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承焱满脸怒火进了门,根本没理睬保姆的热情问候,凶声问:“周耀在家吗?”

    保姆被冲得表情讪讪,追在身后回答:“不,不在。应,应该在路上。”

    “给他打个电话。”易承焱沉声道。

    给周耀打电话这事儿,女主人还在家,尚且还轮不到保姆做主。保姆见易承焱脸色不对,吓得连门都忘记关了,一路小跑跟在身旁陪着小心。

    许文曳站得距离门边较近。

    她进门被眼前这一番场景给震住了,不知道该如何下脚。易承焱进来时,她背对着门的位置,只感觉到一股子凌厉的风席卷而过。

    房子里热乎气儿足,许文曳硬生生打了个冷颤。还没回头,就听见刘应淼颤声道:“老,老易?”

    刘应淼这一出声,易承焱已然走到了里面。

    他也被房子里的装扮给震住了,环顾了一圈儿,阴阳怪气道:“怎么的,嫌去年十月份那场酒席没办好,这是又在家里掌一圈儿灯?”

    他站的位置偏了一个角度,恰巧没看见“生日快乐”、“金榜题名”之类的字。便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刘应淼在为自己和周耀的婚事私下里庆祝。

    旧情人相见,一个怒火正甚,一个情潮翻涌,心绪起伏不定。

    自和易承焱分手后,从易家搬出来那天,是刘应淼和易承焱见的最后一面。

    那之后,或公开或私下场合里,两人再没见过面。周耀和易承焱往日里其实经常走动,说不是刻意的,谁也不能信。

    反正打从这桩乌鸡事儿之后,周易两家,只有周向阳和易欢的感情依旧如初,还能一起玩儿。至于周耀和易承焱,大概也只能维持个表明平和。

    平日里刘应淼见不着人就算了,当下见了人,旧时记忆一时涌上心头,情难自控。毕竟,当初也是真心相待过的。

    当下糟了这直面的一记讽刺,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喃喃道:“掌什么灯,都四十多的人了。”

    刘应淼本身样貌体态够美,现下眼圈这么一红,垂着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易承焱一时不察,竟于盛怒之下看进去了。

    待他清醒,火气更甚。

    他冷笑一声:“做女人呢,得检点着点儿。现在这幅模样给谁看呢?”

    他跟着作似恍然大悟状,冷哼一声:“哦,对,我不该对你这么高要求。毕竟,你身上就没有这东西。”

    刘应淼被他一番直白的挤兑给噎哑巴了,回头又让汹涌泛上来的心酸一淹,彻底僵住了,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易承焱见她一双美目里甚至还泛起了泪,只管直愣愣瞧着他。他心烦意燥,骂了一句:“水性杨花。”

    刘应淼噎得更狠,悬于眼眶的眼泪珠子哗啦啦滚成了一条线。

    许文曳这几年见多了刘应淼的前任们找上门,演绎一出又一出的狗血戏码。每一次,刘应淼一这样哭,她就受不了。

    许文曳认为,只有她一个人从始至终陪伴在刘应淼身旁,知道她从一段感情的开始到结束,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彻心扉。

    刘应淼的这些个前任们甭管怎样说,都是建立在自己的主观情感上。许文曳觉得,那都不是客观事实,是出于发泄目的歪曲了的评价。

    “易叔叔,”许文曳出声,“我妈妈在和您交往过程中,从未三心二意。和周叔叔开始,也是在和您结束关系之后。水性杨花这种事,跟她无关。您这样肆意歪曲事实评价她,是不合适的。”

    易承焱闻声偏头,对上少女一双清凌凌的眼眸。

    他眯了眯眼,轻哼了一声,终于记起自个儿今儿原本来干吗的了。

    他朝着许文曳一昂下巴,话是冲刘应淼说的:“四十多的人了,给女儿做个好榜样,别老天天琢磨着巴高枝儿。”

    这话一点,刘应淼终于才从自个儿的情绪漩涡里转出来,清醒了。这才明白,易承焱今儿来找她,可不是为了叙旧情,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易承焱骂她可以,骂她清清白白的女儿可不行。

    可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真正能说得出个一二三来,又是另一回事儿。刘应淼张口闭口几次,都没能说得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我,我……她……她那……她那是……”

