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应淼叫了辆出租车,就等在校园门口。

    这样的“逃课”行动,许文曳从小到大经历过那么几回。小时候经历的比较频繁一点。那时刘应淼和许刘昌就如何教育她产生了分歧。

    刘应淼觉得,姑娘不能天天都在学习,会学傻的。要劳逸结合,要经常亲近大自然和小动物,多多放松。

    而许刘昌觉得,宝贝闺女已经玩儿了一整个幼儿园时期了,和别的小朋友比起来,赚够了快乐童年本儿了。趁着年纪小记忆力强,多记一点,多学习一点,往后便轻松许多。

    为此,周末也给许文曳安排了满满当当的学习任务。

    两人意见不合,开始在这件事情上拉扯。

    刘应淼说不过许刘昌,干脆落实行动,经常偷偷把许文曳从课堂上带走。要么是许文曳生病,要么是家里亲戚结婚要当花童。

    再不然就是,乡下得了重病的外婆要见外孙女……各种各样的离谱理由。

    许刘昌去世后,这种事情就很少发生了。

    所以,许文曳一开始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曳姐,来来来,快上车。”刘应淼坐在出租车后座,见许文曳出了校门,探身招手。

    许文曳走到车边,狐疑道:“干什么去?”

    刘应淼仔细观察她的眼角,见没有哭过的痕迹,暗暗长吁了一口气。

    心道,还好还好。

    “昨晚梦见你爸爸了,早上忘记给你说。老许一个人估计在下面待无聊了,想咱们娘俩了。咱瞅瞅他去。”刘应淼笑吟吟说。

    “哦。”许文曳打开车门上了车。

    刘应淼身旁放着一束鲜花,许刘昌最喜欢的月季。塑料袋里还装着二锅头和糖果,这些,都是许刘昌最喜欢的。

    “你不上班了吗?”

    许文曳上了车,刘应淼捏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握好了。听她这样问,啧了一声:“少跟你爸爸学敬业。上班哪有看许教授重要啊。再说,我昨儿加班了呀,还是周末呢,今儿可不得赶紧补回来。”

    说到这里,刘应淼一眯眼,笑嘻嘻说:“妈妈跟你一样,也是病假。加班违背人性,容易生病。”

    许文曳:“。”

    -

    墓园在郊区,许刘昌去世时,那会儿刘应淼手里没多少钱。还得考虑母女两人日后的生活,买不起贵的。

    路上有点堵车,约莫三个小时后,才到墓园。

    许刘昌一个孤儿,大城市里没有他的亲戚。刘应淼也主动切断了跟原生家庭的关系,这地儿就只有她们母女逢年过节来看一看。

    北方的秋季来得急,进入九月底,树木叶子赶趟儿似的纷纷穿黄衣,风一吹就扑簌簌往下掉。

    许文曳蹲下身去捡。

    刘应淼一屁股坐在墓碑旁边,打开二锅头倒到酒盅里,手一覆酒水倾倒在地面上,溅湿了才摆放好的糖果。

    花花绿绿的糖果包装纸发出噌噌的响声,把刘应淼拉回了往昔。她唇畔浮起一抹寂寥的笑容,就着这一杯杯倾倒的清酒开口:“老许啊,我带着你姑娘又来看你了。”

    也就这个时候,许文曳才会觉得,她的妈妈是有几分以前的样子的。

    “你一个人挺孤单吧?哎能怎么办呢。谁叫你运气不好,独自先走了。”

    许刘昌的去世纯属意外。那是一个周末,许刘昌去看望村里的老人们,骑着摩托车回城路上,被另一辆摩托车迎面撞到。

    六年前,那条道路管理很乱,设施也很差,路灯都没几盏。

    撞他的摩托车车主并非主观故意,因视角盲区发生重大事故后,许刘昌当场就已经不行了。

    车主摘了头盔,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满头满脸的血,站在那里哭着打120。手抖得手机都拿不稳,最后还是途径车辆车主给打的救护车电话。

    刘应淼把酒盅一放,指着墓碑上的照片说:“你啊,一辈子就是个心善的。临了,还得善一回。”

