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纵本心

    枫漓掌心的伤已然自行愈合,颤着双手想要去触碰羽瑟,却又不敢,看着沾满心上人鲜血的双手,几近崩溃,待到羽瑟挣扎着抬起手来搭在自己腕间,才堪堪回过神,只是呼吸间还尽是震颤,侧身呕出一口血来。

    羽瑟原本脱力躺在地上,见状猛地就撑起身子,只是本就失了不少血,双肩的筋骨又是刚刚愈合,胳膊一软就又要倒下去,被枫漓回身搂了。

    羽瑟这才看见枫漓腰腹处晕染开的大片血迹,恍惚记起方才听到的兵刃落地之声,哪里还能不知发生了什么,疼得喘不过气来都不曾落一滴泪的姑娘,霎时间,就哭了。

    枫漓扶稳羽瑟便松了手,无法再去看她,暗自压下喉间腥甜,腰腹间的伤因着方才的动作又渗了血,只是衣衫早已浸红,是以不显。

    流风上的迷药对妖物亦是有用,枫漓结结实实挨了一剑,又毫不顾惜身子施了妖法,见羽瑟安好后才微微松下一口气,这口气一松便身子一软,向侧边倒去。

    四处寻枫漓的玄海,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房内三人见到玄海,自然晓得是他作怪,一时之间,浑身浴血的三人都恨不能杀了他才好。

    玄海看着眼前大片猩红,亦是呆愣当场。

    璟然担心他又要发疯,一手撑住枫漓,一手提剑满是防备:“不顾旁人性命给枫漓下药,论及残害生灵,大师不遑多让。”

    “我只是想让他显形……”玄海显然才想到让凶兽修成的妖强行显形的后果,涩声问道,“他……怎么变回来了?”

    璟然剑锋直指玄海喉间冷笑:“若他变不回来,羽瑟身死,我必让你陪葬!”

    凶兽修成的妖物,被迫显形后还能恢复神智的,玄海闻所未闻,却也晓得,必然是不愿伤害身边之人的意念极其之强,当下有些恻然。自己为了炼成这一颗显形丹,整整七七四十九日以自己的血为引,又以那日擒获的千年藤妖的妖丹为基,用上了最烈性的药材,就算是将丹药化在众人同用的汤水中,但凡妖物抿上一口,都不可能抵挡得住其中效用。沐枫漓竟能强自按捺恢复真身,可见其守护房中二人心志之坚,也许,真如师父所说,有些妖,其人性决不比寻常人少一分。

    此时的枫漓却是盯着玄海身后,辨出门外夜空中升起的那寻常人看不到的黑烟,低声叹道:“轩辕绞唤我了。”话音刚落,想要撑起身来,却又捂着腰腹倒了下去,这次,却是全然失了意识。

    玄海盯着璟然的剑尖,轻声问道:“你曾说,会让妖界知晓师父画的《地壤尘埃》在你身上,就是靠他么?”

    “你早就猜到,还给他下药?”璟然更是咬牙切齿,剑尖仍旧指着玄海,起身给枫漓寻药的当口,也不忘提防着这个一根筋的大师。

    玄海却不再答话,许是在寻找枫漓的时候满腔冲动就消弭了些,又许是被这满房的血迹震了一震反倒冷静了些,看着强自恢复人形的枫漓这样起不了身,看着曾经舍生取义的羽瑟浴血半伏于枫漓身畔,看着一心阻止妖界寻得神器为祸人间的璟然理所应当地挡在枫漓前头,玄海头一次无法理直气壮地为民除害,无法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要枫漓性命,甚而不自觉后撤了两步。

    羽瑟却只当玄海要离开,清清淡淡开口问道:“大师,当年上尔父之身,屠你满门,还咬伤你的,是蛇妖吧?”

    玄海闻言猛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枫漓曾告诉过我,纵使你伤口痊愈,身上仍留下了蛇妖啃噬过的气息,羽瑟回过头看向玄海,柔柔笑道:“因为枫漓曾告诉过我,你身上有蛇妖的气息,是人与蛇妖结合诞下的孩子。”

    玄海如何肯信,大呼道:“不可能!”

    羽瑟却是颇为怜悯地看着他,摇着头道:“那蛇妖想来道行也不高,约莫是刚修成人形,又是在人界成婚生子,孩子自然不会随了他的妖身,只是身上多少会有微弱的妖气,修习起术法一类总会较旁人容易些。不然你以为,你年纪尚轻,能有如今的造诣?”

    “不……不可能……”玄海连连后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你不要胡说,那是我修习心切。”

    羽瑟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听在玄海耳中却有如洪钟:“修习之人,哪有不心切的?还有啊,为什么那云游道士,怎么都无法将蛇妖驱离你爹的身子呢?”

