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屿年的家很大,但是很空旷。

    他和郑志扬的爱好不同,不喜欢把住所布置得过分奢靡,于他而言,真正的财富从不外露,只有内心的富余才是真正的拥有。

    “一别多年,你家还是这种风格。”

    “不一样了,一个人住,多少还是冷清,买什么家具都是多余,干脆还是简单点。”

    沈艾见他意识逐渐恢复,也便打算离开,只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在郑屿年面前还是显得有些不雅观。

    “那我先走了。”

    “你还要去哪,这么晚了连车也打不到,你是要凌晨雨夜独步被变态跟踪狂顶上,还是等着崇明岛倒春寒的天气把你冻成流感?”

    “郑屿年,这么多年了,你的嘴怎么还是那么毒,”沈艾有他几分刻薄,“你这样子,哪个小姑娘敢和你在一起呢?”

    “总会有的。”

    “你去我家的浴室洗个热水澡吧,别冻着了,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沈艾听着他妥帖的安排,却依旧想入非非。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不会……

    “想什么呢,你睡客房。”

    于是沈艾又打了个巨大的喷嚏,随后仓皇逃进浴室内。

    郑屿年伫立在阳台外,雨未歇,片片滑落倒凄凉起来,让他的心也冷静许多。

    屋里传来沈艾的声音。

    “郑屿年,你有没有换新的衣服?”

    “T恤行吗?”

    “行。”

    他去衣柜里为她拿衣服,清一色的黑白搭配,简直一点生气都没有。

    接衣服的时候,郑屿年透过浴室的缝隙,感受到了里边氤氲着温暖的水汽。

    “拿来了。”

    “我说,你拿那么远,我怎么够得到啊。”

    “哦。”郑屿年往前好几步,却不想女生侧着身子里边伸手,一时间春光乍现。

    “变态!”

    郑屿年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个巴掌。

    “对不起。”

    “这句话你要说多少遍,”沈艾转过身子,“从见面到现在,你就一直在重复。”

    “刚刚是真的对不起。”

    沈艾面色绯红:“刚刚的事情,你不许再说。”

    郑屿年的T恤那样长,到自己的大腿根,全屋暖气开着,露着盈盈一截脚踝倒也不觉得冷。

    郑屿年只觉得呼吸局促,不好意思再看她,今日,他是有事情要和她说的。借了酒劲,才能勇敢起来。

    “当年我一直在找你,却没有任何办法,如今再看到你,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打住,我们可没什么关系,你这词可用得不恰当。”

    “我知道你最近在为了投资的事情发愁,你放心,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是孤身一人。”

    “你现在是用什么立场在和我说这句话,郑屿年,生意人之间,可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郑屿年语调上扬:“这个家一直都缺一个女主人。”

    沈艾的心中一愣,却假意听不懂他的暗示。

    “小艾,留给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我不想再错过了。”

    “我原以为我忍得住,可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压抑了这么久的情感,几乎要将我冲垮。”

    郑屿年的话倒真是奇奇怪怪,明明两人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会连时间不够用呢。

    “沈艾,给我一个机会。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

    “你这人说话很奇怪,别人都是问句,”沈艾揶揄他,“你倒是直接通知,压根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

    “瞧我,都怪我,说的话也乱七八糟,”郑屿年深吸一口气,“那我们重来一次,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小艾。”

    “我……”沈艾霎时间下了决定。

    如果这辈子注定要选择一个人长相厮守,那与其遇上那些陌生的来客,不如选择他。起码郑屿年有坚定的信念,他心中有一杆爱恨的天平,知晓自己的责任几斤几两。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对郑屿年说,也是对自己说。

    “我愿意。”

    “这太好了,太好了,”郑屿年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但是现在,我不害怕了。”

    “小艾,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那些事情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们家一个交代。”

    灯光缱绻,他轻吻她的额头,视若珍宝般。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不出所料,听到这个消息,舅舅开始反对,并且剧烈地抗议,“和那种人的儿子在一起,你岂不是认贼作父吗!”