    刘应淼打小就生活在争斗中,吵架从没赢过。长大后特别排斥争吵,一身处于这种场面,就浑身发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许文曳见不得刘应淼被这么按着头骂。

    她没刘应淼了解易承焱,还以为易承焱和刘应淼的那些嘴硬前任们一样,就是来闹一闹,出口不甘心的气,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

    许文曳原本还有几分冷静,可她见易承焱说的话越来越过分,刘应淼被他气得结结巴巴。她心头便也生了几分火气,出口的话挺冲。

    “我妈妈当初和您在一起,抱着的是双方平等的态度。您如果觉得她想巴高枝儿,那就是您自己把自己当高枝儿了。您非要把自己定位为高枝儿,那是您的事儿,与我妈妈无关。退一万步讲,即便她就是巴高枝儿,那我也不一定就能学她。毕竟,我是我,她是她。就像——”

    她看向易承焱,一字一句道:“——您是您,易欢是易欢。”

    许文曳原本对易承焱印象挺好。

    易承焱和易欢吵架后心情不好,推搡了刘应淼,这让她对这位易叔叔生了点不太好的看法。

    但也不至于定死罪。

    自打听了易欢小时候发生的事儿,许文曳对易承焱的看法就很不正面了。当下又见他一而再再而三指责刘应淼,她频频蹙眉。

    “水性杨花指的是在感情上不专一,我妈妈在一段感情中从未这样做过。反倒是您……”许文曳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弯了下眉,说,“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真正做了的人,反倒想把没做的人绑上十字架。”

    十二月十五号那天晚上,从刘应淼口中知道易欢小时候的全部事情后,许文曳终于明白,易欢为什么一口咽了妈妈对他的那些折磨,口口声声质问易承焱:“你有资格指责她吗,她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谁?”

    再回看现在,她觉得眼前这得是一出滑稽戏。

    挺好笑。

    真正做了这事儿的人,正站在道德高地,指责没做过的人。

    易承焱原本没怎么想搭理许文曳,他只想跟刘应淼对话。现下被这小姑娘伶牙俐齿这么一通明里暗里地挤兑,脸面有点挂不住,火气也在噌噌飙升。

    “行啊,住我家里时,没见你这么厉害呢。”

    易欢一行人到了家门口,远远瞧见门大敞,几人动作加快了几分。易欢冲在最前头,他最先进来。

    刚踏进门口一步,便听见了易承焱这句话。他脚下没停,转眼就去寻摸许文曳。

    刘子前紧随其后,生怕他冲动,一把拽住他。让他别激动,先听听,看看情况再说。

    易承焱被激得火上心头。

    他双手叉腰,指着许文曳对刘应淼道:“我警告你,让你女儿离我儿子远一点儿。他不是她能巴得上的人。”

    易承焱的表情,像是在躲避病菌似的,满脸厌恶。

    他这番话,配上他那副厌恶十足的表情,着实伤到了刘应淼。她本身就没几分战斗力,现下更是被清了零。

    许文曳现在终于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今儿易承焱来这一趟,根本就不是冲刘应淼,而是冲着她来的。

    刘应淼这会儿受的这一出窝囊气,原来都是替她受的。

    许文曳不淡定了。

    她冷笑了一声,道:“您挺有意思,您怎么不让您儿子离我远一点呢?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他在主动,他在靠近我。”

    许文曳向来说话温温柔柔,甭管心里怎么想,表面看上去都挺温和。

    今儿这一回,到现在这会儿,她从里至外,没一丝温和气:“要说谁巴着谁,那也是他巴着我。”她盯着易承焱,脆声问,“您在这儿警告谁呢?”

    易承焱被许文曳怼得邪火上行。

    一转眼,他瞧见了许文曳身后站着的易欢。他眯了眯眼,突地冷静下来了,道:“你的意思是,都是我儿子在自作多情?”

    刘应淼被吵得快缺氧,保姆扶着她,她才没晕倒。

    站稳身子抬头一瞧,扫见了门口站着的几个少年。当看清最前头那个的表情时,她心一沉,软声喊道:“曳姐啊,快别说了。”

    许文曳心里觉得自作多情这话不对。可真要掰扯起来,那这场架的走向就很奇怪了。吵架关头,她脑子快过了心。

    当下又被易承焱的眼神逼迫着,她应道:“对!”

