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庄C栋这条通往宁山别墅的路,实在是太冷清了,今晚尤其冷清。

    刘子前等得心焦,先给自家司机打了电话,又给易欢的司机打了电话,让他们尽快往这边来。

    周向阳的车子驶过来时,他正要给老周打电话。

    老周开车快,几秒钟就驶到了刘子前身旁。刘子前闪身坐进去,指着前面说:“快追!我怕他一个人出事。”

    刘子前手里握着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来电显示是易承焱。打从周家出来,易承焱就在给他打电话,他一个都没接。

    每次易欢跟易承焱吵架,易承焱的电话就会打给刘子前。这种时候,易欢从不接易承焱的电话。

    手机嗡嗡不停震动,周向阳瞥了一眼,问:“不接吗?”

    “不接。”刘子前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道路,“今晚上他给我打的电话,一个我都不接。”

    周向阳比他情绪稳定一些,说:“那我给回一个吧。”

    “回什么回?”刘子前招呼老周继续加速,而后道,“就让他操着这份心!这几年,我真是看够了。要儿子接班儿子就得听话,还得跟老牛似的没日没夜吭哧吭哧干活儿,完事儿自己想读的专业读不了,连自己喜欢的女生都要插一手……”

    “我们到底是他们的什么?”他看向周向阳,无限悲凉地问,“是儿子还是提线木偶?”

    刘子前和易欢目前面临的问题一样,家里也催他要他准备接班。刘子前不乐意,想读完书后自己出去闯一闯。

    周向阳见不得他这幅颓唐模样,道:“咱们这儿说咱哥的事儿呢,这怎么还上升定性了……”

    “他刚哭了。”刘子前打断他。

    “!”

    周向阳惊了一下,彻底闭嘴了。

    他们这些个一起长大的,打小就没怎么见过易欢流眼泪。哭了是什么概念,周向阳不敢想。

    他紧随在刘子前后面,又催了老周一声,要他加速。

    老周嘴里一叠声应着:“加着呢,加着呢,一直在加。”手下方向盘转得飞快。

    得亏这段路这会儿几乎没有车,老周把速度加到顶格,又开了五六分钟,刘子前突然直起了身子:“前面那是……”

    周向阳也随着望去,看清后一愣。

    老周道:“出车祸了。”他还算镇定,扫了眼车牌,已然确定被撞的是易欢的车子。

    对向车道上横别过来一辆车,那车径直撞向了易欢的车子,把他的车子撞到了路侧。两辆车子此刻全都熄火停在原地。

    他们隔着那边还有一段距离,看不清有没有人在动。

    值得庆幸的是,车子目前没起火,对向车道这会儿也没车下来。

    刘子前立即拿手机拨打120,又打了122。

    周向阳则给易承焱打电话。

    刘子前挂断电话后,指着那辆别过来的车暴跳如雷:“这孙子拿到驾照了吗?怎么开车的?这么宽大的路硬是能横别进来?”

    同一时间,周家家门依旧大敞。

    易承焱早就不见了。

    周耀回来时周向阳已经出去了。他匆忙从保姆那儿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会儿正陪在刘应淼身边。

    许文曳硬生生在原地站了四十多分钟。

    她咬着手指头,一动不动。

    刘应淼清醒后见她这幅模样,心痛难忍,喊了一声:“曳姐……”

    许文曳恍若未闻。

    韩邀月在一旁呆站着。

    刚才事多人杂,周向阳追出来前,让她就留在这里。此刻,韩邀月好像才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她拽了下许文曳的衣袖,软声道:“曳姐姐,你要不给易狗打个电话吧。”

    韩邀月这会儿才算是把事情给理顺了。

    她和易欢听到了同样的话,这些话乍一入耳,就觉得很不像话。在她听来,很令人费解。许文曳说的那些话,和她表现出来的,明明就是两回事啊。

    韩邀月琢磨了老半天,终于琢磨明白一件事:“这些话都不是真的。”

    至于许文曳为什么要对易承焱说这些刺耳的话,她还没弄明白。但目前弄明白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打电话”三个字总算是进了许文曳的耳朵了。

