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曾若初心中五味杂陈。

    袁启拥有着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可自他出生在袁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背负起袁氏一族的荣光。神童一直都没有消失,只是比起吟诗作赋,袁家更需要一个能在官场上爬得更高的“神童”。

    为了秉持自己那颗侠肝义胆之心,袁启摘下了袁家的面具,希望能帮百姓们做些什么。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番举动会扯出父亲做的混账事。

    “以前的我一直觉得,只要我一直熬下去,自由、梦想,有朝一日都会是我的。然而在发现袁忠那个混蛋杀死盈玉后,我终于醒了。”

    说这些时,袁启并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反倒言语轻松,神色淡然。

    小时候他决定不了一只雀儿的生死,长大后也注定护不住身边人。

    林曼鸢和盈玉于他而言就像在黑暗中的两盏灯,他一直都无比珍惜。可袁忠不仅用水泼灭了其中一盏,还掐着他的脖子威胁他说,只要他不听话,那另一盏灯也会是这个下场。

    唯有杀了他。

    杀了他,替盈玉报仇,曼鸢从此平安,伯父不会再有麻烦,母亲不用再受冷嘲热讽,整个袁府都不会因为他作下的孽而蒙羞。

    大家都自由了。

    曾若初觉得很可悲,她知道袁启不该如此,但又不得不如此。

    袁启已经走投无路了,他也知道弑父是倒反天罡的大罪,可他居然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

    他是在无比清醒的情况下策划出这一切的。

    “我一直都知道袁忠爱喝玉壶春,可玉壶春价格昂贵,平日他也很少能喝到。”袁启开始回忆起杀人的细节,“昨日午后,我故意去找他闲聊,骗他说这次伯父多备了些玉壶春,待会儿可以给他送一些来。”

    实际上根本没有多余的玉壶春,但袁启并不在意。毕竟他知道袁忠已经没有机会亲自去宴席上品尝美酒了,倒不如先让对方把自己该有的那份喝了。

    看到他和张婆子真的把玉壶春送过来后,袁忠既高兴又得意。高兴是因为自己能多得一壶珍贵的美酒,得意则是因为前些天还在闹脾气的儿子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然而这份“多出来的酒”,就是送他上路的工具。

    袁启先给父亲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满坏歉意地举起了自己的酒杯,认真地对袁忠说:“爹,前些日子是孩儿任性了。孩儿回去反思过了,您说的在理,任何人和事都不应当成为我们追求权利的绊脚石。未来我会听您的话,争取帮您在袁家争出一片天,来,儿子敬您一杯。”

    说完这些后,袁启便仰起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袁忠无比欣慰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我儿聪慧,居然那么快就能悟出真理。老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细细地品了一口。

    这确实是他挂念了许久的玉壶春的味道,口感清冽,实为上品。

    袁启看着父亲无比珍惜地品尝着美酒的滋味,一丝紧张的情绪顿上心头。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但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只要放弃他就还有退路。

    突然,他咬了咬牙,心一横。

    不,他一直都没有退路。

    袁忠杯中的酒慢慢见底,袁启将手搭在酒壶上,手指正有意无意地轻轻在壶口摩挲着。

    他的指尖已经在方才偷偷抹上了剧毒。

    他接过了袁忠递过来的酒杯,再次倒满。

    片刻后,袁忠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嘴里也说不出话来。

    他害怕极了,努力朝儿子打着手势,希望对方能帮自己叫人来,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对方淡漠的神情。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你……你居然……”

    袁忠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拼尽全力挤出了最后一句话后便倒下了。

    望着已经没有呼吸的父亲,袁启居然有些迷茫。他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悲痛欲绝,有的只剩麻木。

    可他并没有停滞多久,而是立刻动身,按照自己的计划布置起了现场。

    他想制造出袁忠是畏罪自杀的假象。伪造的遗书已经写好,现在就在他身上,里面写满了袁忠所犯下的罪行。

    可就在他刚把袁忠的尸体扶正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他害怕极了,赶忙追了出去,却发现对方的动作极快,已经没了人影。

    正当他陷入绝望时,却发现地上有一只遗落的步摇。

    他认得这只步摇,是他在婚前送给林曼鸢的礼物。林曼鸢一直都很珍惜这只步摇,每走几步就要确认一下它还在不在头上,只有在情急时才有可能将它落下。

    所以,刚刚离开的人是林曼鸢。

    袁启松了口气。

    他觉得曼鸢应该会向着他的。哪怕她在事发后把自己供出去了,他也认了。

    他将步摇收了起来,准备回去继续布置现场,却发现有一个人正在门口徘徊。

    袁启不敢轻举妄动,赶忙找地方躲了起来,眯着眼仔细观察着,发现那人竟是他爹昔日情人的弟弟甘权。甘权在外边张望了许久后进了房间,没过多久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甘权并没有因为见到袁忠的尸体而害怕,也没有主动叫人。

    待甘权彻底走远后,袁启便带着满肚子疑惑回到了屋内,而眼前的一幕则是让他愣在了原地。

    袁忠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上多了许多伤口,最重要的是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

    这是甘权做的?他也想杀了袁忠?!