    “你的意思是,是我儿子单方面在纠缠你,是他一直在单方面主动?”

    刘应淼快喘不过气来了,她掐着拳头急得捶腿,有气无力喊了一声:“曳姐啊……”

    许文曳已经停不下来了。

    她被易承焱的连番话催逼着,到现在,感觉一股邪火直往上冲,头脑都要烧着了。难道要她现在回答,不是易欢单方面纠缠她吗?

    不是易欢单方面主动吗?

    要她自己反驳自己吗?

    不可能。

    从第一句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许文曳被架在了火架上,已经没有什么冷静、理智可言了。

    她完全、彻底地参与了这场争吵。赢得争吵,让易承焱赶快离开这里,是她此刻唯一要达到的目的。

    她答:“对。”

    许文曳厌烦了被这样连番炙烤,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想要挣脱他都快想烦了。麻烦您管好您自己的儿子,别再来寻我妈妈的晦气!”

    许文曳话音刚落,刘应淼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保姆扶都扶不住。而易承焱,则一抬下巴,向着她身后一点,道:“你都听见了吧?”

    许文曳浑身一颤。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让她的神思迅速从这场争执中抽离。

    她似这才恢复嗅觉,闻到周身弥漫着的,熟悉的草木香。

    许文曳缓慢转过身。

    当对上易欢的视线,看清他的眼神时,许文曳觉得,自头顶浇来一盆冷水,哗啦一声。

    她浑身上下,冰了个透心凉。

    在她凝固的视线里,易欢转头就走。

    易承焱急了,喊道:“你去哪儿?你又去飙车?你迟早交代在那上面!”

    许文曳被这句话惊得浑身一颤。

    -

    易欢打开车门,钻进了车子。

    韩邀月和周向阳根本没他速度快,只有刘子前勉强追上了他,坐进了副驾驶。刘子前道:“哥你慢着点儿啊,我知道你车技好,但咱也得悠着点儿。”

    易欢没有回应他。

    车子冲了出去。

    日月庄C栋这边道路宽阔,有一条去宁山最近的路。宁山别墅区人少房子多,平常从这条道上走的车辆,并没有主道路多。

    今儿还又是周二,不是繁忙的周末,人更少。

    易欢径直开上了这条路。

    刘子前见他抿着唇不说话,又回到往常跟易承焱吵架后的经典状态,他便也闭嘴了。可他瞧着瞧着,觉得他今儿这状态,比以往每次都更沉默。

    沉默得过分。

    刘子前干着急也没得办法,只得多替他留意路况。

    等车子行驶了二十多分钟,车速慢了下来。刘子前心里一喜,以为事情有好转,一侧头,瞬间愣住了。

    就着车内昏暗的光线,他看见易欢的脸颊上有一道泪痕。

    而现在,眼泪还在顺着那泪痕往下滚。

    “哥……”

    易欢终于开口,一说话,嗓子都哑了:“她们都骗了我,都不要我了!”

    刘子前心一沉。

    他们这些个一起陪着彼此长大的,都清楚易欢的妈妈给他留下了多深的伤痕。

    易欢抹了一把眼泪,说:“我还兴冲冲计划跟她一起上大学,我还想着……”他嗓子一哽,说不下去了。

    刘子前听得心疼,他道:“哥,我给你找她去。咱们把话说清楚。”

    易欢根本不搭理他。

    他突地笑了,好像自言自语似的,摇摇头,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象。”

    他这状况以前从没出现过,刘子前看得心惊。

    他道:“哥,你换我开会儿。我手痒痒,特想开一会儿。”

    易欢刷拉一声在路旁停了车。

    刘子前没寻思他能真的停车,他心头一喜,打开副驾驶门。人出来,门刚关上,还没迈步,车子轰一声打身侧驶走了。

    ……

    刘子前吃了一嘴尾气,在后面踢了一脚路面:“哥!”

    车子连影儿都看不清了。

    刘子前忙转头寻摸附近有没有车能搭载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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