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C市回来，工作狂魔许文曳给自己放了个长假，独自去海南旅游了一趟。
身体里长期淤积的淤堵情绪疏通后，即便仅仅只是随意晒个太阳，都会觉得很舒服。眼中的世界，感觉都多姿多彩起来了。
从海南回来，许文曳去了“曳舟”西餐厅。前台一见她就咬耳朵，悄声道：“老板大人看着心情不咋好，老板娘大人在后厨陪同视察呢。”
一五年年初，刘应淼跟许文曳聊完后，就风风火火干起了她的小生意。她先去周边走访了一圈儿，觉得中餐竞争不过，便开了个西餐厅。
这几年“曳舟”风雨飘摇，经历了换大厨，员工培训，管理岗外聘等诸多大事儿。晃晃悠悠，也算是一路走过来了。
自从搞起了小事业，刘应淼就没那么多心思放在周耀身上了，更没空陪周耀去帮他的前妻了。
周耀的前妻没得妖可作，去刘应淼的店里坐了几回。刘应淼大大方方招待，她见找不了茬儿，也就彻底歇气儿了。
刘应淼没空记挂周耀了，反倒是周耀，天天盯着刘应淼。一有空就往西餐厅跑，帮着忙前忙后。
刘应淼乐得开心，这可比她以前紧追在男人身后滋儿多了。
刘应淼还跟从前一样没什么脾气，像管理员工这种事儿，基本都是周耀在唱黑脸。许文曳进了后厨，厨师长并一众厨师团队全都低着头，周耀在前头训话。
刘应淼这正牌老板，搬了张椅子，坐一旁嗑瓜子儿。
待一转眼瞧见了许文曳，刘应淼一喜，丢下周耀溜了出来。等母女俩进了刘应淼的办公室，把门一关，刘应淼的一颗老母亲操劳心就又开始奔腾了。
“妈妈给你看看啊，”刘应淼坐上她的老板椅，划拉着手机，“最近又有几个家境不错自身也挺厉害长得还俊的小伙儿……”
许文曳赶忙先一步截断她的话头，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她，道：“妈妈，这里有三十万，你先用着。”
刘应淼头都没抬，“啊”了一声，道：“给我钱干什……”跟着一抬眼，眼眶就红了：“你是来还我债的吧？我们俩到底谁是妈妈啊？”
刚开店时，刘应淼没用许文曳的钱，周耀一手投资。后面这两年疫情爆发，西餐厅开始亏钱。把前头几年赚的那点儿钱赔进去不说，自己还得倒贴。
周耀倒贴钱就算了，人也倒贴进来了。
许文曳揉揉刘应淼的眼角，笑道：“谁规定就只能妈妈一味疼爱女儿啦？你拿去贴补贴补小生意，续着点儿火苗，熬过了寒冬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个西餐厅能开起来，多少靠了点儿刘应淼的人际关系能力。她的那些个前任们都挺念旧情，一个个来这里谈生意不说，还介绍人来，给西餐厅拉了不少流水。
如今这个年节还能支棱起来，不至于亏到闭店，得亏这些人。
刘应淼眼睛红红的，推拒着不要：“你这也……哎，你自己那工作室也挺不容易……我女儿怎么这么好哇！”
“妈妈，你只看到我对你好，其实你对我也很好啊。我做不好许多事情，比如做饭。我一开始做得很差，可你总能找到值得夸奖我的点。因为你总夸我，我就很喜欢做。慢慢的，我越做越好了。我没能拿到第一名气哭了，你和我说要平常心，放松点，考不好也没关系，你会一如既往地爱我。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谁家妈妈都是这样的。我这么自信，这么乐观，全都是因为你啊。”许文曳把卡硬塞她手里，笑着说：“所以，妈妈，我现在长成这样，那都是你的功劳。是因为你也很好。”
刘应淼让她这一番表白给整得有些懵，她多少还有点儿不太适应。
“没有……不，妈妈其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刘应淼忆起一五年年初时许文曳跟她说的那番话，开始自我检讨。道，“妈妈其实很笨，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就一股脑儿依自己的想法，想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全都给你。后来发现，你和我不一样。我想给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意识到这一点，妈妈才开始学着把我们分开，不再作为一个整体看待。才开始学着把你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
许文曳笑着说：“那谢谢妈妈，后面这几年，我真的舒服许多。”
因为那次的坦诚沟通，她们母女两个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也是因为你及时沟通，及时把你的想法告诉妈妈，妈妈才好及时调整。”
许文曳很喜欢现在和刘应淼之间的相处模式。她刚刚把身体里淤积的情绪清理出去，也能得以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过去。
