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应淼的眼眶里渐渐泛上了一层眼泪,可她的嘴角却是上扬着的。她拿泛泪的眼眸望着自己的女儿,越看越觉得心里暖暖的。

    越看越觉得,她这女儿,得是来报恩的。

    啊。

    刘应淼轻轻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腰身松懈了一点。

    “那妈妈也想跟你说,你能不能不要再努力攒钱想着替我们两个买房子了?”

    许文曳的这番勇敢表达,打开了一扇门,一扇让刘应淼也想要说出心里话的勇气之门。

    刘应淼微笑着,轻声说:“妈妈也会觉得很有压力。”

    “什……么?”许文曳愣了一下,她有点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听到的话。

    “别人家都是父母为小孩创造好的生活条件,怎么到了我家,就要我女儿自己去奋斗?还是上学的女儿。”刘应淼摇了摇头,笑着说,“妈妈觉得,我这个当妈的很不称职。我很害怕,等我将来有一天死了,下去了是要遭你爸爸指责的。”

    如果不是今天许文曳先开了这个口子,那这些话,刘应淼原本是没打算说的。

    “看着你那么辛苦地攒钱,妈妈就很着急啊。妈妈首先觉得心疼,第二呢,就是觉得,自己每日每日都背着周围人的指责。大家会说,我这个当妈的不称职,爹没了,就让女儿养着……”刘应淼笑望着许文曳,说,“妈妈也不想背着这座山。”

    许文曳彻底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原来自己这样做,居然也会给刘应淼很大的压力。

    她喃喃道:“我那么做……我那是……是你想要大房子啊。你为了大房子,和一个个……”

    和一个个男人不停地开始又结束……

    别说以前那些了,光就说周耀和易承焱,刘应淼和周耀结束没多久就和易承焱开始接触,和易承焱分手不到半个月,就跟周耀结婚了。

    周边亲近的人,比如周向阳,刘子前他们,碍于许文曳的面子,不会当面说些什么。但许文曳知道,他们其实是很瞧不上这种行为的。

    就连易欢,哪怕因了她的关系,也只能对刘应淼勉强做到维持一点表面的客气。

    当着外人的面,无论谁试图评价一下刘应淼,那许文曳无论如何都要维护。可等她自己独个儿安静下来,想一想这些事情,心里其实也挺烦躁。

    她去年十一游玩回来,才知道刘应淼已然跟周耀结了婚。那一刻,当着易欢和周向阳的面儿,她属实很尴尬。

    尤其是,他们两个已经先于她知道了这件事。

    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全程除了尴尬再没有其他情绪。

    当然,许文曳想要靠自己给刘应淼买房子,不想再尴尬只能算第二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她想让刘应淼正儿八经谈恋爱,不要再带着目的去开始了。

    因为,刘应淼前几次这样做,全都失败了。

    而现在许文曳被告知,她这样做,居然也会给刘应淼很大的压力……

    “妈妈确实想要大房子,想我们娘俩能生活得好一点。可是妈妈又不像你爸爸,脑子好使吃苦耐劳,能挣那么多钱。也不像你,学习那么厉害,往后能靠自己。”

    刘应淼觉得羞愧。

    她微笑着,轻声对自己的女儿袒露她的脆弱与无力:“好在妈妈还是有优势的,长得漂亮身材好,嘴巴还甜,脾气也好……这些优势,算来算去,只能在男人那里讨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

    当脆弱一旦被说出口,好像也没些什么,反而会鼓励她说更多。

    “这其实也没什么吧?”刘应淼笑道,“这世界上有像你一样想要靠自己奋斗的女孩儿,就有像妈妈这样想要靠‘关系’走人生路的女人。”她小小声问,“应该没有对错吧?”

    话落,又讪讪添了一句:“毕竟,这样世界才会丰富多彩嘛。”

    许文曳张着嘴巴,神情有些呆滞。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刘应淼的无力。

    是她亲口告诉她的。

    往日里,她只看到她的妈妈哭过折腾过后又风风火火投入下一场欢笑,好似精力永远都使不尽。

    也好似,永远都没有认真思考一下,自己的这条人生路究竟要怎么走。

    现在许文曳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的妈妈,其实跟她一样聪明。她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分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以及不能做什么。更知道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去拿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如果不以她的价值观随意评判,只从尊重角度出发看待这件事,那么,她的妈妈确实在自己所选择的人生道路上,挺励志了。

    毕竟,她可以做到屡次失败却依然毫不气馁,永远神采奕奕永远活力满满。

    当然,在看到这些的同时,许文曳同样看到了刘应淼眼神里以及话语背后所流露出来的,对想要自己掌握命运的渴望。

    “妈妈,”许文曳轻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尝试做点儿小生意?说不定,你的这些经营人际关系的能力,也可以派上用场呢。”

    “想过。怎么可能没想过。你爸爸刚去世那会儿,妈妈就想过了。”话到这里,刘应淼显露了几分不自信,“可万一失败了呢?那么多钱,打水漂一样就没了,连个响声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着……”

    “妈妈,”许文曳鼓励道,“没关系。”

    她听出了刘应淼的顾虑,瞬间来精神了:“我手里现在存了一些钱,既然你觉得我买房子让你有压力,那我不买了。我把钱拿给你当做创业资金,失败了也没关系,至少你买到经验了。”

    说话的过程中,许文曳眼神明亮,精神头十足。刘应淼看得认真,听得感动。

    这场谈话,原本是刘应淼想要开导女儿。聊着聊着,主导权便到了许文曳手中。再然后,话题偏离了刘应淼的初衷十万八千里,母女俩开始向彼此袒露心声。

    许文曳原本会担心的“失去”并没有发生,反而经过这一次深谈,母女俩的心无形中贴得更加近了。

    刘应淼伸手抚上许文曳的脸颊,柔声道:“谢谢我的女儿,谢谢你认真听了妈妈的心声,谢谢你作出的回应。妈妈也答应你,往后的每一次开始,只是为了我自己。往后,也只管为了我自己幸福。”