    玄海不住摇着头,整个身子都抵在了门框上,却无法夺门而出,似是自虐般地,想要听到个结果。

    “因为他就是你爹啊,至于你爹忽而发狂的因由,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因由,想来……”羽瑟看着几欲成狂的玄海,冰凉地提了提唇角,“正是因为这世上,有像你这样的人吧。”

    玄海脑中嗡地一响,双目无神地退出房去,呆立片刻后便转身飞奔,心中不是不知道,自己被那蛇妖咬伤过,是以残留了能被大妖发现的蛛丝马迹也不奇怪。但,她方才所言,便如魔咒一般,在脑中心里,再难消散。万一,爹爹真的就是蛇妖,万一,爹爹就是被那道士喂下了显形的丹药,万一……

    羽瑟看玄海那副模样,就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咬紧的牙关松了些,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些,想到玄海怕是此生都逃不脱这个梦魇,一边替情郎擦着汗,一边暗暗骂道,谁叫你步步紧逼,谁叫你做到这个地步,那便怪不得我了,你这辈子,且揪心着吧……

    璟然半跪在枫漓身边替他处理伤处,亦是轻叹:“你所言当真?”

    羽瑟抿着唇摇了摇头:“他被蛇妖咬伤过,不过,纵然有所怀疑又如何,总归是死无对证,但凡有万一之可能,那玄海就不可能释怀。”

    璟然不得不承认,这般报复恐怕比狠狠砍上玄海几刀都狠辣得多,却也说不出半句不对,看着眼前两人透红了的衣衫和惨白的面色,不知是第几次,心中颇不是滋味,头一次忍不住劝道:“你们这又是何苦?羽瑟,我不曾劝过你,但你也该知道,情深不寿的道理。”

    璟然话音刚落,就感到枫漓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当下心中一跳,也不知他听没听到自己方才的言语。

    枫漓却只是撑起身来调息片刻,再睁开眼时,脸色已不再那般吓人了:“我须得回妖界了。若让轩辕绞等久,他定会怀疑。”

    羽瑟自然不放心枫漓带着伤去妖界,伸出手来,却只挨到了他消失的衣摆……

    “他在怪自己。”璟然见枫漓一直不敢去看羽瑟,也是有些唏嘘,“你们……”

    “不曾劝过很好,也不要再劝了。”羽瑟心知这便是盛狐狸唯一与自己想不到一处的地方了,也不想再听,凝视着他身后的虚空,坦言道,“我到这异世之前,一直受制于人,十余年来,不曾有一刻敢有喜怒哀乐,也不曾有一刻能有喜怒哀乐。如今,我能为自己活,便不再想什么寿与不寿,只愿,纵尽本心。”

    说罢,羽瑟勉力站起身来,竟发现身上飘起一方丝帕的一个小角,想来是方才同衣衫一起被血浸透,这才贴在身上落不下来,伸手将之取下,不禁又红了眼,这丝帕像是自己用过的,定是被枫漓时刻带在了身上,方才变身之时才落下。

    璟然静默无言,虽不知羽瑟所说的过往十几年究竟是如何不得喜怒哀乐,但反复品味着“纵尽本心”四个字,看她对着那一方巾帕出神,心知果然白劝,自房中取了件玄色外衫,罩在被血浸湿了半个身子的姑娘身上:“我送你回去。”

    却说婉惜一心以为,只有自己晓得了璟然哥那日乱性之事,兀自憋了好些日,虽假装着什么也不知晓,但心头难免烧得慌。

    婉惜反反复复琢磨了许多遍那日璟然哥对自己说过的话,也相信自己对璟然哥来说是稍显不同的,但兴许,对于璟然哥来说,逢场作戏之类当真是稀松平常,甚至连三妻四妾也是理所应当。

    婉惜心中越来越不是滋味,今晚同璟然一桌用了饭,看着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既然不敢同璟然挑破,便只能来找羽瑟倾诉,更是希望向看起来将沐枫漓攥在掌心的姑娘取取经,哪知等了半晌,却等来了由璟然陪着缓步而归的好友。

    羽瑟失血颇多,又不好叫下人看到她这副模样,璟然正是怕她在路上出了岔子,这才一路相陪,果然羽瑟途中就眩晕了那么两次,幸亏璟然扶得及时。

    婉惜远远看着,起初还只是觉得有些许不舒心,猛然看到羽瑟倒到璟然怀中,就倏忽瞪大了眼,再仔细看去,羽瑟身上分明披着璟然哥的衣裳,在这盛夏的夜里,实为扎眼。

    二人一步步走近,婉惜更是发觉他们走得极慢,且璟然哥还较羽瑟后错半个身位!想到自己同璟然哥走在一起的时候,并肩都少有,大多是自己落在璟然哥身后半步,他走得虽不快,却也从不曾如此刻一般闲庭漫步。

    婉惜心中陡然又想起璟羽之间种种不寻常之处,比如羽瑟曾经从璟然哥的书房出来还毫无异色,比如璟然哥与羽瑟说起话来那轻松愉快的神情,比如璟然哥醉酒那夜只有羽瑟滴酒未沾,比如璟然哥乱性之后的早晨只有羽瑟早早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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