“想想其实以前也挺幸福。如果说有遗憾，大概是，我总觉得没有安全感。总会觉得，下一秒就要离开了，又要搬家了。”
这些话，许文曳很自然就说出来了。
不像一五年那会儿，心里憋了一股子气。
去了一趟C市后，她整个人变得非常松弛。
“这个怪妈妈，总也处理不好感情。”许文曳说得自然，刘应淼应得也自然，“妈妈那会儿吧，见你特别想要一个爸爸，就努力想给你找一个爸爸。一心急，就走了许多岔路。”
“啊？”许文曳愣了，“我什么时候特别想要一个爸爸了？”
聊个天，居然还聊出个信息差来。
刘应淼也有点发懵：“你不是……不是经常看人家一家三口逛街吗？”
“啊？昂。”许文曳从后面搂住刘应淼，“我妈妈这么关注我呢。其实我只是怀念而已。谁都不能代替爸爸，爸爸只有一个。”
许文曳自小就爱亲近许刘昌，主动亲近刘应淼这可是头一遭。
刘应淼心情很激动：“那是，我就这么一姑娘，可不得多关注关注。那这么说来，又是妈妈擅作主张了。”
许文曳在她的颈窝里摇摇头：“都过去了。”又瓮声说：“妈妈，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这么爱我，我也爱你。”
许文曳这么直白地向刘应淼表达爱意，还是头一遭。
刘应淼简直惊呆了，她又惊又喜：“我女儿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变得这么柔软这么甜蜜呢。”又说：“妈妈怎么可能丢下你啊，你这小脑瓜子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妈妈那么爱你，怎么舍得不要你。”
“我现在知道啊。”许文曳有点不好意思，“可我那个时候小，身边同学和朋友的爸妈闹离婚，他们的父母推三阻四，都不想带着小孩。我就很怕嘛，加之那个时候我还听见邻居们都在议论……”
许文曳自己都有点惊奇，这些话再也不是埋在她心底的秘密了。她现在，居然可以如此顺畅地向刘应淼表达她曾经的恐惧。
“后来我就知道了，你永远都不会丢下我。谢谢你妈妈，谢谢你没有扔下我，我好感恩。”
“邻居嘛，唯恐茶余饭后没个谈资，就不该把她们那些碎嘴话听到耳朵里。”刘应淼又道，“这你感谢什么啊？养育你是妈妈的责任啊。呸呸呸，不仅仅是责任，也是妈妈乐意去做的事儿。你都不知道，你生出来妈妈就好喜欢你，粉粉嫩嫩一小团。”刘应淼捏她的鼻尖，“后来又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你知道妈妈有多怕你爸爸把你带成个严肃的老学究吗？”
聊到严肃的老学究，俩人都忆起了许刘昌那摇晃着背书的大脑袋，噗嗤一笑。
“是妈妈做的不好，妈妈怎么会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呢？一定是妈妈那个时候太娇弱了。”
彼此对望的眼神里，俱是明晃晃的笑意。
刘应淼笑着，许文曳也笑着。她深深地道：“妈妈，谢谢你生了我，谢谢你养育了我。我很感谢，我能是你和爸爸的女儿。你们给我的家庭氛围，是我最最幸福的童年。”
一路长大的过程中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得到这样幸福快乐的童年。
“哎呦，我姑娘今儿怎么回事嘛。这也不是感恩节，感恩节你都没这样。”这一番感谢把刘应淼给感谢哭了，她擦了下掉出来的眼泪，道，“今儿怎么这么甜。”
许文曳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
刘应淼道：“妈妈还是了解你的，你前面铺垫这么多，后面必然有话要说。”她吸了吸鼻子，道，“妈妈准备好了，说吧。”
许文曳笑吟吟说：“还是我妈妈懂我，那我就说啦。”她道，“小时候老是见爸爸哄你。爸爸还说，你是我们家的公主。后来，我遇见了一个男孩儿，他把我当公主。”
许文曳本想笑着说的，可说到“公主”时，她只觉得一阵鼻酸，那笑容就怎么都挂不住了。
“爸爸走后，身边人都在夸，说我长大了，懂事了。我怎么懂事的？我牺牲自己的快乐，舒适去换别人的赞赏。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实很不快乐，我觉得憋得难受。这种难受其实一开始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它很不显眼。
天长日久这么下来，许文曳自己都感觉似乎已经习惯了。
“然后，我遇到了易欢。他就像是一面镜子，他很是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从来也不憋着。我就觉得，我也该是这样，这样才好。我不要再忍着了。”
那段时间，虽然跟易欢吵得挺凶，吵完接着就会后悔为啥要跟他吵，是不是脑子不太清明？
但每次，许文曳都觉得挺畅快。
