抢走。
想着他今天应该不去学校，许文曳出了门便径直往公交车站走。还没走几步，便听到了熟悉的鸣笛声。
许文曳不敢置信回头，SUV雷打不动停在老位置。前车车门降落，司机张叔正探头冲她微笑。
许文曳走过去拉开车门，入眼便见易欢靠着椅背睡得香。长腿大喇喇敞着，衬衫领口些微凌乱。胸前洇了一团，似洗脸时不小心溅到了水。
额前发根根竖立，还湿着，显然刚洗过澡。许文曳坐到旁边时，鼻端一股子沐浴露混合着草木香的味儿。
等车门关闭，车内光线便暗了下来。
许文曳规规矩矩坐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
易欢睡得很沉，她上车，车门开合，司机发动车子，都没能吵醒他。她的目光落在易欢的侧脸上。
近距离盯着看了几秒，她暗暗感慨一声。
老天爷对他真的很偏心。
即便是个很随意的侧脸，都这么好看。好看到，她心底里原本生了那么点儿的愤怒小火苗，都让一下子给吹熄了。
许文曳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会这样。
至少，当初遇见易欢的时候是没想到的。
原本她想着，见了面至少也要说一下的。怎么可以因为她跟师父玩游戏，就对师父……
就是怎么着，也得发个火吧。大火不能发，小火也得发一下吧。
但当真的看见他，见着这张脸，哪怕就是个侧脸，她胸腔里那根原本就微弱的小火苗，它自己啪叽一下，非常没出息地熄灭了。
许文曳真的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她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一个毫无底线的恋爱脑。
她双手捂住脸颊，有些不能直视新的自己。
新发现的自己。
多么新鲜啊，遇见了易欢，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耳畔呼吸沉沉，突然清晰了一点。
许文曳拿开双手。
许是一个姿势睡久了不舒服，易欢向她这边侧了过来。眼见着他的头就要滑落到她的肩膀上了，许文曳一抬手便挡在了易欢的脸颊边。
她的手贴到了他的脸颊。
皮肤相触的那一刻，许文曳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停在那里，不敢乱动。易欢的呼吸喷到手心里，潮乎乎的。
皮肤，如预料中的，柔软又细腻。
指尖戳到了额前发，看上去很硬的头发，居然摸着很软。
她有点意外。
许文曳手掌心里的软肉比较多，大约是觉得舒服，易欢在睡梦中无意识蹭了蹭她的手掌心。
以为他要醒来，许文曳迅速转过头坐正。瞬间跟石化了似的，一动不敢动。
她感觉脸颊发烫，手指发颤，心脏发潮。
大约过了十多秒，旁边除了浅浅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许文曳这才收拾好妄动的心，屏住呼吸一点一点转过脸。
易欢的身子由平睡到侧躺，完全偏向了她这边。如果不是安全带扯着，许文曳毫不怀疑，他这会儿一定整个身子都在她这面。
许文曳的视线又移到他脸颊上。
平日里就见易欢眼睫毛浓密，现下闭着眼，更是密密铺了一层，占据了眼下半片江山，极其嚣张。
许文曳眨眼，感觉了下自己的眼睫毛。这么一对比，应该比她的还要多一点。
一个男生，居然，长这么浓密的眼睫毛。
心里突地窜出来一个念头。
许文曳看向易欢。
他睡着了。
没错，他确实睡着了。
还很沉。
许文曳的手指尖颤了一下，而后，微微往下一勾，探了探，小心翼翼摸向易欢的睫毛。
片刻后，她缩回手。
眼睫毛也是软的。
要不是亲手确认，她都不敢信。
平日里总是一副怼天怼地的模样，感觉他就应该哪哪儿都硬。
居然，头发是软的。
眼睫毛，也是软的。
-
车子驶入瀚海地下停车场，等车停了，易欢也不见有醒来的迹象。许文曳举了一路的胳膊，手臂都要麻木了。
耳听着司机下车，生怕他过来喊易欢，许文曳迅速把易欢的脸往他的座椅中间推。
这么一推，大少爷终于醒了。
易欢醒来第一秒就朝身侧望去。眼皮睡出了两道褶，原本冷俊且距离感十足的丹凤眼变成了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人还正惺忪，看见她后又透过车窗望了眼外面，哑声道：“到学校了？上车后怎么不叫醒我。”