    肇事车主死活不让医生给他检查,嚷嚷着他没事。硬是和许刘昌上了同一辆救护车,去医院的路上全程守在许刘昌身旁。

    他自己也伤得不轻,医生看不下去,要给他检查。少年抹一把泪,摆着手拒绝:“我有数,这点儿伤死不了。”

    逼急眼了,他嚷出了一句:“我没钱给你们。不用给我看,求求你们把他治好。”

    办葬礼时,许文曳曾看见过那男孩。

    她当时才十三岁,那男生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十八九岁的年纪,个头却跟她差不多。

    用刘应淼的话来说,她跟着许刘昌开了眼界,看见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世情。乡下这种情况很常见,常年营养不良,到了年纪的小孩身板异常瘦弱。

    警察找到刘应淼,告诉她男孩家里有生病的妈妈,还欠着一屁股债,他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赚钱养家的重任。

    故事发生那天,他正趁着周末回家看一眼卧床的母亲。原本计划当天就返回,要赶着上夜班的。

    刘应淼哭得眼睛红肿不堪,警察说一句,她就看那男生一眼。

    少年就垂头站在外面,双眼呆滞无神,衣服上还能瞧见暗红的血点子。从许刘昌抢救到去世再到办理后事,他一路从医院跟到了殡仪馆。

    刘应淼当时精神濒临崩溃,反而出去安慰了那男孩一番。男孩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最终,许刘昌的治疗费、丧葬费,全部都是刘应淼拿的。常年资助村里的老人们,原本家底就不殷实。这一波钱出完,家里的米缸也就彻底空了。

    “我以前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刘应淼指着墓碑上的许刘昌,“你爸爸临走前,握着我的手嘱咐我,要我不要找那小孩麻烦。家里还有几个钱,让我们自己添上,笑着说对不住我。”

    话到这里,刘应淼红了眼眶。

    指着照片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抚摸。

    照片里的男人浓眉大眼,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本该是正当壮年眉眼犀利大展宏图的年纪,却笑出了一副睿智老者方有的慈眉善目的模样。

    “我怎么不知道他呢。你爸爸他啊,就是透过那男孩瞧见了当年的自己。”

    说到底,人类的悲欢大抵是相通的。

    见许文曳眼眶也红了,刘应淼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过去。而后拿出小镜子补妆,补完妆弯眉一笑,说:“别瞧你爸一肚子知识,其实是个榆木疙瘩。当年要不是妈妈主动,根本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那会儿你姥爷找到他头上,给他知道了你姥爷家有钱,他当时就慌了,要跟我分手。”

    说到这里,刘应淼气笑了:“人家凤凰男一听这个乐死了好吧。他倒好,吓死了。说你家条件那么好,我没能耐给你那么好的生活,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

    刘应淼笑,许文曳也跟着笑。

    眼眶才刚红过,这便又展颜了。

    刘应淼芊芊玉手一点,点住了照片里许刘昌的额头。说话时,不自觉变得温柔,语音带笑:“你爸啊,注定没有做凤凰男的潜质。”

    刘应淼生自一个大家族。

    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产业也多。她的母亲是父亲的第四任老婆。只不过,没享几天福就待病床上了。

    母亲还没去世,小三就已经登堂入室了。等母亲一去世,小三立马成了父亲的第五任老婆。

    同时进门的,还有刘应淼的小弟弟,已经十一岁了。

    刘应淼一怒之下便跟父亲断绝了关系。

    “念书真的太无聊了。我翘课跑去你爸学校玩,一群人里就他木讷呆滞。可我一眼就瞧出来,他这人长情。”

    刘应淼的手指又攀上了许刘昌的眉眼,轻轻抚摸着:“浓眉大眼厚嘴唇,憨憨的,一瞧就好拿捏。你爸是个书呆子,哪里会谈恋爱,最后还是被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给啃了。啧啧,当年多少女神垂青啊。”

    她万分得意地说:“最终落我手里了。落我这个不学无术的手里了。”

    许刘昌确实是个人情味儿足的,对刘应淼那是没的说。

    刘应淼在娘家是公主,嫁给许刘昌后,依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家里的厨房她从来不进。