现在回头看，就是因为潜意识里她没有想过要憋着自己。
“最最神奇的是，”许文曳的眼神都明亮了几分，“在他的面前，我完全可以做我自己。哪怕发脾气说我的小秘密，讲不够光明磊落的算计……统统都可以。他对我从来都没有任何评判。他一层层让我打开我自己，我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天性放了出来。我觉得很舒服，很快乐。我喜欢在他面前的我自己，我还喜欢他。”
许文曳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
那段时间，确实也是她过得比较开心的日子。会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会有辗转反侧的煎熬，可整个过程里，充斥着太多太多的甜蜜了。
跟这些甜蜜比起来，那点儿辗转反侧，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像是掺了蜜。
可是，再后来，那个说要把她当公主的男孩，丢下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很决绝。
“妈妈，我根本忘不了他。哪怕他压根不想见我，我还是忘不了他。怎么都忘不了。”许文曳的眼眶里渐渐生了水汽，“妈妈，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
这几年许文曳是个什么状态，刘应淼都看在眼里。
身边追她的男孩子不少，她一个都没答应。大学那会儿埋头啃书本，工作后就埋头在工作室里。
也是到年纪了，眼看着她自个儿没动静，刘应淼只好多操着点儿心。
刘应淼一阵心疼，道：“可是怎么办，你们之间这不是没可能了么。”她搂住许文曳的肩膀，“初恋是很美好，往后的恋情也可以很美好的。”
许文曳摇摇头：“如果不是他，对我来说，不会美好了。大学里有几个还不错的男生追我，还有你挑选的那些相亲对象……我根本没法儿跟他们接近，一点都不行。”
“那总得往前看吧，不然怎么办呢？”刘应淼蹙着眉，喃喃道，“他有个那样强势的爸爸……他自己脾气还那样硬……”
易欢当年就那样出了国，许文曳虽说没有把伤心写在脸上，但刘应淼了解自己姑娘。知道她全都窝在了心里，必然好受不到哪里去。
在一次和韩邀月的闲聊中，得知易欢居然电话拉黑，微信删除了自己姑娘，刘应淼很是生气。
那会儿便觉得，这男孩子脾气一直这么硬，分开了也好，省得以后受折磨。
许文曳听刘应淼这样形容易欢，便知道她必然对易欢生了不满。她转了个话题：“妈妈，其实我并不喜欢那些继父，我甚至很厌恶他们。”
刘应淼瞪大了眼睛：“那你表现得那么喜……”她似想到了什么，突地失声了。
“我都是装的。”许文曳道。
“我爱爸爸，我根本没法儿接受任何一个男人给我当爸爸。但，我也爱你。所以，我只能装作喜欢继父，接受继父，让大家都开心。”
那要怎么处理这种割裂感呢？
很简单，给自己戴一层面具。
从此，浑身长满刺，真实的许文曳躲在厚厚的壳子里。壳子之外，是一个虚假的许文曳。是一个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让别人喜欢的许文曳。
直到，她遇见了易欢。
“他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的保护壳，让真实的我得以跑出来喘口气。他用行动告诉我，有脾气了就得发出来。得清楚明白地告诉别人，我的边界在哪里。”
许文曳第一次向刘应淼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同时，也婉转迂回地告诉刘应淼，易欢并不只有脾气硬，其实还有她没看到的一些面。
他是很多面的。
他有脾气，也有闪光点。
刘应淼自诩她在照顾女儿方面还算细心，却从来也不知道，许文曳对继父们的喜欢，居然都是装出来的。
刘应淼满脸愣怔。
身边的这个女儿，还有多少东西是她不知道，没有意识到的？
“妈妈，你还记得吗，我只要考试没考到心中的理想成绩，就总是会哭。你当时还很纳闷，说你对我并没有任何要求，为什么我要对自己这么高的要求。”
刘应淼点点头，这事儿她记得可太清楚了。
“我其实也不懂。”许文曳道，“我那时就只知道，考不到理想的成绩我就是很难过，就是很焦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别人不用说什么，我自己就会先攻击我自己。”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听到许文曳说会因为没考到理想成绩攻击自己，刘应淼一阵揪心。
“直到我听到易欢问我，如果他没有那么优秀，我还愿不愿意继续和他在一起。”
许文曳现在都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愣了一下，觉得好像被击中了哪里，心跟着颤抖了一下。