许文曳揉着发麻的手腕，凉凉道：“也得能叫醒啊。”
见她下车，易欢便也转身。
司机早就殷勤替他开了车门，还把早点往他手心里送。易欢这会儿没半点儿胃口，推拒了，目光追随着许文曳：“你叫我了？”
许文曳见他跟了过来，还穿着单薄的衬衫。进入月底，早晚降温，天气有点冷。外面不比车上，她道：“你不穿外套吗。”
易欢睡得迷糊，见许文曳下车他也下车，早就忘记外套了。这会儿张叔赶忙又上车去帮他取来。
两人进了电梯，易欢还困得慌，阖眼枕着电梯壁睡觉。片刻后，似想到了什么，唇角不由翘了起来。
又睁眼眯着一条缝往身侧望去。
入眼是许文曳高高的马尾和漆黑柔软的卷发。
她刚刚注意到了他没穿外套。
他自己都没察觉。
这让易欢极其受用。
他实在太困，看着看着，又阖上了眼。
电梯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
瀚海的月考，回回都牵动着字母班学生的心。满电梯的学生全都紧紧盯着手机，个个眉头紧皱，咬着指甲盖儿等全校排名。
只有许文曳和身旁的易欢没在看手机。
其实许文曳挺想看，她拿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易欢微眯着眼靠着电梯又睡着了，没有半点儿要看手机的意思。
许文曳转念一想，同样都是学霸，她得学习学习他这种考完试优哉游哉天下太平的心态。
一念毕，就听有人喊了一声：“出来了！”
喊话的同学转回头，见易欢闭着眼，不好打扰。压低声音和身旁同学感慨：“我靠，没天理，他这也太稳了！”
许文曳心一沉。
虽说考前她就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并不觉得一定会考过易欢。但多少还是存了一点儿小心思的。
瀚海A班的教学和一中大不一样，不追求速度，只追求教学质量。因此，进度比一中慢。这一个月讲的知识点，许文曳上个学期已经在一中提前学过了。
听了瀚海教师对知识的讲解，她察觉到了两方巨大的差异，因此并不敢马虎对待。
嚼过一遍的东西，瀚海老师又给回炉重造加工了一遍。
结果，还是没能考过易欢。
这一个月，易欢经常跟着易承焱外出，分给学习的时间有限。
而她，则因一直等着卫江，其他的补课单子都没接。换言之，她的时间几乎全都用在学习上了。
虽然早就知道易欢厉害，但当事实真的摆在许文曳眼前，说不沮丧，那是假的。
-
教室里今日很热闹，少了些熟悉的面孔，多了些陌生的面孔。当然，这些陌生的面孔里，也有熟悉的。
比如，卫江和卫灵两兄妹。
虽说已经有了替代的补课客户，看到卫江能升到A班，许文曳还是挺有成就感的。至于卫灵，许文曳目光一点，掠过了她。
开学第一个月月考过后，就到了万众瞩目的升降班了。
成绩前一秒才在电子屏上刷出来，不用班主任招呼，后一秒，各个班级的学生们就自发开始行动了。
许文曳头一回经历这档子事儿，还有些不太适应。再回头一瞧，易欢困得厉害，跟在她身后一进教室，就趴桌子上睡觉去了。
前任同桌这次没考好，收拾书本往后坐，见着许文曳，默默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许文曳正待翻手机看自己究竟考了多少分，突听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一群男生抱书本的抱书本，拿水杯的拿水杯，还有脖子上挂相机的。他们浩浩荡荡进了A班，中间簇拥着一位高个子女生。
女生唇不点而红，一头浅棕色大波浪衬着一张巴掌大的脸，咖色长筒靴包裹着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显出一股子精致感。只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上去略显疲惫。
女生迈着豪气万丈的步伐走进来，一路嚷嚷着道：“啊啊啊啊，我真是受够了，我不要跟易狗坐同桌。”
声音如摇曳的风铃，清脆动听。
教室里，卫灵升班带来一群女生，闹哄哄的，周围俱是围观她的男生。这个女生一出现，刹那间便把风头全都夺走了。
教室里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全都望向教室门口。
