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姜宁就带着沅湘和温玉沉来到了刘老三家。

    按照怀宁县的习俗,此时刘老三的尸体已经在完成小殓之后移到了堂屋提前布置好的灵堂。

    刘家的院门大开着,刘老三平日里人缘不错,此时他骤然遇害,街坊邻居便都愿意来祭奠,因此院里院外的站了许多人。

    “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来了。”

    有眼尖的看到姜宁喊了一嗓子,众人便纷纷扭头过来瞧,瞧过之后又自然而然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姜宁对着众人感谢地点了点头,一路进到堂屋,接过旁人递来的三炷香,对着前方鞠躬致礼后,这才看向穿着素服跪坐在地上烧纸钱的何春兰。

    “刘夫人,本官已经找出下毒杀害刘老三的真凶。”

    何春兰惊愕抬头,火盆里燃烧的火苗顺着纸钱舔舐到她的手指都浑然不觉:“凶手是谁?”

    “自然是刘夫人你了。”姜宁慢条斯理道。

    此话一出,灵堂内顿时一片喧哗,皆面露惊疑之色。

    “今日是亡夫停灵之日,民妇伤心欲绝,大人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何春兰紧紧攥住了被烫伤的手指,面色勉强的扬了扬嘴角。

    姜宁缓缓叹了口气:“敢问刘夫人,你可知晓刘老三为何总是很晚归家?”

    何春兰感受出姜宁眼神中的怜悯,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强撑着面色回道:“民妇不知。”

    “吴王氏。”

    姜宁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畏畏缩缩躲在人群后面看热闹的吴王氏身子一僵,讪笑着垂头走了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

    “你可有将看到刘老三与人私会的谣言告知于她。”姜宁轻轻向她瞥了一眼问道。

    “民妇,民妇是说过。”吴王氏被看的一个激灵,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但民妇也是一片好心,不想她被蒙在鼓里。”

    “谣言?”何春兰神情恍惚。

    “我想,你听了这谣言,再加上刘老三最近总是早出晚归,便信了这吴王氏所言,认为他是与人有了私情。”

    沅湘恍然:“这么说,刘夫人是有意告诉我们刘老三的异常行为,就是为了让我们查到他和别人的私情?”

    “不错,因为她同时要刻意隐瞒自己知情一事,以免受到牵连,引起我们的怀疑。”姜宁蹲下身,直直看着何春兰,“我说的对吧,刘夫人?”

    何春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和姜宁目光对视,声音干涸嘶哑:“这都是你的猜测,做不得数的。”

    “你不承认也无妨,对了,我还没解答问你的那个问题。”姜宁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淡淡扫了一眼温玉沉。

    温玉沉微微露出迷茫之色,又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刘老三之所以总是很晚回家,是因为他在客栈里给人做帮工。”

    “什么?!”何春兰脑中嗡的一声,猛地睁大双眼,全身都在微微发颤,“这不可能!”

    “这也是你百密一疏的地方。”姜宁站起身,“昨日我特意让人去查了一下,刘老三在客栈帮工一共赚了三钱银子,而他在珍宝阁定制的东西却要足足四钱银子。”

    “那么刘老三这样一个急于用钱的人,精打细算估计还嫌不够,又怎会在外面胡乱花用银钱来买吃食?”

    何春兰麻木的眨了几下眼睛,眼中空洞无光,像变成了玩偶一般,感受不到半分情绪:“他在珍宝阁,买了什么?”

    “过几日,应该是你的生辰吧。”沅湘拿出怀中的木盒,蹲下身,放到何春兰的手中,“这是刘老三给你定做的发簪,上面刻着你的名字。”

    “呵……”

    何春兰打开木盒,看着发簪上的刻字,嘴角扯了扯,先是低低地笑了几声,之后像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点,忽然号啕大哭,嘶声大叫起来,却又将木盒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众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其中几位心软的妇人,虽觉得何春兰有可恨之处,却也不免生出恻隐之心,纷纷拿着帕子暗暗拭泪。

    半晌,哭声渐止,何春兰木然的瘫坐在地上,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脸庞落下来砸在地砖上。

    灵堂外忽然起了风,姜宁站在供桌前,注视着上面摆放的,被风吹的不停摇曳的长明灯,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护住,口中说的话却毫不留情,一下一下的剜着何春兰的心。

    “从我查案开始,知道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告诉我刘老三是个好人。”

    “我相信你一开始也是这样觉得,不然不会在他救下你之后,心甘情愿的嫁给他,与他夫妻数载。”

    “别说了。”何春兰以手撑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发丝散乱的贴在脖颈间。

    “但你是他的枕边人,本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却也在听到旁人的谣言,和不停的编排之后,就下意识认为刘老三就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一个游手好闲,花心好色的市井无赖!”

