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夫妻同欢庆,今朝连理不成林。”

    “英雄夫婿成泡影,铁石人闻也断魂。”

    艺茶坊中,众伶人唱念做打好不热闹,而在二楼,姜宁和陆珩相对而坐。

    “大人,大理寺还有公务,你把我叫到这儿来,却又一言不发,不知究竟是何意啊?”陆珩扯了下嘴角,向后半靠在椅上。

    姜宁的指尖跟着伶人的曲调轻轻敲动着,弯唇笑道:“陆寺丞觉得,这出《香罗带》如何?”

    “相比起来,大人不觉得《击鼓骂曹》会更加惊艳四座吗?”陆珩打了个哈欠,要笑不笑地说道。

    姜宁轻笑一声,偏了偏头看着陆珩,语气很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可惜,这戏,一旦开场,就不能停了。”

    “陆寺丞,未免日后追悔莫及,你现下可要好好听才是。”

    陆珩微微蹙眉,将身子坐直了些,扫了楼下一眼,强忍着不耐听了几句。

    那些伶人正唱到陆世科回忆往事,判定林慧娘因奸谋夫,押往刑场凌迟。

    “有口也难分,天可怜我是个含冤的戚妇。”

    “法场上都道我是杀人的曾参,香罗带造定了冤孽的铁证。”

    “到如今只落得个好不分明,我好苦的命。”

    扮演林慧娘的旦角儿殷殷切切,唱的人百感交集,台前的百姓更是忍不住泪洒衣襟,愤愤难平,对那陆世科怒骂不已。

    陆珩静静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棱细碎地洒在他脸上,明明暗暗间,让人一时难以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半晌,他才开口:“大人唤我来此,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只要陆寺丞愿意鼎力相助,倒也不算白辛苦。”姜宁翘了翘嘴角,“昨日我去了一趟监牢,发现张梁氏已经怀有身孕。”

    “只是,她当时存了死志,一心地想要顶罪。被劝下来后,她和我说,张顺在绮陌春坊有一个心仪的小娘子,叫环锦。”

    “所以,我昨晚就过去瞧了瞧。”

    “哦?”陆珩手指一颤,脸上有些尴尬,佯装镇定地开口问道,“大人打听出什么了?”

    姜宁笑容狡黠:“倒也还算有些收获,而且,还省了十两银子。”

    陆珩气结,手都攥紧了。

    但耳边听着楼下的唱词,那一句句都像是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个笑来。

    “大人是大理寺卿,是在下的上司,您想要如何只管吩咐,在下照办便是。”

    “陆公子错了。”姜宁抬手为他斟了盏茶,“这里不是大理寺,我约陆公子来,只是想请你,为惨死的张母和蒙冤的张梁氏讨个公道罢了。”

    陆珩双唇紧抿,神情复杂地看了姜宁一眼。

    本以为,会见到满满的戒备与厌恶。

    却不曾想,只瞧见她眉如墨画,微微含笑的双眼中也带着几分赤诚之色。

    就好像,是对之前明里暗里的交锋完全不在意般。

    他犹豫了片刻,伸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眸色间的攻击与防备也缓和了下来。

    姜宁见状,便知晓,他这是答应了。

    “昨日夜里,我身边的仵作小姑娘去了一趟张家,发现张母的死因并非是中毒,而是被人气死的。”

    陆珩点点头,并没觉得有多意外。

    只是,若此案另有内情,张顺应该不会同意再次验尸才对。

    不对!

    昨日夜里……

    张顺是在绮陌春坊!

    陆珩双眼微微瞪大:“你,你们竟……”

    “诶,一切都是为了查案。”姜宁再次为他斟茶,笑意盈盈,“张顺自己都没什么意见,陆寺丞就不要在意这么多了。”

    陆珩撇了撇嘴,到底没说什么。

    张顺倒是想在意,可他也得抓住人才行。

    罢了罢了,都是为了一世英名,且忍一时。

    陆珩的心思纷乱交织,正出神间,就听到楼梯处传来匆匆地脚步声。

    二人几乎同时扭头去瞧,发现是温玉沉,手中拿着张纸,兴奋地走了过来,还眼神犹豫的看了一眼陆珩,欲言又止。

    姜宁见状,对他点了点头。

    陆珩则是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耳朵却不由得竖了起来。

    “查到了大人,这花纹并不是咱们长安城的样式,而是那些大食商人从大食国那边流传来的。”温玉沉说道。

    “大食商人……”姜宁喃喃一声,对这些不甚了解,遂看向陆珩。

    陆珩别扭地轻咳一声,解释道:“长安繁荣富庶,因而时常有蕃商来此,一部分是将异域出产的香料和南洋珍珠等物带来交易,另一部分则是乐不思蜀,不愿离开。”