    她眼珠子动了动,看向韩邀月,怯生生道:“我不敢给他打。”平日里总是镇定自若,此刻却满脸慌乱,“万一,万一他开着车接电话……”

    韩邀月一见她这幅慌张得不知该如何的模样,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迅速冷静下来,道:“曳姐姐,你给子前打电话。他是第一个追出去的,他冷静着呢。”

    许文曳慌得六神无主,用她此刻仅剩的那点儿思考力想了下,拨通了刘子前的电话。

    电话一秒就被接起来了,听筒里传来刘子前分外暴躁的声音:“许文曳你挺牛。”

    他的声音伴随着直升机的轰鸣声,带了一丝哭腔,“对你那么好,你跟感觉不到似的,你是个木头桩子吗?”

    许文曳不自觉捏紧了手机,她听见了直升机的轰鸣声。这个时候会有直升机,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是救援直升机。

    她颤声问:“他怎么样了?”

    “你还敢问怎么样了?”刘子前大声吼道,“许文曳我告诉你,我哥要是有什么事儿,你他妈这辈子别想好过!”

    许文曳捏着手机的手指发白。

    电话里突然传来争执声:“干吗?别动我手机!”跟着,听筒里便传来了周向阳的声音。

    “出了场车祸,对方酒驾,从山上下来径直冲到了对向车道,撞上了易欢。”周向阳平静道,“血气胸,有点严重,现在正在抢救。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子前这会儿有点崩溃,你别往心里去……”

    手机从手心里滑落,“啪”一声掉了地。

    许文曳只觉得浑身冰冷。

    感觉心脏都停跳了。

    韩邀月帮她捡起手机,一瞧她的脸,吓了一跳。

    往日里明艳的一张脸,此刻煞白无一丝血色。

    那之后的几天里,许文曳跟补课的小男孩妈妈请了假,又跟隔壁市教她制作生肖面人的老师傅请了假。

    她每天早睡早起,照常上课,比平时还要自律。

    早上早早起来做好菜,赶着上课的点儿送到医院。中午一放学就往家赶,做好菜后再送到医院。下午放学后,也是先回家,带着饭菜去医院,每天都待到很晚。

    头一天,易承焱和刘子前不让她进病房。

    后面几天,是易欢通过周向阳明确告诉她,不想见她。

    许文曳依旧每天都去医院,直到半个月后易欢出院。易欢出院的第二天,瀚海本季度的期末考来临。

    成绩出来后,许文曳稳稳挂在第一名的位置上。

    刘子前气得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周向阳拽住了他。

    “你看见没?咱哥在家休养,她倒好,继续稳稳拿第一!”

    许文曳确实稳,稳得有点不像话。

    期末考过后,讲解完试卷,瀚海便放假了。

    学校放了假,许文曳可没放假。她先是去了隔壁市学了两天,完完全全学会了制作生肖面人。而后,开始全天候做兼职工作。

    刘应淼一瞧她这模样,就记起了当年许刘昌去世那会儿。

    那时,许文曳每天早上上学前给她做好饭菜,中午一放学就跑回来,沿途买好菜给她做饭。晚上放学也是直接去菜市场……

    而现在,前不久易欢还住院时,她每天早中晚都要回家做菜,做好带到医院。即便易欢不吃,她也要做。

    她自己查血气胸病人究竟能吃什么,查不清楚就问医生。就像当初,她自己查潜在抑郁症病人究竟吃什么才能好起来。

    等易欢出院了,她就埋头去做自己的兼职,一声不吭。就像当年,刘应淼痛苦到家里一概不管,花没钱了,许文曳就一声不吭自己去赚钱。

    找邻居做跑腿,给小区里的小孩补课……只要她能做,什么都做。

    从前刘应淼自顾不暇,整日里浑浑噩噩,根本没空关注围着她转的女儿,她那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而今,刘应淼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切。

    她心痛到失声痛哭。

    刘应淼再也看不下去了,特意找了一天,决定和许文曳好好聊聊。晚上,吃过饭后,刘应淼敲门进了许文曳的房间。

    她不知道话要怎么开口。

    毕竟,许文曳看上去说说笑笑,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刘应淼翻着她备课的课本,笑着说:“现在三年级的课本妈妈都看不明白了,真是脑子越来越笨。”

