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曳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她知道易欢现在醉了,说的什么做的什么,可能都不会是他清醒的时候会做的,会说的。便轻声说:“你有要说的话,等明天醒了再……”

    “不。”易欢紧紧搂住她不让她动,“我现在就想说。”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紧闭着眼,整个人晕得云里雾里,可是心里却很清明。

    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催促他,让他快说,一定要说。

    “我妈妈很漂亮,我记忆中,她总是穿一身旗袍,各式各样漂亮的旗袍。”胃里灌满了酒精时忆起的过去,好像自动加了一层滤镜。易欢哪怕醉得厉害,眼睛都睁不开,可却不自觉地笑着,“她的手特别巧,会给我织毛衣,给我包书皮,还会给我蒸生肖面人。”

    许文曳又一次听到了生肖面人。

    上次易欢问她会不会做,她说自己去学。她真的学了。目前为止,蒸馒头已经没问题了,保证次次都能蒸得好吃。

    至于捏面、切面,还在照着视频教程学。

    现在兼职工作挺忙,她只能趁着挤出来的休息空档学。住到了周耀家,她做坏一次,自己就要把坏掉的全吃掉,毕竟不想浪费。

    好在,每次做的量也不大。

    但即便这样,也吃了不少了。

    最近这段时间,许文曳给自己放了个假,想让胃休息休息。

    易欢这会儿提起生肖面人,还跟他的妈妈挂钩,许文曳隐约生了一股子不太好的预感。

    人因为心情不好才会喝酒,喝醉后,就会又忆起许多难过的事情。

    就好比刘应淼。

    每次失恋,离婚都要喝酒。喝醉后,就会把前一次,前好几次的感情不顺都拿出来讲一遍。

    越讲越难过,越难过越要讲,又哭又笑,最后以大吐狂吐结束。

    许文曳看得难受。

    思及此,她抚了一下易欢的背,轻声问:“非要现在说吗?”

    被她打断,易欢在她的肩头叹了口气,大大地叹了口气。

    而后,他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看着她,不满道:“许文曳,慕东昨晚说话的时候,你一次都没有打断过他!”

    都醉成这样了,还记得要跟慕东比,许文曳也是无奈。

    她只好安抚:“行,你说吧,我听着。”

    “我说到哪儿了?许文曳,你为什么重影了?”易欢一手握住她的肩膀,一手摸了摸她的脸,笑了一下,“实的。”

    许文曳有点想笑,戳了戳他的脸:“你怎么突然傻成这样。”又轻声哄道,“要不先睡吧,明天还有时间讲,我就在这里听你讲。”

    就易欢现在醉酒的这个状态,许文曳真的挺害怕他一会儿说着说着,就跟刘应淼似的,哭了还不算,还得吐。

    许文曳没吐过,但她照顾过狂吐的刘应淼,知道那个难受劲儿。

    易欢听出了她话音里的温柔,这回没再揪着慕东说事儿。

    “不,我要现在说。”他摇了摇头,把自己摇晕了。而后,干脆扣住许文曳的手,仰躺到了她的怀里,枕在了她的腿上。

    许文曳坐在床侧,易欢醉成这样,还懂得寻了一个好方位,让自己就这么躺在她的怀里,还能舒展一双长腿。

    他终于觉得躺舒服了,这才道:“每年中元节那天,我妈妈都会给我蒸生肖面人。一套十二属相,我的属相猪,她会再给单独蒸十二个。不同姿势的,个个都栩栩如生,特别好看。”

    说到这里,易欢的眼眸煜煜生辉,好似又回到了过去。

    他闭上了眼,唇畔一抹笑:“七岁那年中元节,我骑摩托车时压弯压得很漂亮,得了第一名。教练夸我,我让他给我妈妈打电话。回家后,我就兴冲冲找妈妈,缠着她给我蒸生肖面人,作为给我的奖励。”

    许文曳小时候也吃过生肖面人。

    这是许刘昌的拿手绝活儿。

    许刘昌最会做面点了。许文曳给他打下手,只学了个和面。

    许刘昌每年中元节也给许文曳做生肖面人。每一年都做,一直到他车祸去世那一年。

    那些好看的面人一次性吃不完,家里那时没有烤箱,许刘昌就给放在锅底,起小火慢慢烤干。

    这对许文曳来说,也是一段最值得留存的美好记忆。

    “她那会儿身体不大好,已经许久没见我了。可是那天,她打扮得非常漂亮,对我很温柔。我真的好开心。她抱着我,抱了许久。然后说,家里没面粉了,让我和保姆一起去买面粉。她还说,我挑的面粉,蒸出来的生肖面人才好吃。”

    “我很开心,要她给我蒸二十四个猪。她去年没有给我蒸,要补上去年的。她笑着说好。”说到这里,易欢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蹙了蹙眉,唇角抖动了一下,“等我和保姆买面粉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

    他握着许文曳的手指突然绞紧,许文曳觉得疼,可也没有挣脱,只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帮他顺着起伏不定的胸膛。

    “——我看到了救护车,她死了。”

    许文曳抚摸着易欢胸膛的手指倏忽停住,喉咙口像是被扼住了似的,另一只手一紧。

    这回,换她紧紧绞住了易欢的手指。

    “白布遮盖在了她的脸上……她自.杀了。”

    许文曳的脑子里有一根弦好像被扯动了,发出铿的一声,震得耳朵眼儿都发麻。念头紧跟着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至……妈妈,自杀?