“之后，他故意降到了F班，试探我对他的态度。”
一开始，许文曳哭笑不得。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动了。她从易欢的身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那一刻，许文曳真的很想哭。
“我为什么那么害怕考不到理想成绩？看见易欢这样做，我才明白，那是因为，”许文曳轻声说，“我担心自己不够优秀，你和爸爸就不会继续爱我了。”
易欢就像一面镜子，从他那里，许文曳照见了自己。
刘应淼打小就灌输许文曳一个观念：成绩没那么重要。可许文曳经常黏在爸爸的屁股后面。自然而然的，她受许刘昌的影响比较多。
许文曳根本没察觉到自己为什么考不好就想哭。那是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不被爱这件事，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绝对绝对，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
所以，她必须得考好，不允许有失误，哪怕一次。
“妈妈，我真的好想见他。”
年少的遇见，就好似一场盛大荒凉的梦。记忆中那个鲜活存在过的少年，好像幻梦一般，梦醒来，不见了。
“我谁也不亏欠，唯独亏欠他。我想见他，我真的好想见他。”
在单纯莽撞的少年时代，他曾那么热烈地表达喜欢，热烈到让后来人黯然失色。
从此以后，除他之外，她的心里再也住不进任何一个人。
刘应淼静静地注视着许文曳，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们母女两个是俩个极端，刘应淼热衷于情感表达，可许文曳在情感表达上非常内敛。
许文曳现在会选择这样跟她说，必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主动争取。
刘应淼眼眶湿了，她揉了揉眼睛：“妈妈再也不会给你安排相亲了。”
她拉着许文曳的手，眼眶还红着：“易承焱那个坏脾气的老头子，就交给妈妈。你要是喜欢，非他不可，你就努力去追，去挽回。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现在，轮到妈妈来守护你了！”
身体里长期淤积的淤堵情绪疏通后，即便仅仅只是随意晒个太阳，都会觉得很舒服。眼中的世界，感觉都多姿多彩起来了。
从海南回来，许文曳去了“曳舟”西餐厅。前台一见她就咬耳朵，悄声道：“老板大人看着心情不咋好，老板娘大人在后厨陪同视察呢。”
一五年年初，刘应淼跟许文曳聊完后，就风风火火干起了她的小生意。她先去周边走访了一圈儿，觉得中餐竞争不过，便开了个西餐厅。
这几年“曳舟”风雨飘摇，经历了换大厨，员工培训，管理岗外聘等诸多大事儿。晃晃悠悠，也算是一路走过来了。
自从搞起了小事业，刘应淼就没那么多心思放在周耀身上了，更没空陪周耀去帮他的前妻了。
周耀的前妻没得妖可作，去刘应淼的店里坐了几回。刘应淼大大方方招待，她见找不了茬儿，也就彻底歇气儿了。
刘应淼没空记挂周耀了，反倒是周耀，天天盯着刘应淼。一有空就往西餐厅跑，帮着忙前忙后。
刘应淼乐得开心，这可比她以前紧追在男人身后滋儿多了。
刘应淼还跟从前一样没什么脾气，像管理员工这种事儿，基本都是周耀在唱黑脸。许文曳进了后厨，厨师长并一众厨师团队全都低着头，周耀在前头训话。
刘应淼这正牌老板，搬了张椅子，坐一旁嗑瓜子儿。
待一转眼瞧见了许文曳，刘应淼一喜，丢下周耀溜了出来。等母女俩进了刘应淼的办公室，把门一关，刘应淼的一颗老母亲操劳心就又开始奔腾了。
“妈妈给你看看啊，”刘应淼坐上她的老板椅，划拉着手机，“最近又有几个家境不错自身也挺厉害长得还俊的小伙儿……”
许文曳赶忙先一步截断她的话头，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她，道：“妈妈，这里有三十万，你先用着。”
刘应淼头都没抬，“啊”了一声，道：“给我钱干什……”跟着一抬眼，眼眶就红了：“你是来还我债的吧？我们俩到底谁是妈妈啊？”
刚开店时，刘应淼没用许文曳的钱，周耀一手投资。后面这两年疫情爆发，西餐厅开始亏钱。把前头几年赚的那点儿钱赔进去不说，自己还得倒贴。
周耀倒贴钱就算了，人也倒贴进来了。
许文曳揉揉刘应淼的眼角，笑道：“谁规定就只能妈妈一味疼爱女儿啦？你拿去贴补贴补小生意，续着点儿火苗，熬过了寒冬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个西餐厅能开起来，多少靠了点儿刘应淼的人际关系能力。她的那些个前任们都挺念旧情，一个个来这里谈生意不说，还介绍人来，给西餐厅拉了不少流水。
