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且奉还

    原来丘举已帅将士们返城,有羽瑟去信在前,众人自是晓得钧王未反郑勋受难,亦晓得郑勋会为保全郑府和军中兄弟自释兵权,好不容易才因羽瑟信中的再三叮嘱按下满腔愤懑,可不料回得城来,竟又听说几桩了不得的大事——大将军尸身毁于齐府不说,皇上竟任命那付贵妃的长兄付忻为新任大将军,统领已被今上改名为“皇军”的郑家军。

    皇上自从晓得被二子领去的二十万大军从未接着回朝的旨意,心头简直跟吞了苍蝇似的,又派出好几拨心腹去传旨,只是山高路远难免还需耗些时日,大漠险阻又不知吞没了多少传旨之人。

    至于大半年后才有十三万大军回朝,其他七万大军尽数“马革裹尸”之事,则是后话。

    寻常士卒纵是有些想法也是无甚所谓,可那些个郑家亲卫如何肯依,只是谨记羽瑟信中叮嘱,怕纷纷投于郑府会叫皇帝忌惮,这才只派了几人蹲在郑府门口,守株待兔。

    也巧,这才守上不足一刻,便待到了郑勋。

    郑勋却是头一次听闻“皇军”和付忻接任大将军之事,怔愣一瞬后深深吸了口气,闭眼一叹,再睁眼时竟已无波澜,对着亲信旧部晓以利害。

    大家见郑勋当真无丝毫不满愤懑,方才心有不甘地散了去。

    郑勋看着旧部远去,独自立于原地出神良久,好一会儿后才提步回府,直至走进院子才想起是要去给羽瑟买点心,复又拍了拍脑袋转身出去,可直至排着队了才又发现未带银两,好在纵是小本生意的老板也知郑勋大名,直说来日一并付上便是……

    羽瑟面上堆着欢喜,吃着自家兄长捎回来的茶点,看着他没有焦点的目光,心中也是沉闷,郑勋连日的反常自己如何不知,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徒增他的烦忧罢了。

    深夜,偷偷掀开床板窥向密室,果见郑勋正抱着酒坛痛饮,羽瑟心下酸涩,想要进去劝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只静静地看着兄长,默默在暗处陪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放下床板,却哪里还有睡意,披了件裘衣便出了房门。

    羽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一道立于月下的修长身影,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枫漓所居庭院。

    羽瑟心中一阵不自在,分明想抬足离开,可双眼偏偏胶住了那月下的淡雅人影。

    阵风吹过,几片枫叶落下,枫漓仰着头,仿佛在虔诚地接受洗礼一般。落叶之中,俊极的侧脸时隐时现,冷漠清寒,好似下一秒就要羽化而登仙,倒叫羽瑟有一种莫名的心慌。

    “可看够了么?”

    凉凉淡淡的声音钻入耳朵,羽瑟心中微恼,怎地总会在他面前丢脸?毕竟是自己莫名其妙跑到别人住处,只得强自镇静,缓步走向枫漓,戏言道:“好一副美人画卷,又怎会看得够?”

    枫漓闻言低笑两声,转过身来,两人近在咫尺,羽瑟只觉面颊一热,直直倒退两步。

    枫漓见状,暗下眼眸,轻轻挑眉道:“何事?”

    “何,何事?能有何事?本姑娘随意走走罢了。”

    “本姑娘?”淡淡的一个弧度勾过嘴角,枫漓再开口时已是似有黯然的低声:“既已嫁做人妇,如何还自称本姑……”

    “什么嫁做人妇!”不知为何,羽瑟丝毫不想让枫漓误会,一听他这般言语,竟连忧思都忘了,不禁脱口道:“我同勋不过是假夫妻,他是我结义兄长!”

    枫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从前好些次听二人私下哥哥妹妹相称,虽有些怀疑,却也告诉自己,如此称谓在那些腻歪的情人中并不少见,告诉自己,绝对无需去证实什么,可此时听羽瑟辩白,心中竟不可遏制地升腾起一丝丝又钝又涩的欢愉。

    见枫漓晃神的样子,羽瑟才发现方才大大失态,心中又暗恼起来,恼也就罢了,偏偏感到一股莫名的气氛,叫人很是想溜,当即一面转身一面说道:“现在也不早了,我回了。”

    枫漓凝眸望着羽瑟渐远的清丽背影,眸色晦涩不明,良久后,幽幽自语:“也许,你是他的,会更好呢……”

    离了枫漓院落,羽瑟只抛开了片刻的怅惘又攀升些许,思及最近唯一令郑勋大感欣慰的“阵亡亲卫的家眷受了朝廷赈济”一事,忽而就有了主意。

    正当此时,一个黑影翻/墙而下,跪于羽瑟面前,拱手见礼。

    羽瑟见了来人心头一喜,连忙上前拉起他道:“你们可还好?人可寻着了?”