待女生这一嗓子吆喝完毕，回应她的，是满教室的哈哈哈哈声。
全是男生们的笑声，惊天动地。
许文曳回头一瞧，都是平日里跟易欢玩儿得挺好的男生。刘子前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周向阳眉眼弯弯。
许文曳便明白，这是认识。
不止认识，还很熟。
女生怒目圆睁，嚷道：“笑屁啊。”
话凶，表情也凶。奈何她长得实在太漂亮，看上去又是一副别样的骄横模样。
身旁跟着的一男生取下挂自己脖子上的相机，小心翼翼给挂在了她脖子上，低声提醒：“月哥，这回你不跟他同桌，你考了第三名。”
他指着周向阳：“你跟他同桌。”
“昂，”女生抬手一捋大波浪，“给我气晕了，忘记我考第三名了。”
说着，她笑嘻嘻抬眼朝第二名的位置看过来：“是哪个倒霉催的小宝贝要跟易狗坐同桌呀，可真是可怜。我看看是哪个小天使救了我，我这得……”
她话未说完，这便与刚看完分数，才坐到易欢旁边的许文曳对上了视线。
女生那双原本笑嘻嘻准备看热闹的眼睛突地睁大，一点一点放亮，“哎呦”了一声。跟着，便冲许文曳甜甜一笑：“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呢。”
再看向身旁的易欢，她啊啊啊了几声：“易狗这什么狗运气，我也要跟漂亮小姐姐坐同桌。”
许文曳：“。”
女生旁边的男生们把书本和水杯全都给她摆放好了，其中一个又把她拉到一边，苦口婆心道：“月哥，你收敛着点儿。你这么奔放，她没准儿会觉得你是个变态。”
“啧。”女生不爽地一瞪眼，“你才是变态，你全家都变态。”她抬起脚一脚冲男生屁股踹去，“都滚吧。”
男生们嬉皮笑脸作鸟兽散，还嚷嚷一句：“等你受刑完毕，我们再一起玩儿。等你哈。”
许文曳愣神间，就听左边同学在唠嗑：“韩邀月真的，绝了。”
“谁说不是呢。她想考回来就能考回来。”
“试卷就是她玩儿的天地。”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她似的那么随心所欲，就很气人。”
“这还真气不着，人跟人不一样。”
“……”
许文曳正侧耳听，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许文曳转回身。
韩邀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易欢座位后面，拍她的人，正是她。
见她回头，韩邀月朝着她甜甜一笑：“Hi，我叫韩邀月。”
离着近了，许文曳才看到，韩邀月眼睛下方挂了俩熊猫。这才使得这双漂亮的大眼睛看上去很疲惫。
许文曳也冲她笑：“许文曳。”
“啊，”韩邀月感叹一声，用只有许文曳能听懂的语气强调了一遍，“终于知道你叫什么了。”
两人相视一笑，是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
韩邀月跟着一转头，朝向正前方，跟变脸似的，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凉凉道，“易狗，你这什么表情？”她拿下巴点了点许文曳，“我跟曳姐姐说话，炸你家的锅了？”
“曳……”身旁的周向阳瞪大了眼睛，“曳姐姐？”
能让磨人精韩邀月喊姐的，这得是头一个。
许文曳一转眼，这便看到易欢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此时正撑着下巴，睨着韩邀月，眼神略微不善。与韩邀月一样，表情很不爽。
易欢嘶了一声，话都懒待和韩邀月说，冲着周向阳道：“你怎么回事，怎么才考了这么点儿？让这烦人精坐我身后。”
这属于是神仙打架殃及凡人，周向阳也不想考第四名啊。
关键是，他想不想跟他能不能是两回事。被无意中插了一刀，周向阳默默吐了一口血，埋头去做题了。
“烦人精？我去。本小姐也很不乐意坐你身后呢。真是……”韩邀月气得咬牙切齿，待看到许文曳，跟变脸似的，一秒恢复笑颜如花，“等下回，本小姐就考个第一名，去和我曳姐姐坐。”
易欢嗤笑一声：“做梦。”
韩邀月这个亲昵且自来熟的“曳姐姐”，一声一声的，叫得易欢耳朵眼儿发疼。他打量韩邀月几眼，一副护食的模样：“你给我离她远点儿。”
许文曳围观了这么半天，也算是看明白了。
这几人一瞧就很熟。