如今这个年节还能支棱起来，不至于亏到闭店，得亏这些人。
刘应淼眼睛红红的，推拒着不要：“你这也……哎，你自己那工作室也挺不容易……我女儿怎么这么好哇！”
“妈妈，你只看到我对你好，其实你对我也很好啊。我做不好许多事情，比如做饭。我一开始做得很差，可你总能找到值得夸奖我的点。因为你总夸我，我就很喜欢做。慢慢的，我越做越好了。我没能拿到第一名气哭了，你和我说要平常心，放松点，考不好也没关系，你会一如既往地爱我。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谁家妈妈都是这样的。我这么自信，这么乐观，全都是因为你啊。”许文曳把卡硬塞她手里，笑着说：“所以，妈妈，我现在长成这样，那都是你的功劳。是因为你也很好。”
刘应淼让她这一番表白给整得有些懵，她多少还有点儿不太适应。
“没有……不，妈妈其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刘应淼忆起一五年年初时许文曳跟她说的那番话，开始自我检讨。道，“妈妈其实很笨，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就一股脑儿依自己的想法，想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全都给你。后来发现，你和我不一样。我想给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意识到这一点，妈妈才开始学着把我们分开，不再作为一个整体看待。才开始学着把你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
许文曳笑着说：“那谢谢妈妈，后面这几年，我真的舒服许多。”
因为那次的坦诚沟通，她们母女两个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也是因为你及时沟通，及时把你的想法告诉妈妈，妈妈才好及时调整。”
许文曳很喜欢现在和刘应淼之间的相处模式。她刚刚把身体里淤积的情绪清理出去，也能得以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过去。
“想想其实以前也挺幸福。如果说有遗憾，大概是，我总觉得没有安全感。总会觉得，下一秒就要离开了，又要搬家了。”
这些话，许文曳很自然就说出来了。
不像一五年那会儿，心里憋了一股子气。
去了一趟C市后，她整个人变得非常松弛。
“这个怪妈妈，总也处理不好感情。”许文曳说得自然，刘应淼应得也自然，“妈妈那会儿吧，见你特别想要一个爸爸，就努力想给你找一个爸爸。一心急，就走了许多岔路。”
“啊？”许文曳愣了，“我什么时候特别想要一个爸爸了？”
聊个天，居然还聊出个信息差来。
刘应淼也有点发懵：“你不是……不是经常看人家一家三口逛街吗？”
“啊？昂。”许文曳从后面搂住刘应淼，“我妈妈这么关注我呢。其实我只是怀念而已。谁都不能代替爸爸，爸爸只有一个。”
许文曳自小就爱亲近许刘昌，主动亲近刘应淼这可是头一遭。
刘应淼心情很激动：“那是，我就这么一姑娘，可不得多关注关注。那这么说来，又是妈妈擅作主张了。”
许文曳在她的颈窝里摇摇头：“都过去了。”又瓮声说：“妈妈，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这么爱我，我也爱你。”
许文曳这么直白地向刘应淼表达爱意，还是头一遭。
刘应淼简直惊呆了，她又惊又喜：“我女儿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变得这么柔软这么甜蜜呢。”又说：“妈妈怎么可能丢下你啊，你这小脑瓜子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妈妈那么爱你，怎么舍得不要你。”
“我现在知道啊。”许文曳有点不好意思，“可我那个时候小，身边同学和朋友的爸妈闹离婚，他们的父母推三阻四，都不想带着小孩。我就很怕嘛，加之那个时候我还听见邻居们都在议论……”
许文曳自己都有点惊奇，这些话再也不是埋在她心底的秘密了。她现在，居然可以如此顺畅地向刘应淼表达她曾经的恐惧。
“后来我就知道了，你永远都不会丢下我。谢谢你妈妈，谢谢你没有扔下我，我好感恩。”
“邻居嘛，唯恐茶余饭后没个谈资，就不该把她们那些碎嘴话听到耳朵里。”刘应淼又道，“这你感谢什么啊？养育你是妈妈的责任啊。呸呸呸，不仅仅是责任，也是妈妈乐意去做的事儿。你都不知道，你生出来妈妈就好喜欢你，粉粉嫩嫩一小团。”刘应淼捏她的鼻尖，“后来又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你知道妈妈有多怕你爸爸把你带成个严肃的老学究吗？”