    “所以,先帝还在时,为了方便管理,便圈定了城外东南方向的一处地方,命名为蕃坊,供他们聚集居住。”

    说罢,楼下的戏也已唱到了尾声,迎来了一连串的叫好声,还有些百姓拿着银钱吃食等物扔到了戏台上,以作打赏。

    “香罗一带成疑窦,半世清贞付浊流。”

    “三字狱成莫须有,险些骸骨委荒丘。”

    想到狱中的张梁氏,陆珩不由垂眸,待站起身时,脸上便又摆出了往日那副倨傲的神情:“料想你们也不识路,跟我后边,我带你们过去长长见识。”

    姜宁心知他在长安城中跋扈惯了,如今这般已经是刻意收敛着了,倒也不觉得恼。

    毕竟,若他哪日不口出恶言,低头折节起来,姜宁反倒要心中惶惶不安,生怕下一秒就要被他派来暗杀的人扭断了脖子。

    因此,她微微一笑,起身施施然行了个平礼。

    “多谢陆寺丞了。”

    “大可不必。”陆珩哼笑一声,挥袖转身,“我也想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那糊里糊涂的陆世科!”

    姜宁摸了摸鼻子,扫了一眼温玉沉,一同跟在陆珩身后,顺利来到了蕃坊。

    “陆寺丞知道那大食商人住在哪吗?”温玉沉见陆珩直直的往里走,疑惑问道。

    “蕃商多如牛毛,我如何得知?”陆珩翻了一个白眼,“想要查案,可以先找蕃长。”

    “蕃长?”姜宁有些好奇抬头看向他。

    “为了方便管理日常事务,平息纠纷,蕃坊中会任命蕃长,每三年考核一次,不称职者会被撤换。”陆珩漫不经心的解释了几句,在一间房舍前停下脚步。

    姜宁会意,示意温玉沉前去敲门。

    不过一会儿,耳边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大门就从内被人打开。

    走出来的,是一位长安打扮的异族人,想来就是陆珩方才所说的那位蕃长了。

    姜宁看得嘴角微微抽动。

    不得不说,这异族人不远万里而来,还愿意入乡随俗,本是好的。

    但他本来的异族样貌,和这衣裳实在是不搭,反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你们是?”蕃长疑惑地开口,汉语的发音虽不怎么准确,有些饶舌,但应该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陆珩将令牌拿出来扔给他,那蕃长虽不知何意,却也手忙脚乱地接住。

    “大理寺陆珩。”陆珩说着,扭头望向温玉沉,抬了抬下巴。

    温玉沉便将那纸展开,放到蕃长面前。

    “你可认得此物?”

    蕃长仔细的看了看,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像是见过,只是具体是谁的物件,倒是记不太清了。”

    “那就找知道的过来回话!”陆珩大刀阔斧的走了进去,坐到椅子上,冷声道。

    瞧着那模样,那架势,倒像是进了大理寺公堂开始审案子一般。

    蕃长看的眼皮子都跳了几下,连连点头应下,将令牌还回去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出动关系找人去了。

    没过一会儿,他便带回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蕃坊,看着那纸上花纹,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之后,走过来回话。

    “我的朋友和我说,这是埃米尔的东西。”

    “他住在哪?”姜宁问道。

    “就在东南方向,你们是大理寺的人,我愿意为你们带路。”蕃长礼貌的行了一礼。

    “那就多谢蕃长了。”姜宁含笑点头,倒也能猜出几分他的想法。

    虽然这里大部分都接纳了他们这些异族人,甚至朝廷还专门为他们分派了蕃坊来居住。

    但姜宁也知道,长安有句老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想必,还是会有许多人畏惧甚至敌视他们的外貌和身份。

    所以这种能和大理寺官差打好关系的事,这位聪明的蕃长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

    姜宁转过头,伸了伸手,眉目带笑。

    “陆寺丞,你先请?”

    刚坐到椅子上还没半盏茶的陆珩磨了磨后槽牙,瞪了姜宁一眼,愤愤起身出了门。

    蕃长见状,这才敢掏出钥匙,将大门上了锁。

    因着早年在外游历,这位蕃长见多识广,讲起故事来又幽默风趣,引路时所说的奇闻异事颇为精彩,即便是陆珩都渐渐听得入了迷。

    姜宁也忍不住赞叹:“蕃长在外能够随心所欲,饱览自然风光,当真令人羡慕。”

    “谢谢,能见到那么多的美景,我也很荣幸。”蕃长回忆着往日,脸上满是心驰神往。

    “只是不知,蕃长这般喜好游历,又为何定居在了长安?”姜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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