    易欢睁开眼睛。

    许文曳对上了他的视线。

    “因为我不优秀,就自杀了,不要我了。”易欢的眼眸里,盛满了不解、痛苦、受伤、困惑和挣扎,“明明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去学那些她让我学的东西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我不优秀?”

    许文曳被他眼眸里深藏的痛苦迎面直击,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出口的话都带了颤音。她几乎下意识便道:“不,不是这样的,你很优秀。”

    易欢定定地与她对视。

    片刻后,他重重点了点头,说:“嗯。”而后,他一侧身,把自己深深埋在许文曳的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腰。

    许文曳一动不敢动。

    她感受到了腰间的温热,感受到了易欢轻缓的呼吸,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她彻底僵住了。

    许文曳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有白布遮盖的,令人心碎的世界。

    那是属于易欢的世界。

    七岁的易欢的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动了动。

    许文曳低头,易欢望着她。虽然困得要死,可依旧努力撑着一丝精神:“许文曳,我很早就没有妈妈了。所以,没有人教我,你教我啊。”

    许文曳柔声问:“什么?”

    “那个你总说的温柔。”他看着她,“我不会,你教我啊。”

    许文曳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易欢又醉又困,眼神迷离,可是他突然笑了。他忍着头晕强撑起上半身,抱住许文曳,下巴抵着她的胸脯,说:“公主,你这表情我爱看。”

    他快乐得眉眼都弯起来了:“你在心疼我。我是不是比慕东更令你心疼?”

    许文曳真是败给他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念着那件事。

    见许文曳不回答,易欢晃了她一下。这一下,反倒把他自己给晃晕了。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问:“是不是?”

    许文曳伸手抚上他的脸,轻声说:“是。”

    易欢握住她的手,侧转头在她的的手心里印下一枚吻,道:“你以后只准心疼我!不准再心疼他一下!”

    许文曳闭了闭眼,说:“嗯。”

    再来这么一次,她也吃不消。

    易欢终于满足,他从她身上滚下去,嘴里说了句:“好晕。”话落,人就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只不过,依旧握着她的手。

    许文曳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见易欢已然睡沉了,便想要起身。她一动手指,易欢被惊动,突地睁开眼。

    待看见她,他又安心闭上。嘴唇动了动,在小声说些什么。

    许文曳只隐约听见他说:“我都记住了,你不要骗我。明天醒来,我都记得的……”

    说罢,翻了个身,松开了手。

    许文曳给他盖上被子,又在他头底下塞了个枕头,而后轻轻掩上门。

    下楼的时候,许文曳一路恍恍惚惚,似脚底下踩着云。

    路过一楼时,看家保姆问她易欢现在怎么样。许文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阳光房的。

    阳光房里的三人小组只剩两人了。即便是两人,也依旧聊出了一副热火朝天的派头。刘子前最先看见她,笑问:“睡着啦?”

    许文曳顿了一下,不答反问:“他和我说,他七岁的时候……是真的吗?”

    许文曳经常照顾醉酒的人,最是知道,醉酒的人说的话,不能全信。

    她同样也知道,易欢从不扯谎。

    可这一次,许文曳私心里非常希望易欢撒了谎。或者,醉酒后无意识说了谎。

    刘子前脸上的笑容一僵。

    周向阳掉了串签。

    刘子前最先回过神来,道:“七岁什么啊?”

    两人这么一副防备的模样……许文曳心里一咯噔,已然明白,易欢说的是真的。

    “他妈妈……”

    刘子前和周向阳对了下眼神。

    而后,刘子前把手里的羊肉串放下:“啊,他给你说了啊。就是他说的那么回事。他回来亲眼看见他妈妈被抬上了救护车。那之后,他就休学了,持续在接受心理治疗。”

    周围一时很寂静。

    片刻后,刘子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吊儿郎当,似随意道:“小许老师,我哥现在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往后你可要好好待他。你要是敢伤害他,我们……”

    刘子前适时停顿了一下。

    这个停顿,让许文曳明白,他刚才那一副表情,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刘子前敛了笑,郑重说:“当年那件事发生后,我们大家集体陪他休学。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们这群一起长大的,全都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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