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艾在自己家中醒来。身边是李念和祁萌,昨日她被人尾随,被郑屿年救下的片段竟然回忆不起分毫。

    “我怎么了?”

    “你还说呢,昨天你醉得不省人事,要不是郑屿年及时和我们俩联系,你估计都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多年不见,室友祁萌的口才变得更加优秀,几乎有着做脱口秀的水准。可她不是什么口才的王者,而是魔都土地上一个普通的房产销售。头衔乍听似乎清贫,但这可不是什么破落的门户,开张一单吃一年的买卖,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那郑屿年呢?”

    李念看着沈艾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中的情绪依旧被那个人牵动着:“他当然是回家了,不过你放心,他没受伤,一切都好。”

    “嗯。”

    沈艾沉吟一声,便继续默不作声了。

    头很沉很沉,只觉得有些回忆要在顷刻间将自己压垮。

    多年未见,祁萌和好友有说不完的话,因为中介所刚刚谈下了一笔大单,足以满足她两个月的进账,她便替了上班的李念,陪沈艾休息着。

    在祁萌滔滔不绝的讲述里,沈艾逐渐将这些年走失的回忆片片拼凑。

    当年的手术之后,郑屿年奇迹般获得新生,在医学界堪称是一场世纪的冲击。进行手术的医生团队和器械公司也因此声名远扬,在国内外顿时占领了行业尖端的核心。

    郑志扬虽然是小人,但好歹说话算话,约定的利润给得一分不少。自然,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说,他也没有亏损分毫。儿子的病好了,也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新兴行业的领头羊,无论如何都不算自己吃亏。

    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或许是预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也深知纸包不住火。第二年,他便将郑屿年送到美国就读大学,花大价钱为他安排了一切顶尖的配置。

    也不知是不是善恶有报,随着网络媒体的发达,沈志伟大学被冒读的事件受到大众的关注,在各方层层介入的情况下,郑志扬的阴谋全盘托出。

    知名企业家的学历造假,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郑家投资产业的漏洞被举报到明面,至此,一代人的家族传承算是毁于一旦。

    普林斯顿大学包容每个学生的个性发展,在这片陌生的土地,郑屿年遇不上几个知己,却能靠着自己的卓越能力为华人赢来一片喝彩。

    郑屿年大学的专业不是音乐,而是学院招牌的经济学,在行业杀出一阵硬朗的风。这情势,多有种半路出家但得心应手的错愕感,但或许优秀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资本的。

    回到国内,他不为任何企业打工,而是玩起了炒股,将自己的启动资金无限放大。在那个百姓们连银行存钱都存疑的年代,他却知道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的重要性,足以让他在未来的产业里一马平川。

    现在,郑屿年并未继承郑志扬的任何衣钵,而是白手起家,做起了自己的公司,成为了风投届的新起之秀。

    这次回到崇明岛,他是来探索子公司的选址和新项目的投资,参加校友宴会,也纯粹是百忙之中抽空而来。

    沈艾听得无比认真,生怕错过了这些年里他的任何一点细节。

    “我是真没想到,他爸爸竟然是那么不要脸的人,冒读了你舅舅的大学,竟然还能心安理得那么多年。”

    “是啊,我舅舅这些年的前程算是打了水漂。”

    “你怎么看这件事情,”祁萌忽然好奇起来,“或者说,你怎么看待郑屿年。”

    “我自然是恨他们家的,我舅舅的理科是那样优秀,仅仅是修理机械,他都能无师自通,电路、五金、轴承,几乎没有他不擅长的领域。可拼搏半辈子,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体力工作者,倘若他能顺利拿到那份录取通知书,或许能在当年便将命运改写,乃至我们全家的命运。”

    “那,你恨他吗?”

    “没什么恨不恨的,我和郑屿年,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这辈子即使还能产生交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其实,说起来郑屿年也是可怜,当年一个人被扔去做成功率堪忧的心脏手术,然后被丢到大洋开外几年不能回家,再回来的时候,连家的残骸都见不到了。”

    祁萌继续说下去:“其实这件事情,归根到底都是郑志扬自己做的孽,现在法律制裁了他,他也赔偿了你舅舅,并且一辈子都要活在舆论的指责下。即便失去的那些时间再也回不来,但好在现在的成人教育又给了大家许多机会……”

    “我知道,他或许是无辜的,但是,”沈艾难以描述自己矛盾的心情,“我没法接受曾经的好朋友成为我家的宿敌,也没有办法接受他当年不告而别就失联的离开。”

    “说到底,如果这些年,他但凡真的有一点歉意,也该早点和我说清楚这一切,而不是等到我们再见面,万不得已时再向我请罪。”

    祁萌顿了顿,说了最后一句话便关门离开了。

    “或许,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呢。”

