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家还在

    羽瑟大恸,红着双眸深深看了一眼群勇,捡起他的佩剑,随背着父帅尸身的枫漓,赶在人群到来之前,消失于夜色之中。

    有此等火势冲天,纵是深夜也惊动了整条主街,百姓争相救火,近处的文官武将也前去了许多。

    待众人扑灭了熊熊大火,已经只看得到破败不堪的棺木,和滚落地面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大将军。

    恩义侯当场老泪纵横晕厥过去,一众百姓泣不成声——待盛璟然匆忙赶回,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

    盛璟然炼器之所设在距武城不过几日行程的别庄,起初听闻大军被召回,并不甚在意,听闻好友当堂顶撞皇上被打了板子,也未决定放下手中宝贝,待听闻羽瑟为几味寻常药色求到自己名下裕康药铺,才知怕是大大不妙。

    可惜,纵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看着眼前的废墟,璟然深知,自己,终是来迟了。轻车熟路翻进将军府,只见郑勋于榻上昏睡,却遍寻不得羽瑟踪影,心中一转,便知事有蹊跷,留下几瓶凝露匆匆赶至汝山,果真远远瞧见羽瑟和枫漓,还有火光印照下的郑成大将军……

    待羽瑟再回府,便听下人说郑勋已然醒了一会儿,一喜之下又担忧他听闻灵堂被毁之事心中难受,连忙回房探视,果然见自家兄长全无了风发意气,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趴在榻上。

    羽瑟心下一疼,凑到他身边,轻声唤他:“勋,昨夜我将爹爹遗体偷了出来,此刻已然火化了,你瞧,我们可以送他与娘亲团聚了呢。”

    听闻此言,郑勋暗黑的眼珠子倒是转了一转,看到羽瑟怀中瓷罐,腾地红了眼,挣扎起身将瓷罐抢来抱于怀中,片刻后强撑着起了身,将老父骨灰置于榻上,跪地重重磕了头。

    羽瑟自然跟着郑勋一同再拜,随后便叫他好生养伤。

    哪知郑勋仿佛对这世上的一切大失所望,竟还取了酒来喝,被羽瑟抢了酒去也不做声,不知道疼似的木坐于榻上,抱着郑成骨灰默声哀恸,任凭羽瑟说什么也恍若未闻,不动,不语,连看也不看羽瑟一眼。

    羽瑟一夜未歇,身上活尸散也渐渐过了劲儿,浑身痛极,无一处舒坦,强自忍着劝了半日,看郑勋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便实在忍不下去,一把将自郑勋手中抢来的酒壶狠狠掼在床沿。

    “我倒真是高看了你,昨夜便该将爹爹骨灰撒在山头,省得叫他死后还看你这副鬼样。你既不想好生活着了,我何苦如此费心思,此刻便做回老本行,入宫将狗皇帝杀了!”羽瑟说着便红了眼眶,转身而去,“被抓便被抓,被剐便被剐,左右你也不顾念阖府上下,不顾念我!”

    郑勋原本当真是大哀大恸,半日来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思之中,并不曾注意羽瑟劝慰了些什么,冷不丁被酒壶炸裂之声惊醒,倒将妹妹的声音听得分明。

    听羽瑟提及老父,郑勋只觉自己无用,低下头去抱紧瓷罐,更加不欲动弹,后猛听她要刺杀皇帝,悚然一惊,见她当真往外走,哪里还待得住,自是放下瓷罐赶忙去拦。

    郑勋确是体魄强健,身子自退了烧便一日好过一日,虽此刻背后火辣辣的疼,但拦下本就走得极慢的羽瑟,也算不得难事。

    谁知郑勋指尖正要触及羽瑟衣袖,羽瑟就毫无预警地直直跌了下去。

    郑勋大惊之下,急急上前一步,展臂将她揽住,终究是病榻上躺久了,缺了力气,跟着她下跌之势跪坐于地,只是牢牢护住妹妹,未让她磕着碰着。

    郑勋刚将妹妹捞入怀中,便惊骇得瞪大了眼,何时,她竟这样瘦了?再看羽瑟惨白的面上满是冷汗,周身却是滚烫,郑勋顿时慌了神,哪还顾得什么忧思,正要叫人,便见枫漓踏了进来。

    郑勋房门本就未曾阖上,羽瑟倒下的一幕自然入了靠在院中的枫漓眼里。枫漓不及理会心中那一瞬的恐慌,人已掠入房来,将羽瑟扶起为她运功,只觉她这满面的憔悴碍眼至极,久不波澜的心中,竟是又气又疼。

    羽瑟左肩本就在烟林城被蝠妖伤了骨,好不容易才调养好,又被大漠壮汉打得骨裂,其后全靠活尸散支撑,近两月来又是沙场拼杀又是奔波劳累,回到武城遭逢大难,更是将自己紧绷到了极致,未曾敢有丝毫懈怠,纵是在药物作用下失了痛觉,也是全靠意志撑着,此刻一倒竟似油尽灯枯,直将始料未及的郑勋吓得魂飞天外。