    袁启倒吸一口冷气。

    事已至此,再把现场伪装成自杀已没有意义。既然甘权愿意做这个出头鸟,那自己何不顺水推舟?

    后来袁启曾自嘲地感叹到,或许在他想利用甘权的那一刻就,已经失了为侠的本心。

    因计划有变,他没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遗书,还将沾有剧毒的酒壶收了回去。

    今日袁府设宴,他作为主家的一员不好离开袁府,而酒壶作为关键证据又万万留不得。无奈之下他只好找到一个门童,让他帮忙把酒壶带出去处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门童竟转手就把那酒壶给卖了,让江游川他们抓到了把柄。

    至于那封伪造的遗书,已经被他私底下销毁了。

    交代完一切的袁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刚刚自己给自己倒的茶。

    “事已至此,我再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我承认自己犯了大罪,江大人,您可以带我走了。”他坦然地笑笑,“我也想过会有那么一天。我本以为承认罪状的过程会很痛苦,但好像并没有。”

    无论如何,他解脱了。

    江游川颇为惋惜地说:“我们会去调查盈玉的死因,倘若公子所言属实,并且袁忠确实有加害林曼鸢的想法,根据大祁律令,我们会帮公子您酌情减少些刑罚。”

    “当真?!”袁力兴奋地跳了起来,跑到江游川跟前抓住了他的胳膊,“求求您了江大人,哪怕下狱都行,只要他活着就成,活着就有盼头。我本就对不起他,实在是不忍看着他再送命了!”

    “袁老爷求我也没有用,一切都要根据大祁律法来。”

    说完这些话后,江游川便挥了挥手,唤来了一众侍卫。在侍卫们的押解下,袁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困住他多年的宅院。

    被押上囚车前,他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林曼鸢。

    “阿涟大人,可否求您帮最后一个忙。”他叫住了一旁的阿涟,侧首低语。

    没过多久,载着袁启的囚车便离开了。

    林曼鸢孤身一人站在原处,久久不愿离去。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瞧见了站在她身后的阿涟。

    阿涟看着哭肿了双眼的林曼鸢,心里很不是滋味,赶忙将手中的步摇递给她说:“喏,启公子让我给你的,他还让我给你带了两句话。”

    林曼鸢接过那只步摇,缓缓地放在心口。

    “大人请说。”

    “他说,所有的债他都已经还清了,唯独还欠你和盈玉。”

    “还有呢?”

    “他还说,不必等。”

    ***

    后来,在江游川和秦暮予的带领下,大理寺的人在凌绝山找到了盈玉的尸首。

    袁忠仅用一根细绳就取走了这个习武之人的性命。或许是因为愚忠,又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应该赔一条命给许长义,在被害期间盈玉没有进行任何反抗,似是坦然赴死。

    盈玉毕竟是袁氏家仆,卖身契还在袁府手上,江游川他们不好插手他的后事。不过袁玥做主,把他安葬在了他城郊的那座小宅附近。

    袁力因为这件事备受打击,不愿再管理家事,好在有袁玥顶着。为了帮姐姐分担,袁熙放弃了科考这条路,替了袁忠的位置,开始着手研制新茶种。姐弟俩刚刚开始磨合,在很多事情上都缺了些默契,但如今也都在慢慢变好。

    徐碧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据说她天天吵着要爹爹带她离开袁府,想跟着爹爹回家打猎。袁玥已经请了上京最好的郎中来给她看诊,不过曾若初却觉得,与其让她接受亲儿子入狱的痛苦,倒不如让她一直沉溺于儿时的梦境中,那毕竟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至于林曼鸢,袁玥曾不止一次劝过她,让她和袁启和离,只是她始终不肯。袁家其他人都觉得对她有所亏欠,便帮着她扶持起了林家的产业。

    日子一天天过去,袁府也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

    一天,执兰和青竹特地起了个大早,决定去打扫一下袁启曾居住过的地方。

    这间屋子里的摆的所有的东西都未曾动过。除了青竹执兰和林曼鸢,很少有人来这里。

    两个少年分头行动,青竹负责清理墙面的蛛丝,执兰则负责擦拭桌上的灰尘。

    突然,执兰似乎瞧见了什么,惊慌地叫着:“哎呀,这支笔的笔杆怎么裂了?这可是公子最爱的一支笔!”

    青竹凑了过来,顺着执兰指着的方向望去,发现书案上的那支笔的笔杆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裂纹。

    他好奇地感叹道:“好奇怪,这支笔跟了公子那么多年都不见坏,如今怎么坏了?”

    “哎呀,算了算了,等公子回来再给他买一支更好的。”

    “公子又不是那种俗气的人,之前那只翡翠笔他都没怎么用过。欸?你去哪儿?”

    “我突然想起来了,张婆子说过今日厨房会研发新糕点,我先去尝尝,去晚了就没了,待会儿再来。”

    “不行!你怎么……算了算了,等等我啊!”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

    而那支碎裂的旧笔,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原处,似是在等着有人能再次拿起它,写下磅礴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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