    许文曳有记忆起,就没怎么见刘应淼进过厨房。连倒杯水,都是许刘昌给她弄。如果许刘昌不在家,那就是许文曳。

    当然,刘应淼起先也不准许文曳进厨房。理由是,会熏黄脸。而且,公主从不进厨房。

    许文曳才不管这个束手束脚的公主头衔,她喜欢粘着爸爸。爸爸去哪儿她就跟哪儿,爸爸做什么她就学什么。

    “我和你爸爸结婚后,你姥爷知道了气得不行,开着十几辆车来吓唬你爸爸。”刘应淼一双美目望向远山,忆起往昔,唇畔不由自觉上扬,“你爸说,结婚前我害怕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跟她分过手。但结婚了就是我的女人了,除非我死了,否则谁都带不走我老婆!”

    刘应淼说着说着就笑:“你爸爸平日里真的就是一个老好人啊,那是对着谁都笑眯眯的。头一次,我真的头一次见他竖着眼睛说话。”

    刘应淼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你爸是个榆木疙瘩,从没说过情话,这句话我偷偷记了许多年。”

    于是,许刘昌死后,父亲来接她,她也死活不回家。宁愿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四处漂泊,也不回那个没情没义的家。

    也不怪刘应淼怀念。

    许文曳记忆中,许刘昌是真的把刘应淼当公主宠爱的。许文曳那会儿日常就在疑惑:妈妈怎么又生气了?

    小时候的记忆中,刘应淼动不动就要生气。许刘昌一直在哄她,哄人的口头语便是:我们家公主又生气了。

    现在说起这档子事儿来,刘应淼还生气。

    她凶巴巴道:“我为什么生气?人家那副教授,会钻营的都分房了。你爸一正的,连房影儿都看不到!”

    这许文曳就要维护许刘昌了,她嘟囔一声:“那姚叔叔不也没落着分房吗,人家李阿姨也没说啥呀。”

    “哎呦,这事儿可别提人家姚爱军。人家姚爱军一看教授没啥挣头,就赶紧下海经商。房啊,车啊,那不就都有了吗。”刘应淼有点激动,“你再看你爸爸,身上背着一大村子的老人,也不想着多弄点儿钱。”

    许刘昌是许家村的外来姓,原本叫刘昌,三岁时跟着爸妈搬到许家村。爸爸教书,妈妈在卫生纸厂上班。

    五岁时爸妈双双出车祸,他福大命大躲过一劫。

    爸妈去世后,两边的亲戚扯皮推诿,最终落了个没人管他。

    村长一合计,不能让教书匠的孩子没饭吃啊,就领到了自己家。可村长家里孩子多,也不富裕。村里人一瞧这个状况,就让他上各家轮流吃饭。

    为了让小刘昌得大伙儿喜欢,村长就给他冠了许姓,自此后便叫许刘昌。

    许刘昌脑瓜子随他爹,爱学习,打小就讨人喜欢。村里人凑钱让他上学,就这么一路考到了大城市。

    可他终究还是被农民养大的孩子,哪怕学了一肚子的知识,憨厚本性深植于心。成日里醉心于学术研究,天生就不喜欢钻营。

    于是,该他得的被他人占,不该他得的那就更没有他的份儿。

    刘应淼常常为此生气。

    她一个从小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嫁给了穷老公才知道日子如此艰难。榆木脑袋在感情上迟钝,在事业上更是笨拙。

    更别提,他的肩膀上还挑着一个重担,那一村子的老人还等着他照应。于是,工资总也不够用。有时候,还得刘应淼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工资应急。

    村里人对许刘昌有恩在前,许刘昌回报那也是应该的。这刘应淼不好说,她就只能把目光放在如何提高许刘昌的工资上。

    许刘昌去世的这六年多,许文曳跟着刘应淼开始操心家计,知道了过日子的艰难。今天才算是了解,她的妈妈为什么老是和爸爸闹脾气了。

    回首再看父母,一个气呼呼闹,一个陪着小心哄。

    日子就这么吵吵闹闹过去了,现在想想,还是那段时光最幸福。

    今日听了爸妈的过往,许文曳内心感慨万千。

    结婚并不意味着爱情修成了正果,结婚,才是爱情考验的开始。

    而她的爸妈,他们是经受住了考验的。

    刘应淼似也想起了过去的美好,声音软了下来,感慨道:“走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老许啊,吐槽你千遍万遍,还是你最好。”