    枫漓毕竟通于医术,见羽瑟伤重至此,自然想到当日她在大漠受的一拳,握住她肩头仔细查探,这才发现她这肩骨本有旧伤,大漠力士那一拳竟又将之震裂,后来怕是不知服了什么药,不知痛意,频频拉扯之下,伤处每每愈合一些又生生撕裂,如今已然恶化至极,纵是调养得当,也免不得要落下病根。

    枫漓不禁暗恨自己当初疏漏,又恨她掩饰得太好,一时之间,竟无法控制眸色闪动。

    郑勋一心全放在羽瑟身上,倒是没注意枫漓那一瞬的眸色变化,心中愧悔无以言表。看着榻上毫无生机的羽瑟,听着枫漓细说她是如何枉顾伤势,如何将自己救下,又是如何将老父抢回,便是被活活打死也能一声不吭的儿郎,此刻竟是哽咽落泪。

    有枫漓和郑勋不惜内力真气连番照料,又有璟然送来的凝露,加之枫漓不为人道的手脚,羽瑟这要命的态势,终是缓和了下来,龟裂的双唇也稍稍透出些绯色。

    等羽瑟再醒来时,郑勋正死死守在妹妹身边,见她颤着睫毛睁了眼,大喜之下正要好生关切,就见妹妹偏过头去不愿看自己,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之时,听得羽瑟轻得几近听不清的声音:“郑勋,爹走了,家还在。”

    郑勋浑身一震,顿时更想狠狠捶自己一顿,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握了妹妹的手,缓了片刻心绪,才哑声道:“是为兄的错,为兄绝不再犯。”

    听郑勋这一句,羽瑟才转过头来看向他,任他扶起吃了药,虽是疲惫至极,仍旧强打精神,问道:“郑勋,父亲常挂在嘴边的家训,为何?”

    “保疆卫土,护国护民。”郑勋声带哽咽,一字一顿,几分无奈,几分心酸,几分寥落。

    “是了,哥哥大败西北贼子,保疆卫土,因平叛而归,护国护民,你没有错,错的是狗皇帝。”羽瑟说着,有些吃不消,喘了喘气才接着道,“但咱们得请罪,并非因为有罪,而是为了……为了郑府上下老小,为了肝胆相照的军中兄弟。你可曾想过,狗皇帝若非要杀你,有多少人会拼死相护?你可曾想过,若你……”

    郑勋闻言,紧闭了酸涩的双眼,跟着便紧了紧手臂,柔声说道:“你累久伤重,快别说话了,为兄都知道了,你睡了,为兄就去请罪。”

    “不行,”羽瑟攥紧郑勋衣袖,吃力道:“明日早朝再去,先派人通知告病的恩义侯,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仅要请罪,还要卖惨,要让狗皇帝都脸热,你若拉不下脸,便带着我一同……”

    “嘘,”郑勋更是心痛难当,红着眼低下头来,下巴虚压着羽瑟又冒了些冷汗的光洁额头,缓缓渡去淳厚的内力,“羽瑟乖,快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哥哥都懂,你只管好生歇息,羽瑟乖,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羽瑟听郑勋深沉稳重的声音中果真是没了当初的桀骜,又是放心,又是心疼,又是恼恨,终究抵不过汹涌的倦意,在郑勋温声劝哄下沉沉睡去……

    第二日出现在朝堂之上的郑勋,实在也不需装模作样了,重伤未愈不说,又在羽瑟床头不眠不休守了好些日,加之多番心绪激荡甚而落泪,胡茬乱立,双眸红肿,麦色的面上透出惨淡,可谓见者心酸。

    郑成灵堂毁后,皇帝做做样子罚了文相三月俸禄,又为了平朝臣百姓心绪,亲自带十万武城驻军,将那焦糊的尸身重新装了金玉棺木,葬于先皇陵侧忠勇陵,心中可谓是老大不痛快。每每想到那该死犯上的郑勋还没跪在自己脚下痛哭求饶,心中都犹如万蚁啃噬,偏偏在郑成尸身被毁的当口,实在说不出宰了郑家小子的话,早就憋得肺叶子都疼了,今日听闻郑勋来了早朝,很是开怀,心道现下再悔过也晚了,朕定会寻你错处,至少,非得再叫你活罪难逃一次不可!

    皇帝自知郑勋那臭脾气,满心期待他今日可再放肆一些,正好能叫自己出口恶气,特意多调了一队侍卫守在殿前,步下生风踏入朝堂,却生生被郑勋那副惨样打乱了一个步伐,唇角的笑意也不由得僵了僵。

    群臣朝拜之后,还不待皇帝发话,郑勋就对地狠狠磕了十几个响头,那声音将皇帝都吓了一跳,啧,武将,果真是不怕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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