聊到严肃的老学究，俩人都忆起了许刘昌那摇晃着背书的大脑袋，噗嗤一笑。
“是妈妈做的不好，妈妈怎么会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呢？一定是妈妈那个时候太娇弱了。”
彼此对望的眼神里，俱是明晃晃的笑意。
刘应淼笑着，许文曳也笑着。她深深地道：“妈妈，谢谢你生了我，谢谢你养育了我。我很感谢，我能是你和爸爸的女儿。你们给我的家庭氛围，是我最最幸福的童年。”
一路长大的过程中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得到这样幸福快乐的童年。
“哎呦，我姑娘今儿怎么回事嘛。这也不是感恩节，感恩节你都没这样。”这一番感谢把刘应淼给感谢哭了，她擦了下掉出来的眼泪，道，“今儿怎么这么甜。”
许文曳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
刘应淼道：“妈妈还是了解你的，你前面铺垫这么多，后面必然有话要说。”她吸了吸鼻子，道，“妈妈准备好了，说吧。”
许文曳笑吟吟说：“还是我妈妈懂我，那我就说啦。”她道，“小时候老是见爸爸哄你。爸爸还说，你是我们家的公主。后来，我遇见了一个男孩儿，他把我当公主。”
许文曳本想笑着说的，可说到“公主”时，她只觉得一阵鼻酸，那笑容就怎么都挂不住了。
“爸爸走后，身边人都在夸，说我长大了，懂事了。我怎么懂事的？我牺牲自己的快乐，舒适去换别人的赞赏。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实很不快乐，我觉得憋得难受。这种难受其实一开始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它很不显眼。
天长日久这么下来，许文曳自己都感觉似乎已经习惯了。
“然后，我遇到了易欢。他就像是一面镜子，他很是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从来也不憋着。我就觉得，我也该是这样，这样才好。我不要再忍着了。”
那段时间，虽然跟易欢吵得挺凶，吵完接着就会后悔为啥要跟他吵，是不是脑子不太清明？
但每次，许文曳都觉得挺畅快。
现在回头看，就是因为潜意识里她没有想过要憋着自己。
“最最神奇的是，”许文曳的眼神都明亮了几分，“在他的面前，我完全可以做我自己。哪怕发脾气说我的小秘密，讲不够光明磊落的算计……统统都可以。他对我从来都没有任何评判。他一层层让我打开我自己，我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天性放了出来。我觉得很舒服，很快乐。我喜欢在他面前的我自己，我还喜欢他。”
许文曳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
那段时间，确实也是她过得比较开心的日子。会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会有辗转反侧的煎熬，可整个过程里，充斥着太多太多的甜蜜了。
跟这些甜蜜比起来，那点儿辗转反侧，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像是掺了蜜。
可是，再后来，那个说要把她当公主的男孩，丢下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很决绝。
“妈妈，我根本忘不了他。哪怕他压根不想见我，我还是忘不了他。怎么都忘不了。”许文曳的眼眶里渐渐生了水汽，“妈妈，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
这几年许文曳是个什么状态，刘应淼都看在眼里。
身边追她的男孩子不少，她一个都没答应。大学那会儿埋头啃书本，工作后就埋头在工作室里。
也是到年纪了，眼看着她自个儿没动静，刘应淼只好多操着点儿心。
刘应淼一阵心疼，道：“可是怎么办，你们之间这不是没可能了么。”她搂住许文曳的肩膀，“初恋是很美好，往后的恋情也可以很美好的。”
许文曳摇摇头：“如果不是他，对我来说，不会美好了。大学里有几个还不错的男生追我，还有你挑选的那些相亲对象……我根本没法儿跟他们接近，一点都不行。”
“那总得往前看吧，不然怎么办呢？”刘应淼蹙着眉，喃喃道，“他有个那样强势的爸爸……他自己脾气还那样硬……”
易欢当年就那样出了国，许文曳虽说没有把伤心写在脸上，但刘应淼了解自己姑娘。知道她全都窝在了心里，必然好受不到哪里去。
在一次和韩邀月的闲聊中，得知易欢居然电话拉黑，微信删除了自己姑娘，刘应淼很是生气。
那会儿便觉得，这男孩子脾气一直这么硬，分开了也好，省得以后受折磨。
许文曳听刘应淼这样形容易欢，便知道她必然对易欢生了不满。她转了个话题：“妈妈，其实我并不喜欢那些继父，我甚至很厌恶他们。”