    还剩下半瓶酒,她也不用酒盅了,自己对着瓶口喝一口,再给许刘昌倒一点。

    “你在下面能不能也给我把把关啊?让我再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的。能给我挣钱,能给我做饭,能让我……”刘应淼红了眼,“……欺负的。”

    刘应淼一个劲儿在说,许文曳就在旁边边捡树叶子边听着。

    她心里门儿清,刘应淼挑这个时候来看许刘昌,与刚失恋脱不了关系。此时听到刘应淼这样说,见她又要哭,许文曳忙插一嘴打断她的悲伤,问:“和易叔叔没可能了?”

    刘应淼摇摇头。

    “这么确定?”

    “昂,很确定。你知道你易叔叔曾经让我干什么吗?”刘应淼笑了一下,摆出了秋后算账的态度,“他让我改名儿。”

    居然还有这事儿?

    许文曳挺意外。

    “他说,我名字里的三水,克他的三火。哈,”刘应淼笑了,“我能随便改名儿?改了百年后下去了,你爸爸找不到我怎么办。”

    这话许文曳听在耳里,有点难过。

    这几年来,她看着刘应淼不停歇地恋爱,不停歇地结婚。她原本以为,刘应淼的心里,早就已经没有许刘昌的位置了。

    许文曳还以为,刘应淼之所以经常带着她来看望许刘昌,也只不过是看在她的份儿上。毕竟,刘应淼得照顾她想念爸爸的情绪。

    但,事实好似并不是这样。

    刘应淼忆往昔忆得太沉浸,一抬头目光落在许文曳身上。把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六年了,自家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这让她十分欣慰。

    转眼见许文曳眼眶红红,刘应淼啧了一声,笑道:“你啊,智商随你爸,幸亏没随我。但样貌呢,你就不随你爸了。还挺会挑好的遗传。你但凡换一下,那可就惨了。”

    许文曳的红眼眶让她这么一番话,又给搅合回去了。

    刚跑出来的伤感,倏忽散了。

    见她笑了,刘应淼也跟着笑,乐呵呵道:“都说女儿长得像爸爸,我怀孕的时候可真是吓死了。天天就在那儿祈祷,可千万别随你爸。女孩子家家的,长得那么剑眉星目可不行。得随我,温温柔柔的才好。”

    “哎,我就这么祈祷啊祈祷。”刘应淼一拍大腿,“终于,老天爷听见了。你瞧瞧你多会长。”

    许文曳咧嘴笑。

    许刘昌曾经也爱端详她,弹一下她的脑门儿,笑道:“我姑娘可真会长,公主妈妈的漂亮基因一丁点儿都没浪费。”

    刘应淼见她高兴了,话锋一转,冲着许刘昌的照片说:“虽说姑娘智商随你是挺好。但学习这个事儿吧,也不一定就非得那么拔尖儿。多累得慌呀,你说是吧,老许?”

    墓碑上的许刘昌呲着大牙,只一个劲儿冲着她笑。

    好似在说,你说什么都对。

    刘应淼也冲着他笑:“你要同意我呢,你就也给姑娘托托梦,别让她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也别跟别人比,多累得慌啊。要我说,跟自己都不用比。每月那试卷都不一样,哪还能一次比一次考得高啊。这东西就不科学嘛。”

    听到这里,许文曳总算是明白,刘应淼今儿非得领着她逃课,来墓园看许刘昌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原本因没考过易欢,心中确实不太得劲儿。见刘应淼这样,当下便不好意思再执着了。

    说起成绩这档子事儿,刘应淼也很纳闷:“我和你爸爸虽然教育理念不同,但我们两个谁都没有硬性要求你必须考第一。你为什么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许文曳还真的认真想了下。