    许文曳也笑:“谁叫你当初不爱学习。”

    刘应淼伸手捏她的鼻子:“知道了,妈妈没你厉害。”

    “也不能这么说,你的优势在别的地方。”许文曳一本正经道。

    刘应淼再也没法儿接下去了,她脸上的笑容怎么都堆不住了。艰难开口,道:“曳姐,你要是想哭,妈妈借你肩膀。”

    许文曳看了她一眼,觉得好笑:“我为什么会想哭啊?”她很快就意识到刘应淼什么意思,也敛了笑,说:“我并不难过。”

    “他会知道,我就是话上头了,我为了维护你才那样说的。”她抿了抿唇,眼神淡漠,“他如果因此觉得受伤,那说明,他根本不了解我。断了就断了。”

    “我不难过,”她看向刘应淼,又说了一遍,“我一点都不难过。”

    刘应淼看着她,哑口无言。

    “但是,妈妈,我们之间,”许文曳从椅子上起身,“我需要跟你理清一下。”

    刘应淼被她牵着,两个人坐到了沙发旁的地毯上,坐了个面对面。原本是她要来开导女儿,这场面谈的主导权无形中又到了女儿手里。

    刘应淼不知她要理清什么。

    她想让气氛尽量轻松一点,便笑问:“咱们娘俩有什么要理清的吗?”

    “我不想让你再为我牺牲了。”许文曳道。

    刘应淼愣了一下:“什么?”

    “我一直想说,一直想说,但我总怕你会不高兴,怕我会失去你。现在,我不害怕了。”许文曳垂落眼睫。

    失去,其实也就那样。

    并没有很难以接受。

    “我想说,你不要为了我,而选择开始一段恋情。我不需要借别人的势读好学校,也不需要那么多钱。对我来说,我可以凭借成绩获取还算不错的教育资源。钱呢,我也可以自己赚,够用就好。”

    这些话,许文曳早就想说了。

    从前她太害怕争执,太害怕失去了。

    “你这样做,我会觉得背上像是背了一座山。”许文曳不堪重负一般长出了一口气,“我觉得好沉重,好沉重。”

    这些话如钉子一般扎在了刘应淼的心上。

    刘应淼觉得很受伤。

    她轻声开口:“妈妈只是想给你最好的。”

    “那你要不要问一问我究竟想要什么?我觉得什么是最好的?”

    刘应淼没说话。

    许文曳刚才已经告诉她了。

    许文曳停顿了一下,而后直接戳破:“那只是你想给的,并不是我想要的。”

    许文曳也觉得难过。

    从前她不敢这样跟刘应淼剖开了说,现在她已经不再害怕了。

    “你想给的,并不等于我想要的。”她觉得困惑,“送礼的人,难道不应该关心收礼的人想要什么吗?如果只是一味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丢给对方,难道不会考虑对方会觉得有压力吗?”

    刘应淼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时心痛难当。

    跟着,她便听到了许文曳的下一句话。

    “妈妈,我希望,你的开始,只是为了你自己。”许文曳看着她,重重说,“只为了你自己。”

    一旦她觉得刘应淼每一次的开始,是为了她,那刘应淼不幸福,她就会觉得很愧疚。

    这种愧疚的心情,这几年已经感受得太多了。

    现在,许文曳不想再背着愧疚前行了。

    也是因为,背不动了。

    在愧疚的驱使下,她会歇斯底里地维护刘应淼。

    心底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妈妈都已经为我这样做了,我为什么还要让她如此难过?

    也会因为这样,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才会失去理智,无法冷静对待,不能更好地处理。

    这不是许文曳所喜欢的自己。

    “不要在你的感情里加上我,只考虑你自己,你开心快乐就好。”许文曳笑望着刘应淼,温声说,“妈妈,我已经二十岁了,我可以赚钱攒学费,我会做菜,我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静静地望着刘应淼。

    “请你,以后只管让你自己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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