刘应淼瞪大了眼睛：“那你表现得那么喜……”她似想到了什么，突地失声了。
“我都是装的。”许文曳道。
“我爱爸爸，我根本没法儿接受任何一个男人给我当爸爸。但，我也爱你。所以，我只能装作喜欢继父，接受继父，让大家都开心。”
那要怎么处理这种割裂感呢？
很简单，给自己戴一层面具。
从此，浑身长满刺，真实的许文曳躲在厚厚的壳子里。壳子之外，是一个虚假的许文曳。是一个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让别人喜欢的许文曳。
直到，她遇见了易欢。
“他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的保护壳，让真实的我得以跑出来喘口气。他用行动告诉我，有脾气了就得发出来。得清楚明白地告诉别人，我的边界在哪里。”
许文曳第一次向刘应淼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同时，也婉转迂回地告诉刘应淼，易欢并不只有脾气硬，其实还有她没看到的一些面。
他是很多面的。
他有脾气，也有闪光点。
刘应淼自诩她在照顾女儿方面还算细心，却从来也不知道，许文曳对继父们的喜欢，居然都是装出来的。
刘应淼满脸愣怔。
身边的这个女儿，还有多少东西是她不知道，没有意识到的？
“妈妈，你还记得吗，我只要考试没考到心中的理想成绩，就总是会哭。你当时还很纳闷，说你对我并没有任何要求，为什么我要对自己这么高的要求。”
刘应淼点点头，这事儿她记得可太清楚了。
“我其实也不懂。”许文曳道，“我那时就只知道，考不到理想的成绩我就是很难过，就是很焦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别人不用说什么，我自己就会先攻击我自己。”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听到许文曳说会因为没考到理想成绩攻击自己，刘应淼一阵揪心。
“直到我听到易欢问我，如果他没有那么优秀，我还愿不愿意继续和他在一起。”
许文曳现在都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愣了一下，觉得好像被击中了哪里，心跟着颤抖了一下。
“之后，他故意降到了F班，试探我对他的态度。”
一开始，许文曳哭笑不得。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动了。她从易欢的身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那一刻，许文曳真的很想哭。
“我为什么那么害怕考不到理想成绩？看见易欢这样做，我才明白，那是因为，”许文曳轻声说，“我担心自己不够优秀，你和爸爸就不会继续爱我了。”
易欢就像一面镜子，从他那里，许文曳照见了自己。
刘应淼打小就灌输许文曳一个观念：成绩没那么重要。可许文曳经常黏在爸爸的屁股后面。自然而然的，她受许刘昌的影响比较多。
许文曳根本没察觉到自己为什么考不好就想哭。那是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不被爱这件事，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绝对绝对，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
所以，她必须得考好，不允许有失误，哪怕一次。
“妈妈，我真的好想见他。”
年少的遇见，就好似一场盛大荒凉的梦。记忆中那个鲜活存在过的少年，好像幻梦一般，梦醒来，不见了。
“我谁也不亏欠，唯独亏欠他。我想见他，我真的好想见他。”
在单纯莽撞的少年时代，他曾那么热烈地表达喜欢，热烈到让后来人黯然失色。
从此以后，除他之外，她的心里再也住不进任何一个人。
刘应淼静静地注视着许文曳，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们母女两个是俩个极端，刘应淼热衷于情感表达，可许文曳在情感表达上非常内敛。
许文曳现在会选择这样跟她说，必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主动争取。
刘应淼眼眶湿了，她揉了揉眼睛：“妈妈再也不会给你安排相亲了。”
她拉着许文曳的手，眼眶还红着：“易承焱那个坏脾气的老头子，就交给妈妈。你要是喜欢，非他不可，你就努力去追，去挽回。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现在，轮到妈妈来守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