    但没想明白。

    好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拿不到第一,她就会觉得难过,就想哭。

    -

    在墓园待了将近两个多小时,返回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两人都挺累。周耀说要来给做饭,因今儿刚去看了许刘昌,刘应淼拒绝了。

    于是,许文曳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做饭中间,她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

    没有信息。

    从她出了校门到现在,易欢没有发过一条信息。

    许文曳一时觉得,易欢可能太困,睡觉去了。一时又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那时,他的眼神挺不爽的。

    至于他为什么生气,她也想不太清楚。

    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要么就是不满她对他们关系的定义,要么就是不满她说他霸道,谁知道呢。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许文曳埋住脸颊。

    短短几天的时间,她的心理活动密集得快要爆炸了。

    一时又觉得当时话赶话,不应该说得那么冲。一时又觉得,说就说了。以前她也这样,没道理现在就不能这样了。

    ……

    许文曳属实感受到了苦涩。

    那会儿说那些话时有多么痛快,现在就有多么煎熬。这场独角戏一直持续到晚上六点多。

    没能等来易欢的微信,却等到了周向阳的微信。

    ——【周向阳】:在家吗?我在楼下。

    ?

    他来干嘛?

    现在面对周向阳,许文曳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觉得尴尬了。大约是这几日见惯了周耀和刘应淼在一起,她反而觉得,已经这样了,只能接受。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但周向阳来这里,这多少还是很令她尴尬的。

    毕竟,目前刘应淼和周耀也没什么正式的关系。在许文曳心中,她现在相当于住在人家周向阳家里。

    犹记得两个多月前,周向阳话里话外流露出刘应淼惦记周家资产,那时她是怎么把周向阳怼得面红耳赤的。

    这才过了多久……许文曳只觉得,耳光啪啪直往脸上甩。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复。

    ——【曳舟】:在的。什么事?

    ——【周向阳】:我给你送今天课程录好的视频。

    许文曳没记得自己拜托他帮过忙。主要是,也没熟到这个程度。跟着就看见了周向阳的下一条信息。

    ——【周向阳】:易欢说,如果你需要任课老师们的实时视频讲解,跟他说一声。

    许文曳这才明白,是易欢让周向阳送来的。

    易欢一天没搭理她,但是帮她录了视频。还让周向阳带话,可他自己怎么没来?

    许文曳下了楼。

    周向阳递给她一个手机,道:“今天的课都在里面。屏幕密码是950410,易欢的生日。”

    许文曳接过手机。易欢日常用两款手机,一款打游戏聊天娱乐,一款看股票对接公司业务接投资电话。

    给她的是前一款。

    许文曳觉得这手机拿在手里有点烫。

    虽说这款手机只是易欢日常跟朋友、家人联系的通讯工具,也没什么涉及家里公司和投资的事情,但他就这样把自己用的手机给她……

    许文曳道:“你等会儿,我把视频发邮箱。”

    “不用。”周向阳说,“他有手机,不急着用。你明早给他就行。”

    许文曳有心想问易欢为什么不自己来,可又生怕他真是因为那一场小小的争执在不爽,有点问不出口。

    她想了想,便道:“谢谢你帮忙送过来。”

    她这么郑重一谢,周向阳倒不好意思了。他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额头,道:“不客气,易欢一放学就让伯父给叫走了。要不然,来的就是他了。”

    许文曳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是因为被易承焱叫走了,他才没来。

    许文曳终于安心。

    “你……你怎么样了,”周向阳挠挠头,似话不太好意思问出口,“烧退了吗?”

    乍然间被不怎么熟的同学关心,许文曳也有点愣怔。毕竟,这之前,她记忆最深的,大概就是跟周向阳不对付。

    为了刘应淼怼他、怼他,再怼他。直到怼到他再也不敢说一句刘应淼不好的话。

    许文曳摸摸鼻尖:“退了。谢谢关心。”

    晚上,许文曳用易欢的手机听课。听到一半她突然察觉到一个问题:易欢退了这个手机的微信,显然是在另一个手机登陆了。

    可是,他却一条信息都没给她发送过。

    依许文曳对易欢的了解,他不会忙到没空发一条信息。这种情况有点熟悉,似乎,跟前一次他不爽时一模一样。

    不联系她,也不发信息。

    许文曳拍拍脸颊,告诉自己:停止多想。

    希望是她想多了。

    -

    第二天早上,SUV依然在老地方等着,但车上没有易欢。

    司机张叔笑眯眯叮嘱:“系好安全带咱们就出发了。”

    许文曳忍不住问道:“易欢呢?”