    “我让你别说了!”

    何春兰大喊一声,将地上还在燃烧着残余纸钱的火盆重重的踢了出去,情绪几近崩溃。

    “大人小心!”

    看着火盆飞来的方向,沅湘惊呼一声,急走了几步张开胳膊将姜宁挡在了身后,姜宁顿时怔住。

    即使何春兰此时已是心力交瘁,但火盆最后摔落的地方,还是距离沅湘只有一步之遥,里面甚至有零星火苗飞出,撩着了她的裙子,幸而被姜宁眼疾手快的扑灭。

    眼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差点让沅湘出了事,温玉沉涨红着脸,气的汗毛都要一根根竖起来。

    他大步向前,手中动作毫不留情的用力将何春兰拉扯到身前,死死的将她钳制住。

    何春兰吃痛,面色扭曲,却还是如疯癫一般不管不顾的发泄喊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知道什么?!”

    “你们看看屋顶这几片瓦,已经坏了许多年都没有修葺,再看看这些糟朽倾斜的砖墙,还有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水缸和柴火!”

    “是,他刘老三在外面助人为乐,不是帮那个打水就是帮这个搬东西,都说他人好。”

    “可他每日一回到家里,不是倒头就睡,就是连一句话都不愿同我多说,家里的事更是视若无睹,既然如此,他又娶我做什么,他又成的是什么家?!”

    “我也是个人,又不是摆在家里的花儿,高兴了就浇浇水,烦了就任我自生自灭!”

    “可即便如此……”何春兰情绪低落下去,呜咽着说道,“当初是他把我救了出来,哪怕他现在对我再不好,我也一直记得那一天。”

    “所以,当我知道他和人有了私情,他甚至每日早出晚归连家都不愿意回,那他是不是还想要休了我?!”

    “所以你就因为猜测下毒杀了他?!”沅湘一脸不解。

    “是啊,我杀了他。”何春兰弯下身子大笑不止,笑声充满了绝望之意,“哈哈哈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我绝不能让他休了我,绝不!”

    何春兰大喊一声之后,突然四肢开始抽搐,七窍也缓缓溢出血来,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可怖。

    温玉沉的手不由一松,何春兰没了支撑,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眼见是已经没了气息,双眼却还不肯闭上,直直的对着刘老三的灵位。

    姜宁叹息着摇了摇头:“她提前服了毒,应该是早就想好要和刘老三同去的。”

    “昨之因今之果,今之果明之因。”沅湘蹲下身,伸出手将何春兰的眼睛合上,“她虽执念过深,刘老三却也不是没有错处的。”

    温玉沉却看着眼前的场面有些发愁:“大人,现在怎么办?”

    姜宁扭头道:“吴王氏!”

    吴王氏欲哭无泪的走上前,只恨自己没有看准时机先遛一步:“大人叫民妇何事?”

    “劳烦你找些人,将这刘老三夫妇二人一同下葬,至于所需的银钱你不必担心,可到县衙来取。”

    “是,是,民妇晓得了。”一听不用自己破费,不过是帮把手,吴王氏顿时喜笑颜开,“大人放心,民妇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姜宁点头,脱下外衫披在沅湘身上,盖住她衣裙被烧出的几处黑乎乎的破洞,这才朝外走去:“我们走吧。”

    “多谢大人。”沅湘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眉眼弯弯的跟在姜宁身后。

    等到三人出了院门,周围没了看热闹的人,姜宁立刻蹙眉道:“方才为何要冲上来替我挡住,你知不知道万一火盆真的砸过来,你的……”

    “我知道。”沅湘笑着打断了姜宁的话,看了一眼温玉沉,见他会意的走远,这才转头,嗓音温软的说道,“但即便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为大人挡住的。”

    “我尚且年幼时,家父时常长吁短叹,觉得没有男丁,家业无以为继,断了香火,却怎么也没有得了第二个孩子。”

    “之后他像是认了命,对我如掌上明珠一般,悉心教导百般疼爱,我也还算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跟在他身边,帮着前县令破了许多案子。”

    沅湘苦涩一笑:“但即便如此,家父还是会常常物色女婿人选,只催着我快些找个好人家。”

    “我心中不愿,只想像他那样,留在县衙为百姓做事,伸张正义,却被大骂了一顿,说我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实不相瞒,大人当时是我最后的一点希望了,我也知道您答应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我总想着要试一试。”

    “幸而,我遇到了大人,还听到大人为女子说的那番话。”沅湘洒脱一笑,随即收敛了神色,恭敬地行了个礼,肃然说道,“沅湘已将大人视为知己,只愿陪伴在大人身边,为大人尽心竭力。”

    姜宁回了个礼,认真道:“卿以诚待我,我定以诚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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