只是还没琢磨明白究竟熟到哪个程度。
“切，你说离远点儿就远点儿啊。你是老几……等等。”韩邀月似突然反应过来，突地拿手指着易欢，“易狗你不对劲！”
她目光再往许文曳脸上扫量，跟着往后撤开，拿手比划了一个取景框，把两人放同一个画面里。
韩邀月仔细这么一瞧，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娇俏一笑：“什么情况？”她冲易欢挑眉，笑嘻嘻八卦：“你们什么关系？”
对这个问题，易欢没有像往常似的忽视，特别好脾气地接了。他眼神朝许文曳那里一点，道：“问她。”
“哎呦。日天日地日祖宗的易狗，”韩邀月快乐死了，“你还有这一天啊。你居然，还得问人家，你和人家，是什！么！关！系！哈哈哈哈哈，看你吃瘪我怎么那么快乐。”
“呐，”韩邀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转向许文曳，甜甜问，“曳姐姐，你和易狗究竟什么关系呀。”
许文曳：“。”
她微微一侧脸，不用掀眼去看，立即便察觉到了一股子灼人的视线。过于灼热，让她几乎有些支撑不住。
许文曳道：“朋友。”
说完，匆匆转身。
身后传来韩邀月的仰天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朋友。哈哈哈哈哈，易狗啊，你真是该啊。”
教室里的热闹只持续了这么片刻，便终止在了饶婷婷的脚步声里。
饶婷婷踩着高跟鞋进了教室，怀里抱着一大叠试卷，分发给前排同学，道：“发下去。”
到易欢那儿时，撇过了他。正要给许文曳，易欢一指许文曳身后的周向阳。饶婷婷心领神会，中途折道递给了周向阳。
许文曳才伸出来的手，便又缩了回去。
她转过头，用眼神无声传递了一个讯息。
干嘛。
易欢是披着外套进教室的。进了教室后，他便把外套罩在了头上。此时人醒了，外套便又松松挂在了肩膀上。
他微挑眉，看上去有点不悦，抱臂看着她，重重说：“朋友？”
许文曳没觉得自己说错。
目前来说，她对他们关系的定位就是朋友。经历了这么多，肯定要比同学关系亲近一点的。
易欢皱眉，丹凤眼里藏了一点不爽：“你是觉得我缺朋友吗？”
饶婷婷顺着发试卷的进程走到了教室后面，边走边点评这次试卷的难易度。
易欢旁若无人道:“许文曳你听好了，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一种关系。其他的，我都不接受。”
许文曳轻轻咬住了下唇。
她捏紧手指又放松，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可不说话又不行。最终掀起眼皮看向他，小声道：“你这也太……霸道了吧。”
现在也是，昨晚也是。
易欢皱眉：“我哪里霸……”
“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师父啊。我只是跟他玩场游戏，又不干别的。”许文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口气道，“还有，我们两个的关系，总得有个过程吧。”
饶婷婷正说着呢，来了个电话，便停下脚步接听。
听到许文曳的前半句话，易欢原本想说什么，跟着便听到了她后面的话。
过程？
他略一停顿：“什么？”
许文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是说，你觉得，你一个人，就可以决定我们两个人的关系？”
难道，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就不作数吗？
易欢不说话了。
他静静看着她。
许文曳也没回避他的目光，与他安静对视。
直到饶婷婷举着电话走向前排，来到她身旁，关心道：“许文曳你发烧了啊？带病怎么能安心学习呢。”跟着说，“难受就休息一天，老师准假了。”
许文曳：“？”
她发烧她自己怎么不知……
等等，许文曳觉得这情况有点熟悉。
她点开微信一瞧，刘应淼发来一条信息。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曳姐，逃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