    张叔依旧笑眯眯:“今儿和他爸爸一辆车。”

    许文曳到教室后,易欢早就到了。和昨天早上的动作一样,趴在桌子上睡觉,身上罩着一件外套。

    与昨天不同的是,他换了件外套,今天是纯黑色的西装外套。许文曳顺着往下看,下面是同色系西装裤。

    西装这种职业性质浓郁的衣服,许文曳没怎么见同龄男生穿过。以前也就只见过慕东穿,慕叔叔偶尔会领着他出席正式场合。

    这还是第一次见易欢穿,她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还没打上课铃,教室里闹哄哄。刘子前正坐在周向阳桌子上跟韩邀月聊天,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韩邀月看见许文曳后,暂停手中正在播放的韩剧,热情挥手:“曳姐姐,你烧退了吗。”

    许文曳让她这一口一个姐姐喊得略不好意思,她本来也没发烧。

    “退了。谢谢关心。”

    刘子前扫一眼两人,眼珠子滴溜溜转,冲韩邀月道:“月哥,你怎么喊我小许老师曳姐姐,你给人喊老了。”

    周向阳接过话头:“咱们这里全都是她的哥哥姐姐。她这年纪读高三,全国都不一定能有几个。”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叫许文曳姐姐。

    “NONONO,”韩邀月不乐意了,摇摇头,手指也跟着在周向阳眼前晃悠,“这可跟年纪没关系。曳姐姐就是比我小,我也喊她姐。这是一种尊称,尊称你懂吧。”

    她这么说完,刘子前和周向阳齐刷刷看向许文曳。

    “你们……”刘子前猜测道,“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故事吗?”

    韩邀月昂起下吧哼了一声:“少女的事情少打听。”

    刘子前乐呵:“哎呦呦,你还是少女?你转性啦,你不是我月哥吗。”

    “本少女雌雄同体,目前暂且先放女孩儿出来玩玩……”

    许文曳坐进座位,鼻端闻见一股子淡淡的沐浴露味儿,薄荷味儿的,盖过了草木香。

    她才坐下,易欢动了动身子,跟着,撑着胳膊直起了腰。

    似是被吵到了,他揉了揉耳朵。侧头看了她一眼,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这一眼很短暂,一触即收。

    易欢没说话。

    许文曳把他的手机递给他,顺着桌面推了过去。说了声:“谢谢。”

    易欢“嗯”了一声。

    再然后,许文曳等了一会儿,他也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许文曳便主动开口:“易叔叔昨天叫你……没什么事吧。”

    许文曳还是有点担心杜宗子去找易承焱。

    易欢从桌洞里拿出书本,摊开在桌面上,道:“没有。”

    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他这么个有问有答,不问不出声的模样,许文曳有点确定,指定是昨天她的那番话让他不舒坦了。可她说的也是事实,这叫她怎么办。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从后面看,一个坐得随意,一个坐得笔直。

    彼此毫无交流。

    刘子前见易欢醒了,原本想要跟他说什么,被周向阳拉住。示意他暂时不要动,注意看两人。此时看到这里,刘子前朝周向阳使了一个眼色,叫他看微信。

    ——【刘子前】:气氛是不是有点怪?

    ——【周向阳】:你爷爷不太高兴,具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昨儿让我给许文曳送手机,还让我当面看看她退烧没。

    刘子前瞬间抓住了重点。

    ——【刘子前】:他自己怎么不去?这不是他的风格啊。

    ——【周向阳】:这爹哪里清楚。

    刘子前把手机一收,不和周向阳聊微信了,径直问易欢:“明儿可就国庆假期了,咱们按原计划出行?”