    “你要是真的和那小子结婚,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沈艾设想过这样的结局,其实并不意外。可是,郑志扬和郑屿年有着本质的差别,说到底,除了那骨子里可悲的一点血脉,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和君一拍桌子:“行了,八字还没一撇,你急什么。”

    窗外有车辆的鸣笛声响起,沈和君还来不及主持场面秩序,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谁?”

    “还能是谁,郑家那小子呗,”沈志伟气不打一处来,“还没把你娶到手呢,就来我们家逼宫了。开着那破车也不知道在臭显摆些什么,好像我们家缺他那几个臭钱似的。”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沈和君好言相劝,“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你的成人教育文凭,不也是小郑帮你引荐的吗?”

    沈艾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提它做什么,现在就事论事,我就是不同意这桩婚事。”

    沈志伟情绪强烈:“就凭郑志扬现在还因为证据不足逍遥法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全家没一个好东西。”

    “阿姨,叔叔的话我都听到了,的确是我父亲罪不可赦,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

    “年年,你懂事,阿姨是知道的,”沈和君不免有些为难,“可是,婚姻不是儿戏,对于我们家小艾来说,找到一个好归宿更是重中之重。”

    郑屿年点了点头,放下他买的礼品,便匆匆离开。

    几天后,一个令人讶异的消息传来,郑志扬锒铛入狱,被判的是无期徒刑。

    而亲手收集这些证据,并将它们呈上法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儿子。

    郑屿年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心中难以描述此刻的复杂情绪。

    郑志扬话语沉重:“年年,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是个好爸爸。”

    “这些年里,你从来都为了所谓的利益而活着,为了金钱,你早已经错过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了。”

    郑志扬大声嚎哭,起初是哽咽,随后是不成语句的胡言乱语,最后几乎崩溃,歇斯底里地发出这些不成句的咆哮。

    “年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我对不起这个家。”

    “有时候,行为大于语言,你如果真的知错了,那就用后半辈子去偿还吧。”

    “最近天凉,别着凉了,”郑屿年背过身,看不见他的表情,“以后每年妈妈的生日,我会来看你的。”

    一辈子很长,但也很短,现在生命在郑屿年眼中,就像是一道被具象化的公式。里面还能见到郑志扬的天数,局指可数。

    可他不后悔,郑志扬是自己的父亲,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也是无数个可怜的家庭。

    沈艾看着郑屿年发来的消息,恍若隔世。

    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只是沈艾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决绝而坚定。

    郑屿年则在电话里云淡风轻:“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古人都知道的道理,更别说我们了。这个人不是我,也会有千千万万民众,与其如此,不如是我,倒让他更加心服口服。”

    末了,他才开口邀约。

    “我们公司过几天有个公益汇演,有你喜欢的乐队,你来吗?”

    沈艾兴趣索然:“我喜欢的乐队?别逗我了,我现在忙得连听天气预报的时间都没有。”

    “小马哥的乐队,怎么,你不喜欢了,”郑屿年回忆起一些陈年往事,“某人可是离家出走也要去听演唱会的。”

    “别搞笑了,都解散那么多年了,组合成员都转业了,到哪里去把人凑齐呢,”沈艾不以为意,“听说我最喜欢的成员'雨'更是销声匿迹,好多年没有消息了,甚至有粉丝开玩笑说他是死了呢。”

    “如果我能做到呢?”郑屿年开始卖关子。

    “根本不可能,如果做到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沈艾十分坚定。

    “那,你要答应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秘密,”郑屿年敲她脑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公益汇演的地点,定在崇明岛最大的音乐演播厅,旁边就是一片蔚蓝广阔的海域,人们要穿过沿途高矮不一的棕榈树,才能到达这渺远的净地。在这片海风自由的土壤,自然包裹着最纯真的天籁,也让场演出显得格外肃穆起来。

    郑屿年嘱咐过自己要穿得正式些,沈艾却没把这当一回事。下了班的一身西装,套着工牌就来了。

    到了会场,有专人带着自己去内场第一排,却未见郑屿年的身影,更别提什么乐队,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倒是不少。

    沈艾懒洋洋地打一个哈欠,她就知道,郑屿年这人油嘴滑舌,只会逞强。

    就在这时,舞台的幕布缓缓拉开,露出一排闪着光泽的乐器,那些人物的脸庞,正是她心心念念已久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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