    “头儿放心,咱们好着呢,”一张笑脸在月色印照下让人的心绪尤为放松,正是当初“被樊旗于途中脱逃时斩杀”的群狼五士中一员。

    群万言语中是掩不住的轻快:“那叶灵姑娘也寻着了,可巧她也离了村子,哥儿几个找半天才发现,她在一个作坊做学徒呢,看着她好似过的还不错。”

    这也算是多日来难得的叫人宽慰之事了,羽瑟松了口气,正待再问,群万已细细答来。

    “是奉城裕华成衣布店下面的一个作坊,学绣花儿呢。叶陵兄弟的骨灰已交给她了,头儿给的钱财她却不肯要,边哭边说咱们能将她唯一的亲人送还到她身边已是足意感激,看着真是个忠肝义胆的好姑娘。咱们把那些财物都替她孝敬了师傅,她师傅看上去挺中意这徒弟,也答应我们会多加照看来着。”

    “那便好,”羽瑟心下了了一件事,稍稍松快了些,接言道,“辛苦你们了,阿仁已将路晟外院的小厮替了下来,宫中有阿忠阿义。如今看来,阿忠所入卫队会离皇帝近些。阿义被领队排挤,便干脆让他想办法出宫,与阿功一道儿四处打探,替兄弟们传递消息。你让阿功将袁记工匠铺买下,成日被掌柜的盯着总不方便。阿名阿里也想法子入宫罢,那付术负责护卫后宫和皇子所,最好能编入他手下,能得付贵妃或路麟青眼是最好不过,若是宫中不顺切莫久留,溜出来见机行事。如今阿勇不在了,齐府总要有个人看着,便让阿外去吧。”

    “是。”兄弟五人虽远在奉城寻人,可武城种种早已在刚回来时听群仁说了,此刻猛地想起于齐府烈火焚身的阿勇,喉头也是哽了哽。

    “今日过于晚了些,再没多久便要天亮,”羽瑟显而也想到了,心中也是一阵沉郁,拍了拍群万的肩,接道,“明日天色一暗便在汝山山脚汇合,我带你们一道去祭奠父亲和阿勇。”

    群万狠狠点了点头,双眼发亮瞅着羽瑟,心中暖意绵绵,转而又有些落寞,不禁嗫嚅道:“头儿,方才说了半天,怎么……怎么没我什么事儿啊?”

    “你?”羽瑟见群万那又想埋怨又不甚敢的样子,垂睫轻笑,再抬起头来,眸色已是冰冷,“孟府既敢毁父亲灵堂,还害死阿勇,且等着吧,日后,自是要同他们殿下一同,百倍,千倍,奉还的。”

    “是!”群万一楞之下心领神会,立时保证道,“属下一定好生埋伏在孟府中,到时候有他们好看!”

    如此一来,“功名万里外”五人都已安排妥当,羽瑟点点头,笑道:“便知你机灵,单单杀了他们可太便宜了,待日后宫中兄弟能说得上话了,你们里应外合,什么阴招损招,见机行事罢。”

    “好嘞!”群万自是欢声应下,什么仁义宽宥对那群没心没肺的贼子来说都是狗屁,还是咱头儿说的最对了,恶人自有恶人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羽瑟本就睡得迟,加之夜间时悲时喜时羞时恼,入眠已近天明,又因着连日养懒了骨头,竟难得多睡了几刻钟。

    郑勋反倒是大醉后也不敢躺久了叫妹妹担心,在床板下很是昏昏欲睡地坐等了一会儿。

    二人草草用了些早饭,羽瑟便要拉郑勋一同出门,郑勋自是无有不应,却不料羽瑟竟直接将自己拉到了慕艾山庄。

    郑勋自己往常也是隔三差五就要光顾这山庄的,可自此次遭难,便同璟然没了来往,倒不是将璟然视作趋炎附势之徒,只是想着璟然这么久未曾来找过自己,必定是有什么不便之处,自己也是不愿给他惹上麻烦的。

    羽瑟自然知道郑勋如何想,只是边拽着他往里走,边说道:“你趴在榻上人事不省的时候,可多亏了人家送来的伤药,不然你以为,咱们的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够你捡回小命,外加叫我起死回生?咱们伤好得差不离了,总该谢谢人家嘛!”

    郑勋闻言一愣,是了,从前璟然虽给了不少伤药,可实在撑不了那许久,原来这些日来多亏老友暗中接济,当下心中万分感动,倒更沉了步子。

    羽瑟忽觉拽得吃力,便干脆停下,无奈看向郑勋:“人家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号的人物,还做着刀枪剑戟的生意呢,早前皇上又下过旨,他自然不能明着找你,想来也是怕害你更遭忌惮。如今咱家已经是一清二白的郑府了,一介平民去找找阔绰的旧友最是正常不过,总不至于有人担心你这乖乖交上兵权的平民上门撺掇两句,就能让人家盛璟然倾覆财力物力陪着造反罢?”

    “正是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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