    韩邀月一听要去玩儿来劲了,拍着桌子道:“去哪里去哪里。”

    周向阳说:“我们打算去冰岛。”这是暑假去克罗地亚玩儿时就订好的计划。

    韩邀月想去玩的心太强烈,把这两天快被她叫烂的“易狗”二字吞到肚子里,笑眯眯问易欢:“确定吗?”又转头问许文曳,“曳姐姐去吗。”

    许文曳正竖着耳朵听易欢怎么说,冷不防被韩邀月点名,一时有点愣怔。

    她下意识便看向了易欢,一抬眼,就见他也正看着她,许文曳当下就有点局促。就在她快速转开视线试图说点什么时,听见易欢问:“你想去哪玩。”

    “?”

    许文曳转回眼。

    见他真的是在问她这件事,许文曳默了一秒,道:“大理吧。”

    冰岛什么的,从来没想过,太远了。大理倒是挺近,想过,但一直没有机会去。

    许文曳话音刚落,易欢便拍板:“那就去大理。”

    “啊?”刘子前叫道,“咱不是要去冰岛看极光吗。”又补了一句,“大理都玩腻了啊。”

    许文曳慌忙说:“我只是说我想去的地方,你们去你们……”

    “就这么定了,大理。”易欢瞥向刘子前。

    刘子前接收到他的眼神,一扫泄气的神情,攥着拳头道:“行,我小许老师最大。小许老师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韩邀月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看明白行情后,把焦点放在许文曳身上,眯眼一笑:“带我一个。曳姐姐咱们加个微信吧。”

    加了韩邀月的微信,正巧上课铃响了。许文曳转回身才琢磨过味儿来,这是要她也一起去玩了。

    听刘子前的意思,他们应该是明天就出发。时间这么紧急,许文曳什么都没准备。任课教师进了教室门,她看了易欢一眼,他懒散翻着课本。

    许文曳迟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这话一直留到放学。

    两人上了车,不同于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大环境,这种密闭环境放大了独处的寂静感。这个时候再不说话,就有点儿怪异了。

    许文曳扣好安全带,低声问:“你们去大理……是明天就走吗?我也去?”

    易欢侧头看她:“你不想去?”

    “也不是,就是时间太紧了。”

    “时间没关系,你什么时候准备好,我们就什么时候走。”言罢,易欢又抛出了一个她没法儿拒绝的点,“你不是在给子前补课吗,去了可以抽空给他补课。”

    这许文曳确实没法儿拒绝。

    她之所以想去,也是抱了这个打算的,就是担心刘子前会不乐意。

    “抽空补课的话,刘子前不会觉得玩儿得不尽兴吗?”

    “不会,”易欢敛眸,注视着她,“他听我的。”

    这话多少就有点儿亲昵了,许文曳感受到了他的灼热目光。她不自觉地抠自己的手指,就着这份良好的氛围开口:“我昨天说你霸道,你是生气了吗?”

    她一抬眼,便迎上了易欢的视线。

    因心绪被触动,茶褐色瞳孔水润亮泽,如雨后青黛,悠远缥缈。易欢的视线沉沉落在这份夺人眼球的美丽上,坦然承认:“是。”

    许文曳手指一紧,不由得抠住座椅。

    “我很不爽你的时间分给别人。如果你把我的这种行为定义为霸道的话,那我觉的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对你很霸道。而且,”易欢往后靠住椅背,视线没有离开她,“我考虑了一整天,我认为,我改不掉。”

    他又加了一句:“至少现在不行。”

    许文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咽了咽口水,听到了清晰的心跳声。

    以往都是她被迫向易欢剖白自己,从没想过,易欢会这么坦然地向她剖白自己。

    他让她清晰地了解到,他现在对她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同时,也把问题抛向了她。

    她要如何回应?

    这确实把许文曳给难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下车时,许文曳都云里雾里。

    易欢凝视着她的背影,又喊住她:“许文曳。”

    “嗯?”

    许文曳回身。

    “你只需要准备怎么给子前补课。其他的,都交给我。”

    许文曳愣怔地看着他。

    车门大敞,易欢看向她:“怎么去,吃什么,住哪里,去哪个景点玩儿,你都不需要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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