    有没有自己的苦衷并不重要,沈艾又很快沉沉睡去,脑子里一团乱麻,却依旧没有做一个梦。

    醒来后,沈和君打电话催促自己梳洗打扮。沈艾茫然四顾,最终才在手里备忘录里翻阅到今天要去见安排好的相亲对象。

    照理来说,沈艾在崇明岛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存在,络绎不绝的追求者们足以将沈家的门槛踏平。可沈艾却总是对这些人连正眼都瞧不上几眼,将人远远地拒在千里之外。

    无奈,沈家独女,一方面是担忧家族手艺失传,另一方面,也是沈和君对于女儿孤身一人生活的不放心。产业越做越大,沈艾的性格也越来越要强,什么事情都一人扛着,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沈艾看着窗外瞬息万变的天气,总觉得就连上天都在极力劝阻不要走向婚姻。

    这次的相亲对象姓王,钻石王老五的那个王。没什么学历,但是生意头脑活络,把家族企业盘活得特别出色。

    对方看着沈艾年轻有为,又长得标致,表达出了极强的爱慕之情。

    “当我家的女婿也挺容易的,我外公现在在养老院,你每个月要出他的赡养费。我妈妈管理的小工的工资,你得开给他们。我舅舅器械的支出,你得提供资金。我,每个月化妆品首饰包包必不可少。”

    “如果你不能做到以上这几点,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消费降级。那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在一起。”

    王先生挠着头:“那这些,加在一起,大概多少钱啊。”

    “不贵,也就……”

    沈艾伸出五根手指。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钻石王老五落荒而逃。

    沈艾哂笑,自己结了饭钱,并步行着回家。她对于驾驶毫无天赋,如今都还是靠着司机。

    屋外早已下起大雨,沈艾没有带伞,却不是很想马上回家。

    她一路在大街上漫步,竟然出奇地感到一丝平静。

    这时,一辆车停在自己面前,车窗摇下,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郑屿年直奔主题:“刚刚那是你男朋友吗?”

    “原本也许还有可能,现在彻彻底底不是了。”

    沈艾不去诧异他的出现,崇明的地块迂回环绕,总有一天会见面。

    “你还要去哪里?”

    “走到哪算哪。”

    郑屿年的特斯拉为她敞开门:“那,喝一杯?”

    来到附近的清吧,郑屿年自己点了杯红酒,为沈艾点了一杯咖啡。

    一口酒下肚,郑屿年胆子也大了起来。

    “我知道,你怪我,怪我不辞而别,”郑屿年言辞恳切,“可当年我独自手术,那种孤独我无法和你诉说。我尝试着联系你,但是郑志扬断了我和外的一切联系方式,他怕我泄露他的医疗商业机密。”

    “到后来,我也自怨自艾了,像我这样活着都奢侈的人,没什么资格去让你为我担心的。手术虽然成功,但是我的身体大不如前,需要好好修养。那时候我连自己的日常起居都照顾不好,更没有脸面去见你。”

    “这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你的动向,看到你过得那么好,我真的非常为你高兴。可是我也时常遗憾,时常恨自己,就连亲口和你说一句恭喜的勇气都没有。我一心想要在商界闯出一片天地,没日没夜地逼自己努力,也仅仅只是为了,到时候有一个更好的姿态和你相见。”

    “沈艾,对不起。”

    原来,这些年里,他竟也始终被困在牢笼之中。此刻面前健康完美的郑屿年,也许是经过了很多的风吹雨打,并且一个人走了好多荆棘密布的路,才来到自己面前的。

    不过,这句原谅,她还是持保留态度。

    半晌,看着郑屿年不断地灌醉自己,她才惊觉:“你怎么喝酒了,那一会你怎么开车?”

    郑屿年懒洋洋地回着:“你不是没喝吗?”

    “拿到驾照后,我就没开过车。”

    “好了,别谦虚了。”

    直到沈艾结结实实地将郑屿年的特斯拉超跑限量款Roadster 撞在路边的电线杆时,两人才十分尴尬地相望无言。

    郑屿年哭笑不得:“沈艾,我大概是忘了,你从来不是一个谦虚的人。”

    “不好意思啊,我赔你,多少钱?”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赔?你要怎么个赔法。”

    这个字谐音暧昧,赔偿与陪伴可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相同的字音背后,是两人彼此小心翼翼试探着对方的心意。

    “你要我怎么赔呢?”

    “车的价格是有限的,但是你刚刚对我造成的伤害,可是无价的。”

    谈起伤害,沈艾便想起被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那几年,如果论起受伤,或许她才是最终的受害者。如今纵然是他意图与她调笑,她也难以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

    “好了好了,怎么又要哭了,”郑屿年拿纸巾帮她拭去眼泪,“我逗你的,都是我的不好。”

    只是不经意间,沈艾才发现由于刚刚的撞击,郑屿年的手上不知何时受了伤,开始流血,就连额头也渗出鲜红。

    “我送你回家,郑屿年。”

    郑屿年下意识地错愕,生平二十六年的岁月里,竟然为数不多地再次感到了生命的威胁。

    “想什么呢,”这算是重逢后沈艾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笑容,“我打车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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