    说到后来,刘应淼眼眶渐渐红了。

    社会赋予单亲母亲照顾幼儿的责任。她在责任之外,还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爱。背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幸福,这一路她走得磕磕绊绊。

    好在,有过的心酸和煎熬,与快乐和喜悦一样多。

    而如今,她的宝贝女儿亲口对她说:她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所以,从今往后,她只需要考虑自己,只管让自己幸福。

    这是多么有力量的话语。

    刘应淼光听到这些话,心里就已经暖融融的了。

    “嗯!”许文曳握住她的手,歪头轻轻蹭了蹭,说,“你如果这样做了,这一点我一定会学你的。”她轻声说,“我也会让自己变得幸福。”

    母女俩相视一笑。

    而后,刘应淼道:“那妈妈可就信了。”

    她站起身:“现在要开始给你做榜样了。首先第一件事,想清楚我要搞一点什么生意。然后呢,跟你周叔叔商量一下,让他给我提点儿建议。”

    “再然后,如果妈妈需要的钱很多,会找你借的。”她嫣然一笑,阻止了着急说话的许文曳,道,“不能拿。我女儿挣钱那么辛苦,亲母女也得明算账,得借。”

    刘应淼说到做到,风风火火去找周耀了。

    而许文曳,回头点开和易欢的微信对话框,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了。

    这二十多天来,她去医院,见不到易欢。发了几条微信,易欢一条都没回复……明明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一瞬间陌生得仿佛从未曾熟悉过。

    许文曳仰头望向窗外,夜空中星星明亮……她看着看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这座城市这么小,小到会让他们遇见。这座城市同时也这么大,如果刻意,大到连想见一个人一面都很难。

    许文曳关好窗户,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曳舟】:除非你找我,否则,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见你一面。

    这条信息和前面的那些信息一样,依然没有回应。

    当晚,许文曳梦见了易欢。梦见他坐在车里,明明她和他坐在一起,再一低头,两人的座椅之间横亘着一条河。

    那河太宽太长了,波涛汹涌,许文曳怎么都趟不过去。

    她一急,醒了。醒来窗外月光如洗,她捡起手机一瞧,凌晨三点。

    第二天晚上,许文曳补完课一进门,瞧见客厅里堆满了衣服。衣服太多,大部分有包装袋,放在了地上。沙发上的则是一些不适合叠放,只能拿衣架撑着的。

    这些衣服,许文曳扫了一眼,有点眼熟。

    刘应淼投给她一个关切又略带安慰的眼神,她拍了拍周向阳的肩膀,跟他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她领着保姆回房间了,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许文曳仔细辨认了片刻,认出来这些衣服她在宁山别墅的大衣柜里见过。她抬眼看向周向阳,轻声道:“他什么意思?”

    周向阳打开桌上的两个包装盒,从里面拿出来一对精巧的陶瓷。道:“这是他送你的。”

    许文曳盯着那对陶瓷。

    这东西她看不出门道来。但在易承焱家里住着的那段时间,经常会见到一些瓷器。类似这种样式的,一般都在他的书房里摆着。

    插点儿小花儿,看上去挺漂亮。

    自从知道易承焱书房门口随便一个装绿植的花盆都值一千万,许文曳对这种精巧的玩意儿就开始上心了。

    她瞥了眼,眼神略带警惕:“他干吗?”

    “他说,”周向阳回想着易欢那会儿坐在车子里的语气,淡淡道,“他原本想摔了这俩瓷器,最终没摔。你不是要么,送你了。”

    许文曳猛然忆起,曾经易欢和易承焱吵架晚上飙车时,她坐上了易欢的车子,意图和他拉近关系。

    那时她说过:“下次你再想摔家里的瓷器时,能不能忍住不摔?”

    那时他问:“忍住了然后呢?”

    她答:“然后把它送给我。你把它送给我,就当已经摔碎了,你不用听让耳朵难受的碎裂声。作为交换,我陪你发泄愤怒情绪。”

    ……

    许文曳回神,周向阳看着她,道:“他说,就当已经摔碎了。”

    许文曳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她感觉自己浑身在发抖。她看向周向阳,急切道:“他又想摔易叔叔的瓷器,这表示,他和易叔叔聊过了。所以,他肯定知道了那天我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对吗?”

    “我不知道伯父有没有跟他如实聊,”周向阳说,“但在他清醒后的第二天,我就让家里的保姆给他复述过一遍当时的事儿了。”

    ……

    许文曳只觉得大脑里轰隆一声。

    她已然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他不能这样。”不能送给她他原本打算摔碎的瓷器,却不用她陪他发泄愤怒情绪。

    这算什么?

    许文曳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那个自易欢出事后,她就一直没勇气拨打的电话号码。

    她一直不敢打,渴望听到他的声音,又害怕听到他的声音。

    现在,她终于鼓足了勇气。

    然而,手机并没有让她多等候几秒。打出去后,听筒里即刻传来板正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这段时间向来一打就通的电话,居然再次传来了熟悉的机械音……易欢拉黑了她的电话。

    许文曳愕然几秒,点进去微信,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曳舟】:你不可以这样。

    她点击发送,信息刚发出去,微信就收到了回复。

    ——易欢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许文曳默默地看着这行字,只觉得心在一下一下抽着疼。

    她收起手机,迅速走过去,把瓷器又往盒子里装:“我给他送过去。”

    周向阳伸手挡住了她的动作,待她抬眼,他道:“他出国了,今早走的。”

    许文曳后退了一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呆愣愣看着周向阳,似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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